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guān)公交車,我們又能知道些什么呢(并非有意模仿韓東《有關(guān)大雁塔》的句式)?我們每天都在擠公交、坐公交、站公交,我們圖的就是個方便便宜,矯情點說因為它環(huán)保。然而,有關(guān)公交車,我們又真正知道多少呢?我沒有考據(jù)癖,不想知道汽車的起源、公交的出現(xiàn),我只是想說說我看到的有關(guān)公交的故事,還有景象。
每次坐公交,我都會很留意周圍的一些事物。我喜歡品評他們的衣飾、觀察他們的表情、揣測他們的心境。很無聊?是很無聊。坐公交本身就很乏味,搖搖晃晃,慢慢吞吞,如同一張巨大的搖籃,讓人昏昏欲睡??磿?,太晃了看得頭疼;聽歌吧,太吵又聽不清;吃東西,氣味又太惡劣。干嘛不給自己找點活干呢?
有時我也會胡思亂想,冒出一些怪念頭。尤其是看著窗外歷歷而過的樹木,枝葉間漏進車窗的點點陽光。我并不為這種情景打動。我只是很難過。我們就這樣緩緩前進,一切就這么漸漸變?yōu)檫^去,再也不會回來。所以每次車門開合的剎那,我都會有一種沖動、一種沖出車門的沖動。我就在想,是不是我越過馬路,對面坐車,我就能把剛剛丟掉的自己再找回來呢?我沒有試過,我擔心自己就真的再也找不回來了。
記得有一個雨天,星期五,我急著趕公交回家。那天剛好忘記帶傘,也懶得回宿舍取,就頂著書包一路狂奔。待趕到站牌雨棚下,我見到了自己來西安四年多最有意味的一幕。一位滿臉摺子的老漢,坐在一個塑料矮凳上,腿上架著一把陳舊不堪的胡琴,他左手摁著弦,右手拿著弓,略顯笨拙地在琴弦上來回劃拉。來往的車流摻雜著雨聲,讓他的琴聲更加“曲不成曲,調(diào)不成調(diào)”。我很好奇,想聽個究竟。于是我蹲下去,可真是“嘔啞嘲哳難為聽”。我努力聽著,咿咿呀呀,剛好有點線索,卻被幾聲悠長的汽車喇叭徹底打亂。重新再來。良久,我終于理出了個大概,《二泉映月》。
他似乎很享受的樣子,嘴角跟著手勢不停地左右嚅動,絲毫不為我們的注視和嘈雜的環(huán)境影響。難得難得,光這氣度就不讓阿炳。要知道,在青山明月間的氣定神閑與喧囂鬧市中的鎮(zhèn)定自若是有著絕然差異的。我感到了一絲悲哀,是他太不合時流,還是我們都太過浮躁?我不禁想到了塞林格的一本書,《麥田里的守望者》。塞林格只是想做一個麥田里的守望者,他是想拉住那些奔往懸崖邊緣的小孩。而我們又何嘗不是一步步地在奔向懸崖,這老漢可不就是我們的“城市守望者”嗎?
還記得一個冬天的早晨,我趕著公交回學(xué)校。剛好車不擠,我隨著人群魚貫而入,剛好空下一個座位,我禁不住慶幸了一番。因為這列車內(nèi)從來都是摩踵擦肩、揮袂成雨的,從家里到學(xué)校一個多小時,每次都全仗著一對粗壯的大腿。就在車門快要合上的時候,又跳上來一位,一看頭上的安全帽和滿身的泥點,民工。大約他身上有著刺鼻的汗味,也或許是他獨特的身份,幾個離他很近的男孩都挪到了車尾,靠窗的幾位先生女士都掩著口鼻,不顧寒風的刺骨,把窗戶撕出了幾條小縫。
他似乎感覺到了什么,從前排走到了下客門跟前。通風。他似乎還有些尷尬,不知道該朝著左邊、還是右邊。他猶豫了一下,索性面向前方,左手拉著左邊的吊環(huán)、右手拉著右邊的吊環(huán)。車上立刻響起了關(guān)窗戶的聲音。沒有人再注意他。
這時太陽漸漸升起,暖暖的讓人頓生困意,我有些睡眼朦朧。然而就在這朦朧間,我被一種感覺觸動。他睡著了嗎?低垂著頭,瘦削的身體被拉成了一個“十”字,一束陽光從天窗投在了他的身上。我很驚訝,他怎么就成了釘在十字架上受苦的耶酥?
回到宿舍,我抑制不住自己丑陋的“詩情”,酸性大發(fā),作成八句?!拔乙娺^一個民工跟我印象中的民工一樣蓬首垢面,表情痛楚他就那么架在公交車上左手抓著左邊的吊環(huán),右手抓著右邊蜷曲的雙腿、細長的頭顱他被扯作了一個十字受苦的耶酥”。我不會忘記,我這個俗人,當時也是掩著口鼻、開關(guān)窗戶的一員。
有關(guān)公交車,你還知道些什么呢?我依然每天乘坐公交,因為它便宜方便,尤其在撿到一個座位后,心里面會滿載著一路的竊喜。我依然不喜歡窗外的景物,因為它總是讓我感覺青春在一點一點流逝。我還是會碰上一些形形色色的人們,還是會細細地觀察周圍每一個角落。我很想看清他們的臉。我想知道,他們是不是也跟我一樣,有著跳下車的沖動卻又有著害怕找不回自己的擔憂。
有關(guān)公交車,我們還能知道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