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秦腔》獲茅盾文學獎的消息,是一個下午,我隨即去了平凹主編家里,見面后,我們倆個卻是誰也不提這件事,說美國的金融危機,說雞蛋里的三聚氰胺。過了一會,來了一些記者,都是熟人,開始很熱情地說祝賀的話,也很放松地提寫作上的問題。平凹主編一邊致謝,一邊給大家倒茶,說:“讓穆濤替我說吧,我還有一件要急辦的事?!敝笕チ肆硗庖婚g屋子。
大家看著我,我也看著大家,這個時候我真是不知道該替他說些什么,但還得說呢。
“我說兩句吧,第一句是,在家鄉(xiāng)商州的題材上,他再也寫不出《秦腔》這樣結(jié)實又渾實的小說了。第二句是,《秦腔》是他獲重要獎最多的一部書。從出版當年的年度最佳長篇小說獎,到05年華語傳媒文學大獎,到06年香港首屆‘紅樓夢世界華文長篇小說大獎’,再就是這個獎??梢酝嘎兑粋€花絮,是余秋雨先生告訴我的,他說平凹06年去香港浸會大學領(lǐng)獎,致謝辭的時候,在場的人基本沒有人聽懂他的商州話,但結(jié)束時仍是全場一片熱烈掌聲?!?/p>
《秦腔》是平凹主編寫得最辛苦的一部書,五易手稿,每一稿都是一字一字手寫出來的,加起來有二百多萬字,手指頭都磨出了繭子。他的手稿清晰工整的可以直接出影印本,我讀的是第四稿,一邊讀,一邊感慨他對寫作的宗教一樣虔誠的態(tài)度。當時讀手稿的時候曾有兩點感觸,一是寫出了當下中西部農(nóng)村最復(fù)雜的社會狀態(tài),思考中國的問題要用中國的視角,尤其是中國的農(nóng)村,中國農(nóng)村的傳統(tǒng)是“耕讀傳家”,但現(xiàn)在農(nóng)民對土地的感情淡薄了,感情變了,心理變了,觀念也就變了。這部書難得的是寫出了這種演變。第二點是寫作手法的重要突破,《秦腔》是一部現(xiàn)實主義的作品,但用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理論那一套卻框架不住它,典型環(huán)境呀,典型人物呀,在這部書里全部失靈。他寫的是一個村子,卻不是“農(nóng)村縮影”的那種寫法,而是像醫(yī)生做“病理切片”那樣,也像石油勘探的“取樣”那樣。一個作家能在寫作手法上有所突破,并有所建樹,該叫一個作家的使命吧。
《秦腔》是2005年四月出版的,我運氣挺好,當時得到了他的一本樣書。記得拿到書的時候,我說,“要簽名的,如果多寫幾個字的話,我就不說你吝嗇了。”他沉吟了一會,很大方的寫了一首詩,準舊體的:“四方八極唱秦腔,今日霧翮扶風起,兩年驚恐在大堂,老琴變調(diào)聲蒼涼。乙酉二月卅日晚收到此書,送穆濤。”此詩要有注釋的,大堂是他的書房名,二月卅日是那一天農(nóng)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