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祖濤,1928年生于湖北漢陽。原西路軍將領陳昌浩之子。1939年赴蘇,1951年畢業(yè)于莫斯科鮑曼最高技術學院。同年9月任中國一汽駐蘇代表。1955年回國后,先后擔任一汽生產準備處副處長、工藝處副處長、長春汽車工廠設計處處長兼總工程師。1964年參加二汽建設,為二汽建設五人領導小組成員,先后擔任二汽總工程師、技術副廠長。1981年參加籌建中國汽車工業(yè)公司,歷任總工程師、副總經理、總經理,中國汽車工業(yè)聯合會理事長。曾任國家科委專職委員、教授級高級工程師、國際東方科學院院士,第八屆、第九屆全國政協委員。
投身一汽創(chuàng)建
1951年2月,急于參加新中國建設的陳祖濤,在闊別祖國12年之后,從莫斯科飛回了北京。這年夏天他同周恩來總理的一次面談,確定了他以后的人生軌跡。
記者:這次面談主要談了什么?
陳祖濤:周總理問我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我說要參加新中國建設,總理很高興。當他得知我的主攻方向是汽車,而且曾在蘇聯的汽車廠實習時,說:“那好極了,你就再回蘇聯去,蘇聯援建我們一百多個項目,其中有汽車項目,你以第一汽車廠代表的身份去參加他們的談判。你大學剛畢業(yè),順便再到蘇聯的汽車廠去實習?!本瓦@樣,我成了一汽的第一名職工,這年9月又來到莫斯科,代表一汽參加談判。
記 者:能否簡單介紹一下蘇聯援建一汽的情況?
陳祖濤:新中國的汽車工業(yè)是在一窮二白的基礎上進行的。1949年12月,毛主席訪蘇期間,與斯大林就蘇聯援建中國一批重點工業(yè)項目進行了會談,其中就有建設一座綜合性的汽車制造廠,這就是一汽。蘇方表示,蘇聯將按照斯大林汽車廠的規(guī)模援建中國,斯大林汽車廠有什么設備,援建中國的汽車廠就有什么設備;斯大林汽車廠有什么樣的生產水平,援建中國的汽車廠就有什么樣的生產水平。中央經過謹慎選擇,將廠址設在東北長春孟家屯。
記者:看來蘇聯為一汽建設出了不少力。
陳祖濤:是啊。從當時的情況看,蘇聯對我國的援助沒有什么附帶條件,完全是無償援助,有時甚至不惜代價,我們每個人都真切感受到了老大哥的真誠與無私。而且,為保證投產后的生產和管理,斯大林汽車廠還主動建議中國派實習生到他們那里實習。
記者:當時中國實習生的情況怎樣?
陳祖濤:一汽籌備組派出由廠長郭力、所有職能部門的處長、車間主任、工段長直到普通調整工組成的518人的龐大的實習生隊伍。在一汽全面投產之前的幾年里,他們陸續(xù)來到蘇聯。蘇聯對中國實習生很重視,除安排到車間跟著工程師和老工人學習外,還根據專業(yè)安排專家一對一講課。我們后來的江澤民總書記也到斯大林汽車廠實習。當時他是動力處處長,帶他實習的是動力專家基列夫。他很負責又有高度事業(yè)心,對江澤民既和藹又認真,手把手地教。后來他作為援華專家又來到一汽,和江澤民共同工作了幾年,為一汽建設做出了重大貢獻。到了90年代,江總書記交代我請基列夫來中國參觀,并讓我和夫人等人陪他在中國走了一圈。走的時候,江總書記還以個人名義送給他一套高級音響。
記者:您當時也參加了實習?
陳祖濤:我在全蘇汽車工業(yè)設計院和斯大林汽車廠實習。這次實習具體落實了我在汽車工業(yè)的主要工作方向——成套設計和建設汽車工廠。而且,蘇方為一汽進行的初步設計、技術設計、施工圖設計,所有這些過程我都有幸參加了。
記者:這是很多汽車工程設計人員都夢寐以求的機遇。
陳祖濤:的確如此。從作為一汽的第一名代表到蘇聯參加談判,到以一汽實習生的名義參加實習,再到全面參加大型現代化汽車廠的全部設計過程,這些都是機遇。一個人一生有很多機遇,關鍵看你能否把握住。有的機遇是靠個人努力來把握的,有的機遇則不是靠個人,而是和國家、民族的命運相連。我很清楚,是祖國給了我這些機遇,如果沒有新中國的成立,沒有新中國的大規(guī)模建設,沒有周總理等老一輩革命家的關懷,我怎么可能有這么多機遇?
