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眾所周知,廬山會議上彭德懷受到批判的重要“罪狀”之一,就是其1959年出訪東歐和蒙古八國期間“里通外國”。那么當時的情況到底是怎樣的呢?作為重要當事人之一的章金樹,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寫下了此次出訪的經(jīng)過。閻明復(fù)同志向廣大讀者鄭重推薦此文,并為之作序。本刊特將序文及章金樹的遺作刊載如下,以饗讀者。
作者生平并代序
我和章金樹同志結(jié)識于東北民主聯(lián)軍(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zhàn)軍前身)總司令部附設(shè)外國語學(xué)校(學(xué)員們都簡稱它為“翻譯班”),他是我的學(xué)長。這所學(xué)校是為給部隊培養(yǎng)俄文翻譯成立的,由留學(xué)蘇聯(lián)、精通俄語的劉亞樓參謀長兼任校長,并聘請從延安來東北解放區(qū)的著名教育家、翻譯家王季愚、趙洵主持學(xué)校的日常工作。金樹同志抗日戰(zhàn)爭期間在蘇北投筆從戎,參加新四軍,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隨部隊轉(zhuǎn)戰(zhàn)東北。在那里,他作為部隊中的知識青年被選拔到翻譯班學(xué)習(xí),并于1947年至1949年任三班班長。
我們?nèi)嗟耐瑢W(xué)來自五湖四海,如來自東北公安戰(zhàn)線的傅也俗、曹巖華(20世紀80年代曾任公安部邊防局局長),來自江南新四軍的章金樹、君德、聶成勇,來自山東解放區(qū)的劉艾莉,來自東北的知識青年趙世貴、魏濱、張錦浩、滕紹志、蘇文,從延安俄專調(diào)到滿洲里擔任對蘇貿(mào)易辦事處主任的鄭拓彬(20世紀80年代曾任對外貿(mào)易部部長),從哈工大轉(zhuǎn)學(xué)來的王錫貞、關(guān)裕倫,從遼東軍區(qū)經(jīng)朝鮮來的戰(zhàn)士吳玉發(fā)、包新,還有劉亞樓將軍的夫人翟云英,以及抗聯(lián)地下工作者張宗偉烈士的女兒、后同金樹同志結(jié)成革命伴侶的張憶偉。而從蔣管區(qū)到東北解放區(qū)的好像只有我一個。這個來自山南海北的群體,年歲不等,性格各異,經(jīng)歷有別,鄉(xiāng)音未改,文化程度和天資都參差不齊,但是,兩年多的同窗生活中,我們相互關(guān)心,相互幫助,取長補短,共同進步,情同手足,親密無間。
經(jīng)過兩年半的半軍事化的緊張的學(xué)習(xí)生活,1949年新中國誕生前后,我們?nèi)嗟耐瑢W(xué)都被調(diào)離學(xué)校,分配到不同的工作崗位。金樹同志被調(diào)到新成立的中國空軍司令部,給劉亞樓司令員當秘書。他工作能力強,認真負責,深受劉亞樓器重。劉亞樓準備派他去蘇聯(lián)深造。此時,解放軍總參謀部派人到空軍司令部,商調(diào)金樹同志去總參工作。幾經(jīng)交涉,最后聶榮臻總長簽署命令,調(diào)他到國防部外事局工作。抗美援朝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彭德懷同志回國主持國防部工作,金樹同志作為國防部外事局科長、外事秘書直接為彭總服務(wù)。
