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與寂寞有染

這是一段殘酷的青春記憶，那個叫小燁的少年在最美的年華里犯下了讓他此生都無法饒恕自己的錯誤，被他傷害的那位老師很遺憾永遠地離去了，而小燁要用他的余生去贖罪……

成長的寂寞、壓抑、孤苦讓這些少年的心靈異樣蒼白——這是青春不能承受之重。然而如作者所言：這個世界上誰又不是孤獨的?青春路上的憂傷、挫折、叛逆、失意其實都是成長的一筆財富，青春需要克服太多的荊棘和苦楚。

我希望像小燁這樣的姑且稱為“失足少年”吧，能在以后更艱辛漫長的歲月里學會鍛造自己，我也希望更多像小燁這樣的少年能感知到，在你孤寂無助的時候，都會有很多年輕的溫暖的靈魂與你對話，教你如何善良如何堅強。

你的青春它不長，不能用它去悲傷!

——編者

在你最美好的年華里，你遇見了誰?在你最奔騰的歲月里，你曾關(guān)注過誰?那一年你正年輕，總覺得明天肯定會很美，那理想世界就像一道光芒，在你心里閃耀著，怎能讓這不停燃燒的心就這樣耗盡消失在平庸里。

我和小燁認識六年。我們初一是同桌，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偶爾會打架，雖說當時兩個人惱羞成怒，但矛盾很快就被云淡風輕的日子和年少無憂的童心給沖淡了。那時的我們有著簡單的快樂和悲傷?，F(xiàn)在想起那時候的友情，我還會止不住地感動。是啊，能在人生剛剛懵懂的時候，遇到一個非常好的兄弟，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后來我們因調(diào)班分開了，雖然偶爾見面，也只局限于點點頭或者微笑一下。后來我們便沒有了聯(lián)系，一切都形同陌路。雖然我們不再見面，但我知道我們彼此都過著平靜如水的生活，依舊簡單地快樂著和悲傷著。人說，成長是一種不能言說的痛。有時候會懷念那個昔日的兄弟，懷念和他一起玩耍的歲月。

曾以為一切會這樣持續(xù)著，波瀾不驚地持續(xù)著。

很巧的是，我們又來到同一所高中，進了同一個班，又成了同桌——一切是那么的偶然又是那么的理所當然。高興之余，我們兩個就開始放浪形骸，只是為了使那些平靜如水的生活有些波瀾。索然無味的高一生活，我們頻繁地逃課，去溜冰，軋馬路，躺在田野中看深邃的天空，但從來不去找女友，雖然身邊的同學都在忙于找女友。

我們有個共同的認識就是，學生時代的戀情是蒼白的，是沒有任何前途的。每當看到校園里成雙成對的情侶，我們就會心照不宣地笑。然后又一齊調(diào)侃道“我看他們就是在浪費青春，大好年華就這樣被蹉跎了”。說完之后，又一陣大笑，仿佛成熟大度的長者一般。

我們沒有太多的話，多數(shù)的時候都在沉默，再也找不到初一時的張揚與桀驁不遜。我們都變得內(nèi)斂，過去曾有很多棱角，如今鋒芒已磨損了很多。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成長吧，如果要成長，你必須要拋棄很多東西，那些過往的單純就是我們拋棄的財富。

時光如樸樹歌中的流水聲一樣悠然滑過。高一結(jié)束時我的成績排在全年級倒數(shù)第九，而小燁壓根就沒有參加考試，后來我問他干什么去了，他說他在鐵道上看了一天南來北往的列車。他以極其認真的口氣對我說：“當列車經(jīng)過時，閉上眼睛，屏住呼吸，躲在涵洞里，感覺好像一只只鈍重的鐵錘砸向我的大腦?！蔽揖湍敲茨救坏乜粗?，小燁，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啊?

