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離開村莊,尋找生存的本領
現(xiàn)在,農村的女孩子大多是初中一畢業(yè),就要朝城里跑。不是我們這些農村的女孩非要往城里跑,是因為不到城里就沒有辦法生活啊。我是縣職高的畢業(yè)生,算是高中畢業(yè)吧,從學?;丶乙荒甓?,我也從家里跑進了城。因為一年忙到頭,真的是起早摸黑,臉朝黃土背朝天,算起賬來,哪里還有什么收入。而我,還要結婚,還有未來的生活,我不愿自己的孩子因為沒有錢而上不起學——我就是因為家里窮不能走進大專院校的大門,只讀了一個職高,還是找不到工作。
我想學一門手藝。農村里女孩學藝除了裁縫就是理發(fā),現(xiàn)在大家都買衣服穿,做衣服的已很少;能賺錢的,就是理發(fā)了。
我先是找到了鎮(zhèn)上的一家理發(fā)店,師傅是一個男的,理了幾十年的發(fā),在我們那一帶有些名氣。這個師傅理發(fā)很認真,也很傳統(tǒng),比如只給人理發(fā),刮胡子,最多按一下脖子,現(xiàn)在流行的捶背按摩,師傅說他沒有學過,也決不會做。我知道師傅是痛恨現(xiàn)在有一些發(fā)廊壞了理發(fā)的名聲,但并不是所有的發(fā)廊都像人們說的亂七八糟的呀,何況我知道這捶背十分賺錢。做生意,就是為了賺錢,否則不如不做。我學了半年,由于我好學,師傅也樂意教,很快我把師傅的那一套本事學了個八九不離十,來理發(fā)的老顧客都夸我手法好,都愿意叫我理發(fā),師傅也很高興,說收了這么多徒弟,我是學得最好最快的一個。但是我不愿意理一個發(fā)只收三五元。我知道理發(fā)這一行當很有潛力,也有賺錢的門路在等著我,我不能像師傅一樣,理了一輩子的發(fā),也只是解決了一家人的吃穿用,這樣和種田又有什么區(qū)別呢?一天,我看到武漢有一家美容美發(fā)院在招生,就想去學。我跟師傅說了,師傅聽了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一天沒有跟我說一句話。我跟師傅說起這事還有一個目的,是想向師傅借一點學費。這一年來,母親多病,家里是再也拿不出一分錢了。我知道師傅不高興的原因,是怕我出去學壞了。第二天早上我正在打掃衛(wèi)生,師傅進來了,對我說:“你說到武漢去學藝,打算什么時候走?”
我一聽,心里高興了,知道師傅同意我去學藝了,就說:“報上說,報名就在這幾天?!?/p>
師傅從胸口的衣袋里掏出一個紙包,遞給我:“這是1000元,你先拿去用。不夠再給我說。”
我激動得手足無措,說:“師傅我……”
師傅擺了擺手:“不用你急著還。你一個姑娘家,走到哪里,千萬不要丟我們農村人的臉啊。”
我含著淚使勁點了點頭。幾天后,告別了父母和師傅,我只身一人踏上了遠離家鄉(xiāng)的客車。
二笑臉迎客,賺錢決不賣色相
從武漢學藝回來,我找親戚朋友借了點錢,在縣城開了一間發(fā)廊。我沒有忘記師傅的教導,同時我也認為那些打著發(fā)廊的幌子做一些下賤的事情,賺來的錢不光彩。發(fā)廊就是發(fā)廊,規(guī)規(guī)矩矩的洗頭就是洗頭,捶背就是捶背,決不做亂七八糟的事情。沒有想到這是我一廂情愿的事,要想在這個行當里保持清白,真是難上加難。有一天晚上,已經十點多了,正準備關門,來了兩個客人,渾身噴著酒氣。那段時間,不知為什么,發(fā)廊生意一直不景氣,我心急如焚,心想再這樣下去,我只好關門了。如果是生意好,這么晚了,我一定不會再營業(yè)了,但考慮到近來不景氣,只好把半掩上的門又重新打開,讓那兩個人走了進來。我微笑著問他們洗頭嗎,他們相視一笑說洗頭洗頭。在他們淫邪的笑里,我知道這兩個人不是正經人。果然,他們坐到了椅子上,我的兩個徒弟撕開了洗發(fā)水的袋子,正要給他們洗頭,他們卻說不洗了,要捶背。