記者:您在一汽工作期間,也參與了1958年“紅旗”轎車的研制過程?
陳祖濤:對。當時我們還不具備生產轎車的水平,所以只能采取仿制的辦法。我們以一輛1955型“克萊斯勒”高級轎車為參照,根據民族特色重新設計外觀。同時把樣車全部拆解開,然后動員全廠職工來“趕廟會”,誰能接下哪個零部件,誰就簽下協定。大家的熱情很高,老工人、技術干部幾乎都是搶著簽。8月1日,“紅旗”誕生了。9月28日,第一輛“紅旗”車裝配調整完畢,就連夜送到北京報喜去了。上級要求一汽批量制造,建國10周年前送到北京,讓中央領導坐上我們自己造的小轎車。為此,一汽組織了323個攻關突擊隊,加班加點生產。1959年建國10周年慶典當天,兩輛“紅旗”檢閱車參加了檢閱,六輛“紅旗”轎車參加了群眾大游行,引起全國轟動。從此,“紅旗”便和民族轎車工業(yè)的興衰聯系在一起。
記者:當時“紅旗”轎車的質量怎么樣?
陳祖濤:那時中國轎車生產還處于仿制階段,這種不惜成本、手工作坊式的生產,質量問題在所難免。時間長了,有些中央領導慢慢就不坐我們的“紅旗”了。80年代初,一位國務院領導外出時,他的“紅旗”行駛中突然冒煙了,工作人員慌得手忙腳亂,馬上中途換車。他對此很有意見,說:“‘紅旗’生產這么久了,質量還是上不去,這樣的車還生產它干什么?”這樣,1981年5月,“紅旗”生產暫停了。
記者:那又是怎樣恢復的?
陳祖濤:國家購進了幾輛國外保險車,結果發(fā)現其舒適性及防護性都不如我們自己的“紅旗”保險車C772,于是,1983年,“紅旗”在改進質量后恢復生產了。當時我坐著改進后的“紅旗”到中南海讓李鵬看,他試乘后連聲夸獎,我趁機對他說:“這輛車送給你使用?!崩铢i說:“不行啊,我用車需要中央警衛(wèi)局批準,我個人無權決定?!蔽也恍箽猓业揭回灪荜P心汽車工業(yè)的薄一波,請他試乘后,提出讓他使用我們的新“紅旗”,他很高興地答應了我,把自己的座車換成了新“紅旗”。以后又有很多中央領導在我的游說下都換了新“紅旗”?!凹t旗”復出成功了!那時候我自己到哪里都坐“紅旗”,親自為它做廣告。作為我國第一個叫得響的轎車品牌,也是國內老少皆知的經典品牌,我們造車人對“紅旗”的感情是非常特殊的。
一波三折的二汽建設
在一汽建設的同時,黨和國家領導人就考慮建設二汽了,但由于國家經濟形勢問題,一直未能付諸實施。1965年,二汽作為“三線建設”的重點項目重新提上議事日程。一機部正式任命了由饒斌、齊抗(原南京汽車廠廠長)、張慶梓、李子政和陳祖濤組成的二汽建設五人領導小組。經過一番爭論后,廠址就定在湖北十堰這個當時只有百戶人家的小鎮(zhèn)。
記者:為什么要定在那么偏遠的地方?
陳祖濤:當時中央對“三線”工廠的布局要求是有極左味道的“靠山、分散、隱蔽”六字方針,在這樣的前提下,我從有利生產、方便運輸的角度考慮,在鄂西北和陜西南兩地踏勘了10多個縣,綜合分析后才初步定在湖北鄖陽地區(qū)的十堰。即便如此,還有領導認為這不夠“靠山”,讓我們再往大山里走,到秦嶺那里去選廠。
記者:你們去了嗎?
陳祖濤:那位領導權力很大,他不同意,我們選了也沒用。所以我趕緊給在北京的饒斌打電話,把領導的意思告訴他。他也緊張了,馬上從北京趕來,同我還有姜季炎一起再往深山里走。進入秦嶺山系后,凈是懸崖峭壁,基本沒什么適合建廠的平地。我對饒斌說:“建工廠,尤其是建二汽這樣特大型的汽車廠,必須要考慮到長遠,這可是百年大計呀,我們要對子孫后代負責。我堅決不同意在這樣的大山里建廠,這簡直是開玩笑。”饒斌同意我的意見,我們同齊抗研究后,決定還是按原計劃向一機部匯報。
記者:一機部采納了你們的意見?