1959年4月24日至6月11日,應(yīng)東歐七國和蒙古國的邀請,彭總率領(lǐng)中國軍事友好代表團訪問了上述國家。金樹同志作為外事參謀,主要給彭總當翻譯并兼代表團禮賓工作。這段經(jīng)歷,后來使他遭致牽連。1959年廬山會議開始批判彭德懷后,金樹同志接到緊急命令,要他立即趕赴廬山。當日他到達機場時發(fā)現(xiàn)同行的還有蕭華同志。他們兩人乘專機由北京飛往廬山。上山后金樹同志被帶到一幢小樓里隔離了四天,專案組要他揭發(fā)彭總在東歐幾國訪問過程中“里通蘇修”的問題,他都堅持說沒有這樣的事兒,反復(fù)強調(diào)他認為彭總沒有問題。經(jīng)過四天的審查,毫無結(jié)果,只好把他送回北京。這樣,當時金樹同志雖然沒有被打入“彭德懷反黨集團”,但工作中已不受信任,“文化大革命”前被調(diào)到南京軍事院校,1976年4月轉(zhuǎn)業(yè)到地方工作。
金樹同志一向生活簡樸,嚴于律己,從不愿給組織上添麻煩,保持了一個革命戰(zhàn)士的作風。2007年春,他開始咳嗽、感到體弱不適,憶偉同志勸他去醫(yī)院檢查,他卻說是一般的感冒,吃些藥就行了,不必去麻煩醫(yī)院。但他的病情日益加重,12月12日住院檢查,竟然是肺癌晚期。此時此刻,癌細胞已擴散、胸腔嚴重積水,金樹同志沒有考慮如何求醫(yī),沒有向家人交代后事,沒有找組織提什么要求,而是十分急切地對憶偉同志說:“看來,我來日不多了,有件事情我得趕快做,我得抓緊時間把陪同彭總訪問東歐的經(jīng)過寫出來,否則對不住彭總。雖然彭總遭誣陷的事早已平反,但是我作為最后的見證人一定要向歷史作證?!庇谑牵瑐涫懿∧д勰サ慕饦渫?,在他生命的最后時刻,在病榻上,時斷時續(xù),以他對黨的忠誠,寫下了下面這篇遺作。2008年2月12日,金樹同志安詳?shù)睾仙狭穗p目,永遠離我們而去。
金樹同志的遺作,如同他為人一樣,樸實無華。文中他并沒有刻意地渲染廬山會議對彭總的誣陷,也沒有聲稱要為彭總申冤,而是實事求是、平鋪直述地回憶了那次訪問的全過程。文中特別提到彭總婉言謝絕駐匈牙利蘇軍司令關(guān)于視察蘇軍部隊的邀請,以及彭總率領(lǐng)的我軍事友好代表團在阿爾巴尼亞和同時到訪的蘇共領(lǐng)導(dǎo)人赫魯曉夫并無會晤或深談。而這些都是當年捕風捉影地給彭總扣上“里通蘇修”的所謂“證據(jù)”。我真誠地向廣大讀者推薦章金樹同志的這篇遺作!
閻明復(fù)
2008年7月7日
中國軍事友好代表團于1959年4月24日至6月11日應(yīng)邀訪問東歐及蒙古八國,歷時近一個半月。代表團由彭德懷親任團長,他當時是中央軍委副主席、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wù)院副總理兼國防部長。團員有國防部副部長王樹聲大將、總政治部副主任蕭華上將、濟南軍區(qū)司令員楊得志上將、高等軍事學(xué)院副院長陳伯鈞上將,還有空軍和海軍的將領(lǐng)。團員中還有國防部辦公廳副主任、外事處處長等人。隨員中我是外事參謀,主要給彭總當翻譯并兼管禮賓工作,另外還有彭總的副官、俄文翻譯和醫(yī)生。
訪問波、德、捷的經(jīng)歷
中國軍事友好代表團于4月24日乘圖-104航班由北京起飛,經(jīng)莫斯科直飛波蘭華沙。飛機在莫斯科機場加油時,到機場迎接的有馬利諾夫斯基元帥、莫斯卡連科元帥等蘇軍高級將領(lǐng)。代表團抵達華沙后,受到波方的熱烈歡迎。因天色已晚,就直接赴賓館休息。