看到他憂郁的表情，我沉默地低下了頭。其實當時我情緒也很低落，自己考得這么差，還有資格說別人嗎?見他一直看我，我怒了，你看什么看啊，沒見我還是怎么的，考差了怎么的，大不了重新來過，不像某些人，連考試都不參加!小燁笑了笑，生什么氣啊兄弟，我只是感到我們都很悲哀，學生的歲月都讓所謂的考試剝奪了，我討厭現(xiàn)在的應試教育。

因為我們都有不及格，老師讓我們補考，我們都沉默，什么都不說。后來老師讓我們叫家長，我們依舊沉默，走出辦公室時小燁對我說；“小磊，咱們走吧!離開這個地方!”

“真的?那我們干什么去?”我吃驚地問，盡管我也不喜歡死板的應試，但我還從來沒有想過要逃走。

“學許巍‘北漂’?！彼趼槟镜卣f。

“我暈，去死啊!許巍至少有把吉他，你有什么啊?”我吼著，像瘋了一樣對著小燁吼到，我真的為他的幼稚感到生氣和可笑了。

他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一挑，平靜地說：“我們可以背著架子鼓，或者鋼琴‘西漂’啊!”

我看著他，他依舊面無表情。我一拳揮過去，重重地落在他的肩上。我們放肆地笑了，笑聲在初夏的天空中飄蕩著……

后來我們乖乖地參加了補考，沒有原由地參加了補考。

整個暑假我們沒有聯(lián)系。我在花店當搬運工，他在一家音像店當售貨員。假期結(jié)束時，他帶回很多JAY的磁帶，沒日沒夜地聽。而我則聽許巍、王菲、樸樹、花兒。小燁說：“扔了那些東西吧!會聽死人的!”我固執(zhí)地拒絕：“不會的，因為有花兒，他們會讓我覺得這個世界還是美好的，至少是簡單的?！?/p>

“JAY的音樂真是垃圾，太悲傷低沉頹廢郁悶憂愁了。”我對小燁說。他面無表情地說：“你，懂個球!”過了一會，他又說，“不要以為你會用那么多詆毀他的詞我就相信你!”之后我們放肆地笑。

高二開學時，夏天的尾巴還在搖晃，整個世界還是很浮躁。開學第一天下午我們逃課到外面喝酒。雖然不是第一次喝酒，但我們兩個人一起喝居然是第一次。我們在路邊的一個小餐館中喝掉了一箱啤酒。末了，小燁拍著我的肩膀說：“這學期再逃課的是孫子!”我嗤鼻一笑，點了點頭。后來的事實證明我們兩個都不是孫子。

雖然我依舊聽許巍，王菲，樸樹，小燁依舊聽JAY。但我們乖乖地度過一個學期，沒有溜冰，沒有軋馬路，沒有逃課，沒有喝酒，也沒有交女朋友。每當看到我在學習的時候，小燁都會無聲地拿起書本，算起他的動能定理，默記他的英語單詞，就那樣悄悄地鉆進了書山題海里。有時候會輕輕地抬起頭，然后又好像不好意思地問，兄弟，請問濃硫酸和乙醇反應在不同溫度下都生成什么啊，越具體越好。我會微微一笑，然后，仔細地給他講，他則頭像小雞吃米一樣點個不停。

當領(lǐng)到成績單時，我拿到全年級第一，小燁第五。我們冷笑地將成績單撕得粉碎，用力地拋向空中，那些紙片在冬日陰霾的天空下像雪一樣肆意地飄散。小燁說，我多希望不認真學也能考這樣啊，我說，當然可以啊，在夢里就能實現(xiàn)。他一掌拍來，我沒有躲閃，等巴掌過來的時候，卻是輕輕地落在我的肩膀上。像極了希特勒拍著蓋世太保的肩膀讓他為帝國效力的鏡頭。當我把這個比喻說給他聽的時候，我們又禁不住大笑丁起來。

年少的我們總以為美好的時光是可以永恒的，總以為一切美好的東西不只在記憶里才能追尋，而是在身邊揮揮手也能接觸到的。可是，當一切真的成為記憶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當初的想法是多么天真和幼稚。這個世界在很多的時候是不遂人愿的。