陳祖濤:對,不過也是經過激烈爭論的。1966年10月,由一機部牽頭,國家計委、建委、汽車局、各設計院、湖北省委、中南三線建設委員會及30多個設計單位的設計人員和二汽各專業(yè)廠的籌備人員等共500多人,在鄖陽老營召開二汽選址現場會。會上意見很多,有人提出要進大山,進深溝,進山洞,車間和車間距離不小于1000米,建筑群面積不超過20000平方米,要炸不垮,打不爛。二汽籌建組和很多汽車廠的人對此持反對意見,會上爭得一塌糊涂。見此情景,主持會議的一機部副部長白堅大聲說:“清兵就要渡河了,你們還在議論紛紛。這個廠究竟還建不建?這次會議,一定要把廠址定下來。”現在回想起來,我想他的意思是,“文化大革命”一起來,很可能二汽又會“黃”了,形勢緊張,我們一定要把二汽建起來。這樣,會議決定由我們“五人小組”來定,最終還是將廠址定在十堰。
記者:把廠址定在您首倡的十堰,您有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陳祖濤:說實話,并沒有輕松多少。把這么大一個汽車廠放到這么一個大山里,我內心深處始終是有顧慮的。一個幾萬人的大企業(yè),要吃、要喝、要生活,這是在一窮二白的基礎上建設一個社會??!這些工作絕不亞于再建一個同等規(guī)模的廠,建設成本要大大增加,這筆賬誰來算呢?二汽建設以后出現的問題也證明了這一點。但在當時的政治氣候下,我不敢這樣說,也不可能這樣說,作為一個知識分子,這是很可悲的。
記者: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地方,建這樣一個大型企業(yè)是相當不容易的。
陳祖濤:實際上,二汽的建設是全國各地支持的結果,其中一汽的支持力度是最大的。那時,汽車工業(yè)的技術人才非常緊缺。在開始選址的時候,我們向一汽廠長劉守華要求支援,說了幾次,他都是顧左右而言他。這下我們急了。這時正好一機部段君毅部長和其他幾個部長在一汽蹲點,我們就向他反映情況。段君毅一聽就生氣了,他馬上在一汽的黨委會上講這個問題,并宣布,一汽將三級以上的工人、管理干部和技術干部分成三份,由二汽來挑一份。這樣,我就心滿意足地從人事部門認真地挑了2000多人。其實我也明白,這肯定會影響一汽的工作,但二汽創(chuàng)建時期更需要干部,骨干多了,二汽就建設得更快更好,最終還是對國家有利。我和劉守華私交很好,酒肉不分家。有一次,我和他談起此事,他不服,我樂了,說:“當初你要是爽快地給我們一些人,何至于一下子走了2000多人呢?”后來,“文化大革命”中,一汽一部分老工人和技術干部在一汽領導班子癱瘓、無人管理的情況下自愿來到二汽,為二汽建設增加了力量。一汽、二汽同為國家的大型汽車工業(yè)基地,中間有割不斷的血緣關系。
記者:在當時情況下,二汽的生產也會受到“左”的干擾吧?
陳祖濤:這是難免的。二汽是1969年10月1日在軍管的前提下開始全面建設的。1970年,全廠的廠房還處在土建施工階段,設備還沒有開始安裝調試,武漢軍區(qū)的政委就要求出車,當年就要500輛,1971年就要3000輛。二汽人說目前不具備出車的條件。但二汽軍代表用“階級斗爭新動向”來壓說實話的人,并且說:“就是用牙啃,也要把車啃出來,這是死命令?!睕]辦法,只好組織人用手工單件加工,到9月份拼拼湊湊造出了21輛“政治車”。10月1日,這些車送到武漢參加國慶節(jié)游行,但車的質量誰也不放心,要是檢閱時在路上出了毛病,那可真是誰也擔待不起的“政治問題”。于是廠里派出200多名各工種的工人,帶上修理工具,躲到主席臺后面,隨時準備投入“戰(zhàn)斗”。游行熱熱鬧鬧地持續(xù)了幾個小時,我們的工人汗流浹背、神情緊張地在主席臺后蹲了幾個小時,直到這些車通過主席臺,大家的心才放下來。對自己的產品如此不放心,可以想見產品的質量,這樣勞民傷財的“政治車”除了給某些人向上邀功請賞外又有什么意義呢?