在波蘭,波方安排代表團主要參觀海軍和空軍。4月25日下午,代表團離開華沙,前往波羅的海的海濱城市索波特。由于長途飛行較勞累,用過晚餐后,彭總和代表團的將軍們就早早休息了。此時波蘭駐華武官莫納特上校邀請外事處處長、我和其他幾位團員前往參觀波蘭海軍軍官俱樂部,在北京我們都是熟人,盛情難卻,就同意了。我們想象,俱樂部肯定有圖書館、文娛室和咖啡廳等設(shè)施。出乎意料的是,走進大廳后看到的情景,簡直讓我們目瞪口呆,海軍軍官們摟著半裸的女人在跳舞,有的抱著女人在喝酒、親吻。這哪里是俱樂部?完全是個藏污納垢的地方!我們二話不說,掉頭就走。莫納特上校在后邊說什么,我們都沒有聽清楚?;氐劫e館后,大家心照不宣,對參觀俱樂部一事守口如瓶,否則讓彭總知道了,肯定會受到嚴厲的批評。
4月26日上午,代表團分乘三艘快艇前往海軍基地格丁尼亞和革但斯克參觀。彭總在航行中有時拿著望遠鏡瞭望,了解地形和沿海情況,就像抗日戰(zhàn)爭時期發(fā)動百團大戰(zhàn)那樣,深入前沿陣地,了解地形和觀察敵情。到達格丁尼亞上岸后,彭總在休息廳內(nèi)與波蘭海軍司令交談,探討如何打好防御戰(zhàn)。彭總問,現(xiàn)在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兵力部署和在波羅的海的海軍實力有何變化?海軍司令一時語塞,回答不出來。彭總于是介紹了北約組織的兵力分布情況,并說在波羅的海共有水面艦艇若干艘和潛艇若干艘。中國國防部長居然對北約情況了如指掌,這讓波蘭海軍司令感到十分欽佩。當時我想,如果當司令的不知敵情,軍官們又整天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一旦打起仗來,如何反抗入侵之敵并保衛(wèi)這個國家的領(lǐng)海,那只有老天爺知道了。
4月29日,代表團從華沙飛往柏林,因機場距市區(qū)較遠,德方安排到市內(nèi)舉行歡迎儀式。在歡迎會上,民主德國國防部長維利·斯多夫上將發(fā)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對彭德懷元帥親自率代表團回訪感到特別榮幸。斯多夫?qū)④娫?957年率團訪華。他對中國經(jīng)濟的飛快發(fā)展驚嘆不已,但也看到一些負面的東西。如在南京軍區(qū)參觀時,看到解放軍戰(zhàn)士們行軍中把褲子脫下來,圍在脖子上,他沒有想到解放軍還有這樣重的游擊習(xí)氣。又看到公路上很多載重汽車的司機開空車,這在民主德國是絕對不允許的。在會見南京軍區(qū)司令員許世友上將時,他毫不客氣地提了這兩點意見。許司令豁達大度,感謝維利·斯多夫部長提出的寶貴意見,并表示一定要大力整頓軍容風紀。
4月30日上午,民主德國總理格羅提渥會見代表團?;ハ嗪押螅窳_提渥指出,德方向中方提出購買一種稀有金屬,中方至今未作答復(fù)。德文翻譯不知這種稀有金屬為何物,大家把目光投向我,我說可能是鎢礦,但沒有把握。由于無法準確翻譯,格羅提渥說,這沒有關(guān)系,因德方提供的購貨單中對品名、數(shù)量都有文字說明,只是希望元帥回國后能關(guān)心一下此事。彭總掏出筆記本記了下來。格羅提渥見彭總辦事如此認真,感到十分滿意。
