秋浦河邊,看漁夫捕魚。
秋浦河是江南一條很古老的河,詩仙李白曾留下膾炙人口的《秋浦河十七首》,我尤其喜歡其中一句,“山雞羞綠水,不敢照毛衣”,山雞雖比不得孔雀,可它尾巴上畢竟有數(shù)根好看的鳥毛,平日里它可能居“毛衣”自傲,面對秋浦河的一帶澄碧,它欲照還羞了。
捕魚人用古老的方式捕魚,撒下絲網(wǎng),乘一葉輕舟,持雙槳拍打船舷,波翻浪涌,如此反復……
河水清澈,能清晰地看到魚在水中的游姿,一群魚像箭鏃一樣散開,飛馳,閃電一般稍縱即逝。突如其來的聲響,環(huán)境中的異變,使得每條魚都在條件反射地逃離。而漁夫捕魚,正是利用了每條魚的狂奔。
網(wǎng)在水中以逸待勞,等待魚前來自首。魚在水中的潰敗,首先來自內心的慌亂,慌亂讓它們本能地尋求逃生,而為了逃生卻瘋狂地奔向了危險。
魚從網(wǎng)上取下來,我有了發(fā)現(xiàn),捕撈起來的,大都是此地俗名叫“翹嘴白”的魚。我想知道河里是否只有這種魚類。漁夫說,河里什么魚都有,聽到響聲時,每條魚都在狂奔,有些魚游著游著,就停下來,沉到河底休息,只有這種魚性急,徑直向前,不知停歇,直至“觸網(wǎng)”。
于是,我記住了這種叫“翹嘴白”的魚。
回城的路上,我在猜想,水中的魚對于恐慌的感知到底是什么樣子?就人而言,變動和恐慌又是什么?我想到了茨威格在《心靈的焦灼》一處形象的描述:“厚厚的烏云宛如一個個沉重的黑箱子隆隆作響,在騷動不寧、震顫不已的樹梢頂上堆積,有時候被一道閃電的火光照得通亮。潮濕的空氣不時被陣陣狂風猛烈搖撼,我快步往回跑的時候,整座城市已經(jīng)變了樣子?!焙谙渥铀频臑踉?、震顫不已的樹梢、被風猛烈搖撼的空氣,這恐怕是人的恐慌最形象化的圖解吧?
對于恐慌,詩人維吉爾如此描述:“我心驚肉跳,毛骨悚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笨只攀且环N情緒,一種可怕的情緒,恐慌的終極是對恐慌本身的恐慌。然而,恐慌會將最壞的結局無限放大,讓失措的心像魚一樣狂奔,直至“觸網(wǎng)”。
迎擊苦難,在厄運中用勇敢的心,直擊那困厄與恐懼的假面,更可凸顯出天地間傲然挺立的——人。汶川大地震中,一些頑強的生命在廢墟中存活了一百多個小時,用堅韌的毅力創(chuàng)造著生命的奇跡?!皥詮姟边@個詞,是人類戰(zhàn)勝災難的精神武器,無數(shù)的人們口耳相傳,彼此激勵,增添豪邁和膽氣。
一位獲救者的鎮(zhèn)定,讓我尤為欽佩。瓦礫之下,他的雙腿被壓住,全身不能動彈。但他冷靜地思考著眼前驟然發(fā)生的一切。他在尋找,很快在身邊找到一個塑料瓶,他靠著喝自己排出的體液,咀嚼紙張和煙蒂,存活了一百多個小時,直至被救出。
天塌地陷,看似萬劫不復。唯有自我的從容和鎮(zhèn)定,方能解救自己。
在城市,每每看到大街上洶涌的人流,看到他們閃爍的眼神,匆匆的腳步,就想起一句話:“一個人賺到了整個世界,卻喪失了自我,又有何益?”匆匆奔忙,表露的正是不安,丟失的正是寧靜的自我。當然,每條魚都有狂奔的理由,生計、變故、災難,都有可能構成變動不安的水波。
我不認同莎士比亞對生活的嘲弄——“充滿了聲音和狂熱,里面空無一物?!鄙械拿恳稽c感受,都那么真切而有意味,都值得同情與尊重,包括災難面前的戰(zhàn)栗和恐懼。那是活生生的感知體對變故的本能反應。然而,當恐慌和狂奔徒勞無益時,理智告訴我們,不再去做那些行將“觸網(wǎng)”的魚。
如果大難臨頭,我們必須靜下心來,首先問問自己:我是否站在了風暴的中心,并且能否毫不退縮?
選自《城市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