記者:在那個時期,您也曾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到哪里去了?
陳祖濤:我被關了兩年多,后來被趕出汽車廠,送到吉林樺甸縣的一個農村,在那里當了個鄉(xiāng)村木匠。當時我被改造得沒有一點知識分子的味道了:頭發(fā)蓬亂,又黑又瘦,身穿破舊的黑棉襖,腰上扎一根草繩,滿手滿腳都是泥,身邊跟著一條狗,帶著老岳母、妻子和孩子在黑土地上勞作。不過,我的心情格外愉悅,曾受到嚴重摧殘的身體也很快得到了恢復。我利用自己的所學去幫助農民兄弟。他們也把我看成了他們的一員,接納了我。其實,中國的知識分子要救國救民,就要不論在哪里都能運用自己的知識切切實實地為人民做實事,幫助他們改變生活、改變命運。
記者:您是怎樣返回二汽的?
陳祖濤:為排除二汽生產中“左”的干擾,1972年12月,在中央指示下,中共湖北省委決定成立以饒斌為書記的二汽臨時黨委。他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二汽走上正軌,這就得先找到我,因為二汽的建廠方針和藍圖都在我腦子里呢。我是在年底被他們找到的。第二年初,我奉命歸隊重新回到二汽,和饒斌他們一起著手恢復二汽生產。
記者:二汽是在什么情況下軍轉民的?
陳祖濤:二汽開始建設時,為保證打仗的需要,首要任務是生產2.5噸的軍用越野車。這種車在1979年中越邊境戰(zhàn)事中表現極為出色。有一次,一輛車從幾十米高的山崖上摔下來,駕駛室都摔變形了,但拉到公路上,居然還能開著跑。就是這樣的車,卻讓我們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尷尬境地。隨著戰(zhàn)爭的陰云漸漸遠去,我們生產出來的軍車沒人要了,造成大量的生產能力閑置。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產品有了,但市場轉移了。由于工廠建設基本完成,國家不再給我們投資,二汽七八萬人吃飯都成了問題。此時二汽黨委臨危不亂,馬上做出決定,充分發(fā)揮自身的技術優(yōu)勢,迅速轉產,上5噸民用車。由于5噸的民用車質量比較好,一投放市場立刻受到歡迎。這樣二汽才避免了一建好就陷于虧損、破產乃至倒閉的險境。
讓小轎車進入
千家萬戶
1982年,為改進汽車行業(yè)管理體制,中國汽車工業(yè)公司正式成立,饒斌任董事長,一汽廠長李剛任總經理,陳祖濤任總工程師。他們在部署調整全國汽車工業(yè)布局的同時,開始積極發(fā)展中國轎車工業(yè)。
記者:你們是在什么情況下提出要發(fā)展轎車工業(yè)的?
陳祖濤:到了80年代,“紅旗”高級轎車年產不到100輛,專供省部級以上干部和駐外大使使用,加上老上海牌轎車,中國轎車年產量一共才幾千輛,而當時中國公務用車需求量達幾十萬輛。由于當時國內“左”的思想作怪,國家對轎車生產實行限制政策,這樣就只能花費大量外匯進口。有錢買轎車,無錢造轎車,更不準普通百姓購買自己的轎車,這很難讓人理解。當時上海的蔣濤、仇克、翁建新等同志提出,在小批量生產的上海牌小轎車的基礎上,加大投入,組織大批量生產。1982年中汽公司一成立,我們就積極支持他們的觀點。
記者:想必阻力不小吧?
陳祖濤:很不容易。1982年上半年,我們正式向國務院提出報告,要求自己生產轎車,以滿足國內“公務用車的需要”。報告要經過國家計委、經委,那時決策機構里有些人思想很保守,認為“轎車是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絕不能為它開綠燈”,為此,我和一位地位很高的官員在會上發(fā)生了尖銳的沖突。當他一再表述這一觀點時,我再也忍不住了,質問他:“你坐轎車嗎?”他回答:“坐?!蔽覇枺骸盀槭裁茨隳茏瑒e人就不能坐?為什么你坐就不是資產階級生活方式,別人坐就是資產階級生活方式?”他一下子就火了,沖著我大聲說:“陳祖濤,你可以在《人民日報》上寫文章批判我,但是,對轎車生產就是要像計劃生育那樣嚴格控制,一輛也不準多生產?!苯Y果可想而知,我們的報告如泥牛入海。
記者:這種局面是如何打破的?