5月4日上午,代表團乘車前往蘇軍演習(xí)場,觀看步兵連的進攻演習(xí)。代表團準時到達后,演習(xí)開始。蘇軍先進行炮火準備,在第二次炮火準備后,步兵投入戰(zhàn)斗,士兵們以密集的隊形,挺胸突肚地端著沖鋒槍前進。彭總認真觀察,表情嚴肅。代表團的一位將軍私下說,炮火準備后,敵有生力量并未全部被消滅,如果利用地形,匍匐前進,就可減少傷亡。幾位將軍會意地一笑,表示贊同。但蘇軍有自己的戰(zhàn)斗條令,我們不便妄加評論。觀看完演習(xí)后,我們參觀了軍官食堂,只見食堂窗明幾凈,擺了30多張小圓桌,每張桌子都鋪有雪白的桌布,并放著鮮花。彭總走進餐廳駐足觀看時,發(fā)現(xiàn)墻角邊有一只老鼠在覓食。蘇軍駐軍司令問彭總:您看見了什么?彭總說:墻角邊有一只耗子。那位司令此時臉紅到脖子,十分尷尬。彭總迅速走進炊事房,廚師們正在炒菜,香氣撲鼻,彭總贊揚他們廚藝高超,一定會使軍官們滿意。聽到中國元帥的贊揚,廚師們立即放下手中的瓢勺,熱烈鼓掌。臨別時,我們將從國內(nèi)帶去的精制金星鋼筆和一些小紀念品,分送給駐軍司令和陪同參觀的高級軍官,大家笑逐顏開,握手告別。
5月6日,代表團由柏林飛往捷克首都布拉格。在捷克斯洛伐克,捷方只安排參觀一個軍事項目,即與邊防部隊官兵會見,其余時間均是參觀工廠和風景名勝。我們參觀了比爾森啤酒廠,留下很深的印象,特別是到卡羅維發(fā)利,大家得到適當?shù)男菹ⅲ駷橹徽?,彭總也很開心。
婉拒駐匈蘇軍司令邀請
5月13日,代表團飛往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次日,駐匈蘇軍司令卡扎柯夫大將來訪,要求見彭總。他說,他唯一的心愿就是請彭德懷元帥到他們部隊參觀,因為在民主德國,元帥已參觀了駐德蘇軍。這位大將矮矮胖胖的,嘴上留了兩撇向上翹著的大胡子,酷似哥薩克騎兵。彭總接見了他,向他解釋說,兩國情況不一樣,駐東德蘇軍和駐西德的英、美、法部隊,是根據(jù)國際協(xié)議進駐的,而匈牙利是一個獨立的主權(quán)國家,所以不能一概而論??ㄔ路蚣绷?,說我不問政治,只希望對我們一視同仁。彭總說我們研究一下,再和你聯(lián)系。大胡子怏怏而別。彭總與代表團的幾位主要成員商量,說他本人不能去,決定由蕭華上將帶海、空軍少將等人前往。這樣決定后,通知了卡扎柯夫,他還算知趣,覺得有了面子,不再糾纏了。這件事引起匈牙利社會主義工人黨總書記卡達爾的關(guān)注。他在會見彭總時說:“彭德懷元帥不但是著名的軍事家,而且還是一位高瞻遠矚的政治家,果斷地以一個政治家的智慧妥善地處理了這件事,是在政治上對匈牙利的支持”,他代表匈黨、政府和人民向彭總表示深切的謝意。彭總謙遜地說:“您過獎了,我們都是社會主義國家,互相有著共同的目標,這是我們能夠做到的事,請不要客氣?!?/p>
駐匈蘇軍是1956年波匈事件時派去的,事件平息后,蘇軍不走了,長期駐扎下來,令匈方頗感頭痛。代表團一到匈牙利,就明確地表明了中方的態(tài)度,大家都很高興。平時我們在旅館里用餐,匈方不派人陪餐,這讓我們感到輕松。有一次,王樹聲大將在用餐時遲到了兩分鐘,當時只有彭總身邊的位置空著。他走到我身邊,輕輕地說:“咱倆換個位子,你坐到彭總身邊去,我坐在你這里,因為我在彭總身邊吃不飽飯?!蔽抑缓米衩?。后來我明白了,在心理學(xué)上這種拘謹是無限崇敬的表露,而不是畏懼。