我便安排他們進里屋去捶背。不想進去一會兒,我的一個徒弟便紅著臉走了出來,上衣被扯得斜在一邊,肩上露出了乳罩的帶子。她對我說:“師傅,他們要你去。”我知道情況有些不妙,碰上麻煩事了,但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一個男人躺在床上抽煙,另一個男人站在旁邊,另一個徒弟見我進來,就走了出去。站著的男人見我進來就對我說:“我們老板看上你了,你給他捶背吧?!蔽艺f:“我的小姐給你們捶是一樣的,她們的手藝也很好。”站著的男人便不耐煩,說:“說穿了吧,我們老板想和你玩玩,怎么樣,500元夠了吧?”說著掏了一疊錢出來,在我面前晃了晃。我說:“兩位大哥,對不起,我們不做那樣的生意?!蹦腔沃X的男人以為是我嫌錢少了,又掏出一疊錢:“怎么樣,1000元夠不夠?”我說:“兩位大哥,看樣子你們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別人不愿意做的事,想必不管怎么樣你們也一定不愿意去做,何必要難為我一個小女子?”對這些人,說話真是重又重不得,輕又輕不得,否則不知怎么就會得罪了誰,叫你的店子開不下去。那個站著的人還在說,躺在床上的那個年紀大的人已經站了起來,朝那站著的人擺了擺手,問我:“你是什么文化程度?”我一愣,他問我這干什么,我正要回答,他卻對那站著的人說,“老三,以后不要來難為這個小姑娘?!蹦莻€老三連連點頭哈腰。我給那個年紀大的洗頭時,他一直沒有說話。臨出門,那個年紀大的給了我100元,我再三推辭,說不用這么多,但他堅持要我全部收下,說:“洗了這么多次頭,這次是最舒服的。難得,難得。”不知他是在說我洗頭洗得好,還是在說別的,但我從他們出手這么大方來看,斷定他們不是一般的人。果然過了幾天,我從電視中看到了那個年紀大的人,他在主席臺上做報告,是縣里的一個企業(yè)家。自然,那天晚上的事,我決不會對第二個人講起。不光是對他的感激,重要的是做這一行的游戲規(guī)則。
開發(fā)廊和做其他生意沒有區(qū)別,會面對社會方方面面的問題。工商的,稅務的,城建的,環(huán)衛(wèi)的,都會找上門來。尤其是收稅的,我們是定稅,所以稅管員的一句話,就會讓你的效益有天壤之別。分管我們這一片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他要我給他當契女,我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我認為做契女本來就有一種曖昧的關系,況且我聽幾個姐妹說這個稅管員不光好色,而且心術不正。男人好色無可厚非,但心不好,我就不得不提防。按我們農村的習慣,像他這樣和我父親歲數(shù)差不多的人,我應稱他為大爹。這個稅務大爹隔三差五的來洗頭,還要捶背,我從來不敢收他的錢。有時他自己覺得面子上過不去,要出錢,我說算了算了,他也就算了,最多丟下5元了事。
新的一年又開始了,稅管員們又下來定稅,說是和私營主個體戶協(xié)商稅收,實際上是稅管員說了算。那一天中午,稅務大爹不知在何處喝了酒,提著個包進來,進門就說:“契女,今天沒有客人剪發(fā)洗頭,你可要好好給我捶背?!蔽蚁胨裉焓莵矶ǘ惖?,得罪不起,只好硬著頭皮去給他捶背。沒有想到他卻不懷好意。他肥胖的身子像一塊門板似地堆在床上,床被壓得吱吱響,嗅著從他嘴里噴出來的酒氣,我一陣陣倒胃口。我機械地在他背上按著,他說:“小夏啊,你的這件衣服真好看,是什么料子的啊?!闭f著手就摸了上來,我趕緊把身子往后一縮,仿佛那是一條毒蛇。沒有想到他卻更加大膽,把我一把扯了過去,我沒提防,一下栽倒在他的身上,那一張臭烘烘的嘴朝我的臉上湊來。我拼命掙扎著脫離了他的手,說:“大爹請你自重?!彼幌聫拇采献饋?,有些惱怒地說:“你們這些人,不知被多少人摸過,我摸一下都不行?”