陳祖濤:我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退縮的。我們知道小平同志的思想非常解放,只要他同意就好辦了,于是通過各種渠道,將報告送到他手里,請他特批。沒多久,1982年6月,他在我們的報告上批示:“轎車可以合資。”就這樣,小平同志以政治家特有的高瞻遠矚,為國內轎車生產開了綠燈。我們開始嘗試在國家許可的范圍內組織生產轎車。但轎車生產首先需要高資金的投入和高技術的裝備,我們條件有限,無奈之下,只好尋求和國外合作。那時候,西方大的汽車公司沒有幾個看得起我們,不是不愿合作就是漫天要價。幾經周折后,我們同德國大眾汽車公司取得了聯系,于是1984年在上海開始利用上海轎車生產廠組裝生產桑塔納轎車。
記者:那么中國自己發(fā)展轎車的大門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啟的?
陳祖濤:應該說是1987年。那年7月,在中國汽車工業(yè)聯合會副理事長薄熙永的建議下,我和薄熙永、二汽廠長陳清泰、中國汽車工業(yè)聯合會副理事長李蔭寰來到北戴河,開展了緊張的“轎車外交”,向正在那里開會的中央領導直接陳述我們發(fā)展轎車工業(yè)的意見。中央領導都很忙,我們能約見的就約見,約不到的就直接到住處找,在路上遇到了就在路上談,總之,抓緊一切機會做工作。當時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主任馬洪把我們的報告《關于發(fā)展我國汽車工業(yè)的建議》以文件的形式交給了國務院領導。很快,姚依林副總理在北戴河召開了有關部門領導參加的專門會議。會上大家討論很熱烈,大多數人都表示中國應該發(fā)展自己的轎車工業(yè)了。最后姚依林在會上宣布:中央決定,中國要發(fā)展自己的轎車工業(yè)。為了做好這項工作,決定成立國務院振興汽車工業(yè)協調小組,陳祖濤任辦公室主任。到這時候,可以說中國轎車生產的大門終于打開了。
記者:北戴河會議后,中國轎車生產完全放開了?
陳祖濤:當時國家擔心這個門一開,全國一哄而上,1988年國務院發(fā)出通知,對轎車生產實行嚴格的控制,除已批準的六個轎車生產廠,即一汽、二汽、上海三大轎車生產廠和北京吉普、天津小客車和廣州組裝的法國“標致”三家生產廠外,不再安排新的轎車生產廠點。為了加快發(fā)展,這六家廠都積極尋求同國外汽車公司合作,與此同時,這些汽車公司也競相搶占中國市場。
記者:聽說為了能和一汽合作,克萊斯勒公司還把原先開出的1760萬美元的天價“入門費”降到1美元?
陳祖濤:這件事很有戲劇性。上海開始生產桑塔納轎車后,一汽也不甘落后,在國家同意發(fā)展轎車之前,就購買了美國克萊斯勒公司一套30萬臺轎車發(fā)動機生產線,為以后加速建設轎車廠做準備。北戴河會議后,一汽希望和克萊斯勒公司合作生產轎車,克萊斯勒公司認定一汽只能和自己合作,就開出了1760萬美元的天價“入門費”。為此,一汽派出以副廠長范恒光為首的代表團到美國同克萊斯勒公司談判,談了近兩個月,對方就是不松口。為了不受制于人,一汽也在同德國大眾公司談,“大眾”給出了很優(yōu)厚的條件。兩家公司的代表團都住在一汽的專家招待所。
記者: 事情是怎么出現轉機的呢?