高三的時候，小燁突然跟我說他要退學了，我不解地問為什么，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輕輕地說沒什么，直到他走進警車的那一刻我還沒有清楚他到底犯了什么罪。后來，收到小燁從監(jiān)獄里寄來的信，我漸漸明白了，看完最后一個字，我的心好像河底里的沙子，沉悶地窒息在那里，呆呆地望著天空……

小燁說他討厭應試教育，盡管高二的時候考出了全校第五的好成績，那也只是在我這個好兄弟的勉勵下才努力學習的。他說，每當看到我用功的時候，他不想讓我失望。他在信里說那時他很寂寞，感覺自己的青春就這樣在書桌上流逝了，可是他又不愿讓父母傷心，其實早在那次因為沒有考試而請家長時，望著父母在老師面前尷尬的表情，他就在心里發(fā)誓不再讓父母傷心?？墒牵麧u漸地發(fā)現(xiàn)，在父母的眼中他只是一個棋子，一個能光宗耀祖鑄就家族輝煌的棋子，父母除了讓他學習，從來不關(guān)心其他的，動輒打罵。面對父母的冷漠，他又一次猶豫了，他不明白這個世界怎么了，難道只有考試這一條路嗎?

有一次試考得不好，他被父親劈頭蓋臉罵了一頓。那一刻，他流淚了。到了學校之后，又和老師發(fā)生了沖突，老師當眾說他朽木不可雕，如果他能考上大學的話那世界就太可笑了，他感覺自己的尊嚴早已在父母和老師的怒叱以及同學的嘲笑里零碎了，他頂撞了老師幾句，那老師發(fā)怒要打他，一氣之下，他對著老師就是一腳，然后吼了一句，老子不上了，不上了可以嗎!就這樣，他轉(zhuǎn)身離去，可是，他不知道他那一腳踢得有多厲害，老師本來就有心臟病，被踢倒了之后就再也沒有站起來……

他說他與父母的關(guān)系也不好，他出事后父母公然不認他這個兒子，唯一理解他的人就是我這個和他快走完整個中學歲月的哥們兒，最讓他痛心的還是他覺得自己很對不起離去的老師。內(nèi)心的痛楚和悔恨煎熬得他無法翻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無法原諒自己當初的沖動和愚蠢，無數(shù)次夢魘中醒來，都是老師那凄楚的眼睛，他跪著求老師的原諒，可是一切都已惘然，老師，您在天堂能聽到我懺悔嗎?

他說，小磊，給老師的墳頭獻束花吧，替我到他家看看，我沒有資格祈求他家人的原諒和你們?nèi)魏稳说恼徑?，就讓我用今生來贖罪吧……

我給他回了好幾頁的信，在信的最后一行，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一句話：兄弟，其實這不是你的錯……淚水彌漫了我的視線，我想我也是孤獨的，而這個世界上誰又不是孤獨的?小燁進監(jiān)獄以后，我不忍心再去打聽法院對他的判決，也許是不愿或者說不敢。那時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是那樣地虛偽。沒有他的歲月里，我一個人在操場上散步，睡在草坪上，耐心地看月亮、數(shù)星星，我能感覺到在蒼茫的靜夜中，我的每一個眼神都有他的回應。

我好像有點迷失了自己，就像一個孩子突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不經(jīng)意間，時光在一點一滴地逝去，高三的生活也幾乎在轉(zhuǎn)身之間離我遠去，我好像在做著一個斑斕而又闌珊的夢。當我從夢中逐漸醒來的時候，我知道自己等了太長的時間，但總歸是醒了。

其實，我真的愿意那是一個悠長的夢，永遠都不要醒來。我甚至不敢去回憶和小燁在一起的日子，我無法直面那些關(guān)于青春的殘酷記憶。

然而，大學的生活在向我微笑、招手，我必須堅強地走下去，我無法停留在那些刻骨銘心的中學記憶里，年華是一道無法圓滿的傷，也許很多的時候我們被無法更迭的命運折磨得心力交瘁，但是我們依然要好好地走下去，只有走下去，才會發(fā)現(xiàn)，下一個驛站，也許就是在夢里期求過無數(shù)次的美麗。

隨著小燁的遠離，中學的生活已在我的背影里漸漸塵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