我遇到困難從來沒有流過淚,但是我受到這種屈辱,再也受不了,淚水嘩嘩流了出來。我于是知道,干我們這一行的,在別人的眼里就沒有一個是干凈的,他們從心里瞧不起我們,但是又像一群群蒼蠅不斷地盯上來。
事情的結果可想而知,我的發(fā)廊的稅收被加了一倍多,但是我不后悔,我寧愿少吃幾頓飯,少買幾件衣服,也不做那樣下賤的事。發(fā)廊的女孩子不全是惟利是圖的人,也有不靠色相而憑勞動賺錢的堂堂正正的人。
三婚姻受挫,
堅信愛我的人會出現(xiàn)
我開發(fā)廊已經有5年了,在這個小縣城也有了些名氣,生意是一天比一天好,其原因是因為我不做非法的事,靠過硬的本領贏得市場。和我同時開業(yè)的幾家發(fā)廊,雖然一度門庭若市,摩托車和小車都停滿了門前的場院,但是她們不是靠正正當當?shù)睦戆l(fā)本事來吸引顧客。幾次掃黃,那幾家發(fā)廊先后被封了,還有一家老板因組織賣淫被判了幾年的徒刑。因此我常用這幾家發(fā)廊的事告誡我的徒弟和來我這里做事的小姐,人應當自重,靠自己的勞動賺錢,賺出賣肉體的錢最終是會落個雞飛蛋打的。
但是發(fā)廊接連出事,連那正規(guī)的也蒙上了一層又一層的陰影。在很多人的眼里,那些裝潢豪華的發(fā)廊,有幾個化了妝的穿著齊整的姑娘站在里面,就一定不是正經的發(fā)廊,那開發(fā)廊的人也不是正經人。這使我想起家鄉(xiāng)小鎮(zhèn)上我?guī)煾甸_的那家理發(fā)店,到現(xiàn)在還是老樣子,幾塊門板搭成的鋪門,理發(fā)的椅子也是過去理發(fā)社用過的笨重的椅子,地還是土地面,一掃一屋灰,雖然他也有女徒弟,但是在人們眼里,那就是一個正當行業(yè)。為什么同是一個行業(yè),簡陋就是正當,而華麗就是不正當,只剪頭就是正當,增加一行按摩捶背就是不正當,難道理發(fā)這個行業(yè)就不應發(fā)展,天生就該保持陳舊的老樣子?