代表團在巴拉頓湖邊的別墅內(nèi)休息了一晚,這里風景如畫,如臨仙境。次日,代表團返回布達佩斯。匈方安排游覽市容,我們從布達乘車經(jīng)過多瑙河橋去佩斯參觀,這天風和日麗,彭總的心情很好。我們登上一高臺俯瞰全市,確實感到它是多瑙河上的一顆明珠,名不虛傳。在下臺階時,由于高臺太陡,為安全起見,我便從彭總身后走到他前面。此時彭總問我:“你干什么?”語調(diào)甚為平和。我回答說:“這臺階太陡,我怕老總不小心摔下來?!迸砜偨又f:“你怕我摔下來,我還怕你摔下來呢?!蔽抑浪窃诤臀议_玩笑,但我不敢笑。這時走在身旁的王樹聲大將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他似乎覺得,彭總一生征戰(zhàn),指揮過百萬大軍作戰(zhàn),從不知道一個怕字,今天忽然說起一個“怕”字來,難免感到好笑。1959年廬山會議后彭總被罷官,我隨后被調(diào)離國防部,我們兩人真的都摔倒了。
在阿宴會上同赫魯曉夫的相遇
代表團從5月18日起訪問羅馬尼亞,5月23日起訪問保加利亞。在這兩個國家都沒有安排參觀軍事項目。在羅馬尼亞首都布加勒斯特和工業(yè)城市普洛耶什蒂,主要參觀工廠;因保加利亞是農(nóng)業(yè)國,沒有重工業(yè),所以在保加利亞主要參觀農(nóng)業(yè)。
1957年保加利亞人民軍總參謀長曾率軍事代表團訪華,受到破格的接待,毛主席、周總理曾在中南海接見他們。這次我們代表團來訪,無論在索非亞,還是在黑海濱海城市瓦爾納,都受到保加利亞軍方熱情周到的接待。一天,在索非亞賓館休息時,陪同的軍官與我聊天,一上校問我:“你說說共產(chǎn)主義的分配原則是什么?”我不假思索地用俄文回答:“各盡所能,按勞分配。”上校又問:“你需分配什么?”我說:“共產(chǎn)主義是人類崇高的理想,何時能實現(xiàn),誰也說不清楚?!?/p>
快到起程去卡贊勒克參觀的時間了,我們便立即分頭去招呼彭總和代表團成員乘車。保加利亞的鄉(xiāng)間很美,一片田園風光。在到達著名的玫瑰谷時,徐風送著幽香,令人陶醉。彭總走在花叢中,看著那萬紫千紅的玫瑰,十分愜意。據(jù)說,保加利亞的玫瑰油比黃金還貴,在保加利亞國民經(jīng)濟的總收入中占有不小的比重。我利用保方發(fā)給的零用費,給妻子買了兩小管玫瑰油,約兩克重,裝在一個小巧玲瓏的圓木盒內(nèi)。妻子一直舍不得用,現(xiàn)在這兩小管玫瑰油已成了我隨彭總出訪留下的最珍貴的紀念品了。
中國軍事友好代表團于5月28日飛往地拉那,對阿爾巴尼亞進行回訪。碰巧,此時以赫魯曉夫為首的蘇聯(lián)黨政代表團也抵阿訪問。地拉那的大街小巷到處張貼著歡迎蘇聯(lián)黨政代表團的標語,有的標語還寫著:“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是我們的母親黨。”母親黨者,老子黨也,是同一個意思。他們把阿勞動黨自貶為“兒子黨”。
5月29日,阿方安排代表團去發(fā)羅拉海軍基地參觀,考慮到阿水兵不懂俄語,我們就請中國駐阿使館的阿文翻譯隨行,并事先將講話稿譯成阿文。中國軍事友好代表團抵達后,海軍基地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在歡迎大會上,出席的除阿海軍官兵外,還有蘇聯(lián)的海軍官兵,這是我們事先不知道的。在阿文翻譯即將譯完時,彭總將中文講稿遞給我,輕輕說了一句:“加口號”。當然我明白,除了加口號外,還要加稱呼。我接過中文講稿,不慌不忙,邊看邊譯,聲音較為洪亮。當我最后念到“中阿兩國人民和軍隊之間的友誼萬歲”和“中蘇兩國人民和軍隊之間的友誼萬歲”時,全場歡聲雷動,掌聲經(jīng)久不息,彭總對我笑笑,表示滿意。