陳祖濤:說起來還有朱镕基同志的功勞呢。1987年底,我隨時任國家經委副主任的朱镕基訪美,在汽車城底特律參觀時,一汽派正在美國談判的范恒光他們專門來請示意見,并請我們到克萊斯勒公司去看看。朱镕基說:“好,明天我們和你一起去見克萊斯勒公司的董事長,聽聽他們怎么說。”結果,第二天我們到克萊斯勒公司時,董事長亞柯卡并沒有露面,只派了二把手格林出來,并限定“只談30分鐘”。朱镕基問:“聽說你們與中國一汽在技術轉讓中遇到了價格問題?”格林一點兒表示也沒有,只是簡單地回答說:“我知道。”會談中,美國人態(tài)度強硬,一點兒也不讓步。朱镕基對此很不滿意,他抬胳膊一看表,30分鐘也到了,說:“好,我們不談了。”離開克萊斯勒公司后,他對我和范恒光說:“打電話告訴耿昭杰(時任一汽廠長),德國的條件優(yōu)惠,就和德國簽。你們也還可以和通用公司談,可以考慮和他們合作生產J系列轎車?!?/p>
記者:克萊斯勒為自己的傲慢和短視付出了代價。
陳祖濤:是啊。耿昭杰接到電話后,馬上就和德國大眾公司簽了協議??巳R斯勒公司代表團得知后,馬上找到耿昭杰,態(tài)度激動地說:“如果馬上簽約,我們的‘入門費’只要象征性的1個美元?!惫⒄呀鼙硎荆骸昂鼙?,我們已經和德國大眾簽了協議?!痹诖蟊姽竞鸵黄献饕荒旰螅?988年10月,克萊斯勒公司的亞柯卡帶了一架專機和龐大的隨行人員來一汽訪問,在參觀完一汽后,他不無遺憾地說:“我來遲了?!?/p>
為汽車工業(yè)上書請命
1988年底,60歲的陳祖濤離開了中汽聯的領導崗位,但他退而難休,仍在為中國汽車工業(yè)的發(fā)展做著力所能及的工作。1999年,中美入世談判成功,世界貿易組織的大門即將向中國敞開,面對世界眾多汽車巨頭的虎視眈眈,中國汽車工業(yè)該如何應對?陳祖濤對此憂心忡忡,經過長時間思考后,2000年4月29日,他給江澤民總書記寫了一封長信。
記者:為什么要寫這封信?
陳祖濤:中國社會對汽車的需求量日益增加,越來越多的國外廠商和中國民間資本希望進入中國汽車市場。然而,中國汽車制造業(yè)仍沿襲原來計劃經濟體制下的保護政策,進入門檻高、難度大,有錢的、有先進技術的、想干的進不來;而已有的生產企業(yè)有不少是資金困難,產品技術水平低,靠國家保護政策過著沒有競爭、不愁銷路的舒坦日子。國家的政策保護沒有起到保護和促進中國汽車制造業(yè)健康發(fā)展的作用,反而保護了落后。為了提高中國汽車制造企業(yè)的競爭力,我就寫了這封信,建議國家對相關政策進行調整。
記者:您在信中提了哪些建議呢?
陳祖濤:簡單說來有三點:一是改革投資體制,允許外資加大對國內汽車工業(yè)的投資,允許民間資金進入汽車工業(yè);二是鼓勵汽車消費,盡快出臺相關政策,如取消消費稅、整頓汽車使用費用、實行燃油稅等;三是改革汽車行業(yè)管理體制,由行業(yè)管理轉向行業(yè)自律,加強民間的行業(yè)協會對行業(yè)的管理。
記者:“上書”的效果如何?
陳祖濤:信是4月29日寫的,5月18日,江澤民就做了重要批示,之后溫家寶、胡錦濤、朱镕基、李嵐清等中央領導也先后作了批示。中央決定由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牽頭,國家經貿委、計委、一機部等部門組織東、南、北三個調研小組,對中國的汽車產業(yè)開展調研。調查組回來后,向中央寫了詳盡的調查報告,對中國汽車產業(yè)的現狀、問題和發(fā)展方向提出了意見。讓我最感欣慰的是,自從中央領導對中國汽車工業(yè)給予高度關注后,中國汽車發(fā)展環(huán)境有了明顯改善。2000年以后,世界各大汽車公司都進入中國,分別找到了各自的合資伙伴,像大眾、通用這樣先期進入中國的汽車公司都分別擴大了在中國的投資,有的已將其在亞太的總部搬遷到中國。不僅如此,各公司為了競爭,開始在中國建設汽車研發(fā)機構,為中國培養(yǎng)汽車研發(fā)人才,在此之前,他們是決不肯將自己的研發(fā)技術教給我們的。
記者:當前世界原油價格居高不下,這對汽車的銷售也產生了一定影響,中國汽車工業(yè)應該怎樣應對呢?