我今年已經24歲了,賺的錢比我多數(shù)同村同齡的人要多得多,但是我的婚姻卻不順。每次回家,母親總要說,你看,和你一般大的某某結婚了,和你一起上學的某某孩子已經多大了。我明白母親的心事,像我這樣一個24歲的姑娘,在農村已屬于嫁不出去的“老大難”了。我總是安慰母親說:“媽,不急,好的還在后頭,我會給你選一個好女婿回來。”
然而我能找到一個如意郎君么,我心里實在沒有底。我從事的這個行業(yè),人們那抱有成見的觀念,使我的婚姻困難重重。找一個男人結婚,那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是找一個我所愛的人,卻不是那么容易了。小黃是找我理發(fā)后認識的。感情這事就是說不清楚。那一天,他一進門我就感到眼前一亮。他見到我,還沒有說話,臉就紅了,這使我對他多了一份好感?,F(xiàn)在的男人,臉皮越來越厚,紅臉的男人至少說明他純潔。言談中我知道他有頸椎病,就給他做了一次頸部按摩。做完,他站起來擺擺頭說:“這比上醫(yī)院要舒服多了,以后我要天天來?!蔽倚α诵?,以為他只是隨便說說,沒想到他真是每天都來。一來二去,二人就有了感情。后來我才知道他的父母都是干部,他是縣政府一個部門的科長。但是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愛他,他也愛我。在那一段時間里,我體會到了愛情的美好,我們雖然在一起擁抱接吻,但是我沒有讓我們的熱情跨過最后一道防線,對我們這些發(fā)廊女子來講,貞潔關系到一生的幸福。交往了大半年,我私下里在積極準備嫁妝,過年時準備把他帶到我家里,讓我的父母看一看這個未來的女婿。到了約定的臘月二十八,小黃原說要用摩托車送我回去的,可是我等了一天,他也沒有來,打他的手機,關了機。眼看著就要過年,我只好一人回家去。那一年的春節(jié)是過得最煩躁的一年,想打電話,卻身處大山,沒有信號。好不容易挨到正月初四,我不顧家人的挽留,來到了縣城。進城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小黃打電話。
看到小黃,我大吃一驚,過了個年,他整整瘦了一圈,像是得了一場大病。他一進屋來,沒有像以往那樣緊緊地擁著我,吻我,只是直直地望著我,慢慢地垂下頭。我心里一沉,預感到事情不妙,但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問:“是不是病了?”他搖了搖頭?!俺隽耸裁词??”我問。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小夏,我對不起你?!?/p>
原來,在過年前,他把我和他的關系向他的父母說了,并說要送我回去,到我家里去看看我的父母,沒想到他的家人堅決反對。尤其是他那當人事局局長的母親,更是一百個反對,收了他的手機和摩托車鑰匙,不準他送我回去。他母親說了一大堆理由,歸根到底是找一個開發(fā)廊的媳婦會有損她家的名聲,兒子正準備提干,找這樣一個“社會關系復雜”的人會影響他的前途。我問他:“那你覺得我們該怎么辦,就這樣算了?”我目不轉睛地望著他,我在乎的是他的態(tài)度。在我的注視下,他卻像泄了氣的氣球,頭又垂了下去。
原來,在這個小縣城里,人們對我們發(fā)廊女的偏見是如此根深蒂固!
在那以后的一段時間里,小黃有時也到我的發(fā)廊里來,但臉上已沒有往日開心的笑容。既然已經沒有結果,那到了該我下決心的時候了。我知道小黃處在抉擇的十字路口,也難于一下遺忘我們那段情真意切的感情。后來他再來,我總是冷冰冰地十分客氣地說:“黃科長來了,歡迎歡迎?!辈⒆屚降芙o他洗頭,我再也不給他按摩頸椎,而和別的客人說說笑笑,似乎沒有他這個人。他受不了,只好站起來走了。他走了,我再也不能緊繃著我那強裝的笑臉,一個人躲到按摩室里流淚。如果我真的會影響他的前途,我應主動退出來,為我所愛的人犧牲我個人的一切。后來聽說小黃結婚了,妻子是一個縣里領導的姑娘。從此他再也沒有來過。
通過這件事,更激發(fā)了我倔強的性格。開發(fā)廊的女子并不都是下賤的,人們也許不會相信,但是我至少可以向我未來的丈夫證明,他開發(fā)廊的妻子不僅是一個守身如玉的處女之身,還有一顆自強自立的純潔之心!我相信,真愛我的人一定會出現(xiàn)。
責 編:謝荔翔
題 圖:余和操
評選好稿移動、聯(lián)通、小靈通用戶請發(fā)短信到075033773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