5月30日晚,霍查舉行酒會和正式宴會,招待蘇聯(lián)黨政代表團。中國軍事友好代表團應(yīng)邀參加了酒會。當赫魯曉夫走進大廳時,與彭總只握了握手,態(tài)度冷淡,顯得十分傲慢,然后就快步走進了貴賓室。阿國防部長巴盧庫上將與彭總交談時,說他1958年率軍事代表團訪華時,看到中國人民熱火朝天的干勁,使他十分感動。此時蘇聯(lián)國防部長馬利諾夫斯基元帥從貴賓室走來,與彭總見面。巴盧庫上將提議,為蘇聯(lián)國防部長馬利諾夫斯基元帥的健康干杯。彭總舉杯不飲,說:“我愿為阿爾巴尼亞婦女的健康干杯。”馬利諾夫斯基一聽急了,說:“元帥同志,您不愿為我的健康干杯,卻為女人干杯,這事讓您夫人知道了,可不是說著玩的。”彭總笑笑,未予理睬,馬利諾夫斯基隨即氣呼呼地轉(zhuǎn)身返回了貴賓室。
中國軍事友好代表團是阿國防部的客人,不是“兒子黨”邀請的,所以酒會一結(jié)束,我們就和彭總一起立刻返回賓館。
與莫洛托夫互致問候
6月2日,中國軍事友好代表團離開地拉那飛往莫斯科,準備在這里休息三天。因為不是正式訪問,所以我們沒有主動與蘇聯(lián)軍方聯(lián)系。我們利用這一機會,和彭總一起到紅場瞻仰了列寧、斯大林遺容,到克里姆林宮參觀了列寧生前的辦公室。彭總還應(yīng)留學(xué)生的邀請,作了國內(nèi)形勢的報告,他鼓勵學(xué)生們好好學(xué)習(xí),以便報效祖國。彭總在報告中除講了大好形勢外,也講了一些存在的問題。彭總講話一直實事求是,從不歌功頌德,也不粉飾太平,他無私無畏,堅持真理,敢講真話,因為他心中只有人民,只有人民的革命事業(yè)和國家的建設(shè)事業(yè)。這就是彭總的性格和他的人生哲學(xué)。因為快回國了,大家有點歸心似箭,陳伯鈞上將想到快要見到年輕貌美的妻子,多喝了點酒,顯得紅光滿面,興奮異常,這也是人之常情吧。
6月5日,代表團離開莫斯科,次日飛抵烏蘭巴托。11日,代表團準備乘飛機返國(后因天氣原因,改乘火車),時任蘇聯(lián)駐蒙古大使的莫洛托夫前來機場送行。彭總與莫洛托夫熱烈握手,互致問候。
彭總:“您身體好嗎?”
莫洛托夫:“謝天謝地,自我感覺不錯,您怎么樣?”
彭總:“還好,只是訪問的時間過長,禮節(jié)性的東西太多,太繁瑣?!?/p>
莫洛托夫:“對,太繁瑣的禮節(jié)不好,但必要的禮節(jié)還是要的?!?/p>
彭總:“您多多保重?!?/p>
莫洛托夫:“謝謝,您也多保重,多保重?!?/p>
莫洛托夫是和列寧一起發(fā)動十月革命的老布爾什維克。他長期受到斯大林的無情打擊和迫害,被定為反黨集團的頭子,晚年還被放逐到蒙古坐冷板凳。莫洛托夫是否是根據(jù)他自身的經(jīng)歷,意識到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所以再三提醒彭總要“多保重”?對“多保重”涵義的推測,只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責任編輯陳小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