陳祖濤:國際原油價格的高漲的確會對我們造成影響,但解決這個問題同汽車發(fā)展并不矛盾。日本、韓國等國家根本就沒有石油,在這種情況下,也沒有停止造汽車。從工業(yè)化國家發(fā)展的經驗來看,汽車工業(yè)增長可以帶動國民經濟增長至少20年到30年,只有通過大力發(fā)展汽車工業(yè),進一步帶動國民經濟的持續(xù)快速發(fā)展,才能更好地解決能源問題。萬萬不可因噎廢食,如果中國真因為高油價就停止發(fā)展汽車工業(yè),恐怕在旁邊鼓掌歡呼的就是其他汽車制造大國了。
記者:可是許多消費者現在感到“買得起車,養(yǎng)不起車”了。
陳祖濤:目前中國轎車價格開始趨于合理,但消費者購車仍要負擔車輛購置稅等一些數額很大的相關費用;在使用汽車的過程中,依然要繳納各種名目的費用,這就直接影響到一些潛在的汽車消費者的購買欲,也間接影響轎車工業(yè)的發(fā)展。要解決這個問題,國家就應通過政策杠桿來調節(jié)汽車消費,如燃油費改稅政策,鼓勵小排量汽車生產和銷售的政策,鼓勵支持對電動車和新能源汽車的研究開發(fā)和產業(yè)化,推動新型節(jié)能汽車發(fā)展的政策等。
記者:聽您這么說,不少人就要問:現在北京、上海、廣州等大城市都交通擁堵,再繼續(xù)鼓勵汽車消費的話,以后路上還怎么開?
陳祖濤:大中城市的交通擁堵現象并不是汽車保有量增多帶來的問題,而是關系到城市規(guī)劃、道路建設、科學管理和社會道德等諸多方面的問題。我國公路里程僅次于美國居世界第二;汽車保有量少于美國、日本、德國等國家;車輛密度,即每公里道路上的車輛數也遠遠低于這些國家,在這種情況下還堵車,原因在哪里?北京的情況很典型,這些年北京的道路建設不算少,現在已經建到六環(huán)了,但堵車卻日益嚴重。
這里首先有一個規(guī)劃的科學性問題。北京的環(huán)線建設像攤大餅,二環(huán)、三環(huán)、四環(huán)、五環(huán),由于擁堵,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停車場。道路之間缺乏立體交叉,一遇到紅綠燈就堵。北京這樣的現代化大都市,要加快建設立體交叉網,特別是要大力發(fā)展立體交通,建設地鐵、輕軌、高架路等。高樓大廈、商場這些交通樞紐通過地鐵、輕軌連接起來,使乘坐飛機、火車的人流迅速由地鐵、輕軌等運送到各地,這樣道路的擁堵程度就會降低。
其次要學習國外的先進經驗,認真提高城市交通管理水平。世界上很多大城市交通管理有經驗,東京1300多萬人,汽車保有量600多萬輛,人口密度比北京等城市大得多,但是它有很好的管理辦法,值得我們借鑒。關鍵是交通要科學管理,不是人為管理。
第三要徹底改變城市建設規(guī)劃觀念。大城市重要的是做好規(guī)劃。現在北京城里,國務院幾十個部門,中共中央幾十個部門,全國人大、全國政協還有各部委、軍隊機關、北京市委、市政府的大小機關等行政事業(yè)部門,還有成千上萬的“駐京辦事處”,這些機關每天有多少人乘車上下班,全國各地每天有多少人乘車來這些部門辦事,再加上大型娛樂設施、大型商店很多都在三環(huán)里面,這樣北京每天百分之七八十的汽車都往三環(huán)里鉆,不堵才怪。我們現在的城市建設根本不適應汽車社會的到來,所以要大力建設衛(wèi)星城。如果北京城里的這些機關搬一部分出去,就要少好多車。
記者:從您的談話中,可以感覺出您對中國汽車工業(yè)的前景還是很樂觀的。
陳祖濤:中國汽車工業(yè)發(fā)展從1953年開始到1994年,用了40年的時間,年產量才達到100萬輛;1995年至今,才10余年時間,年產量就已達到近1000萬輛。中國汽車工業(yè)的前途是很光明的。隨著我國經濟、社會不斷發(fā)展,汽車將大量進入家庭,中國的汽車時代正在來臨。100多年前,汽車發(fā)明在歐洲,以后不斷發(fā)展,開花在美國,結果在日本,我相信,更大的發(fā)展將在我們中華大地實現。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齊心協力,共謀發(fā)展,一起迎接汽車社會的到來。
(責任編輯李樹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