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朋友介紹。我進了鎮(zhèn)上的煤礦,在那里做了一名井下消防員。我們的任務是在井下各大小巷道的壁頂上增加、修復防火袋,同時還要換水加水,防止瓦斯爆炸的毀滅性沖擊波。當然,我們還要進人無人區(qū),也就是說,瓦斯?jié)舛容^大的地方都是我們要去的地方,在那里,我們要用沙子、水泥和磚塊封堵廢棄的巷口,防止瓦斯蔓延。
井下的大小巷道形如蜘蛛網(wǎng),錯綜復雜,如果不慎走錯路,就會危險重重。
永遠難忘我們第一次進入風門,在工作區(qū)的那次驚險場面。
在倉庫里,我們拿了鐵絲、鉗子、水管等一些必需品,就跟著隊長在二水平線的工作面換了十多個防火袋,之后,我們在大巷又背水泥沙子,準備去無人區(qū)封巷口。不想,我們背著物料經(jīng)過一個工作面時,突然,前面不遠處有一個黃色的信號燈接連閃了三下,有人大喊:“放炮了!”于是,隊長就帶著我們五個新工人進了旁邊一個又矮又窄的小巷道。
一聲沉悶的猶如打雷的聲響過后。我們聽到頭頂?shù)拿嚎┲┲?,就像要塌下來似的。五個新工人嚇得不約而同撒腿就跑,不料,那可怕的咯吱聲一直跟在我們屁股后面,想甩也甩不掉。隊長在后面一邊追一邊著急地喊:“回來!前邊危險,不要再跑了!”
聽到危險,我們這才全部止住腳步。隊長追上來,氣憤地罵:“你們找死啊?那前方是缺氧區(qū)。既然那么怕死。干脆就他媽的別干了!”
我們說:“那聲音聽起來怪嚇人的。”
隊長說:“全他媽的一群膽小鬼!要知道。那巷道根本就不會塌下來,那是炮聲穿越煤層的回聲?!?/p>
“回聲?是煤層松動的聲音吧?”我對隊長的回答提出了質(zhì)疑。隊長想要說什么,“撲通”一聲,好像石塊掉進水里的聲音在我們身后響了一下,隊長臉色大變,命令我們趕緊往外跑。剛跑沒幾步,前方就像下雨般“嘩嘩”地往下掉煤渣。隊長看了看左右兩邊的巷口。一時間分不清要進那一個。這時,一個拳頭大的煤塊擦著隊長的鼻子掉了下來,隊長想都沒想,一腳踢開左邊巷口十字交叉的木板,第一個沖進巷道。
待大家全部進去,“轟隆”一聲。壁頂坍塌,巷口封死。大家都十分感激隊長的英明果斷。隊長也笑說總算是有驚無險。
新工人小劉用礦燈照了照頭頂。忽然失聲叫了起來:“媽呀,頂、頂、怎么沒頂呢?”
大家都用礦燈照了照,這里竟是一個無頂洞,又大又黑,就像魔鬼的血盆大口陰森恐怖!
這時,隊長“哎呀”了一聲,莫名其妙地哭了,他說:“我對不起大家啊,我怎么忘了剛才那個十字交叉的木板在這里代表著死巷,我們被困在里面出不去了呀!”
面對死亡,我們沉默了。10分鐘過后,我想說點什么,可是沒敢開口。隊長作為老工人,沒理由不熟悉井下的地形,我怕我的話一出口。就像點燃導火索,觸發(fā)另外四人對隊長的仇恨。還好,20分鐘過后,誰也沒有做出不理智的舉動,小劉打破了沉默,說:“隊長,我們都不怪你,換成是誰,在那樣緊張的情況下。也有可能會做出錯誤的判斷。你是老工人,我相信你能帶我們活著走出去,是不是?”
隊長激動得熱淚盈眶,他上前來抱住大家說:“弟兄們,你們放心,我就是豁出性命,也要帶大家平安出去。”
小劉說:“好樣的,隊長,有你這句話,我什么都不怕了!”說完,他率先向前走去。隊長叮囑他看腳下,小劉還沒來得及回答,就“媽呀”一聲不見人影了。大家趕緊用礦燈照看腳下。發(fā)現(xiàn)眼前是一個像湖一樣大的缺口,小劉掉進了另一個巷道。幸好巷道不高,他無大礙。沒辦法,我們也跟著他跳了下去。
這個巷道雖然沒有上面那個巷道高得望不到頂,但這兒卻是千瘡百孔,別說沒有一個鐵絲防護網(wǎng),就連那最基本的錨竿也沒有一個,好多地方全用楊槐木支撐,地上到處都是積水,足有半腿深。
隊伍中有人要求隊長趕緊帶我們離開這鬼地方,說這兒更嚇人。隊長罵了一句:“別他媽的廢話!這也是一個廢棄的巷道。當然有些可怕?!闭f著,他第一個走在前面。大概5分鐘后,隊長在前面“哎呀”了一聲。我們趕緊用礦燈照隊長,發(fā)現(xiàn)他陷進了一個齊腰深的水坑。大伙兒上前去拉隊長上來,隊長說:“這樣的水坑井下并不多見,大家要小心點,與我保持一定的距離?!?/p>
看著這個四十多歲的漢子下半身濕漉漉的樣子。大家都有些于心不忍。盡管那時地面上是夏天,但在井下這個不分春夏秋冬的地方,氣溫卻很低,冷得要命,就更別說身下濕漉漉的。
走了好長一段水路,我們開始上斜坡路,總算來到了巷道的盡頭。然而,讓我們失望的是,風門卻被煤塊煤末完全堵了起來。大伙兒一下子像泄了氣的皮球,一個個坐在煤堆上有氣無力的一動不動,頭如霜打的茄子,蔫蔫的。好大一會兒,我聞到一股炸藥味,就用礦燈向前方照了照,發(fā)現(xiàn)前面有一團濃煙正慢慢向我們這邊飄來。我對隊長說有濃煙,隊長不信,就用礦燈照了照前方,霎時,他的臉沒了血色,他說:“肯定是那個廢巷口的墻沒封好,剛才的炮煙向我們飄來了。不想死的就趕緊扒拉風門前的煤,否則,大伙兒都會被濃煙熏死在這里面!”
為了活命,大家使出渾身的力氣,又是扒又是抱,手破了,衣裳爛了,可沒有一個人停下來。這時,濃煙已經(jīng)蔓延過來,六人中已有兩人被濃煙熏得直不起腰。隊長趕忙拿下大伙兒脖子上的毛巾,跑下坡去,就地將毛巾放在水里弄濕了,拿上來命令大家都捂住鼻子和嘴,綁在后腦勺,防止中毒。起初有人不愿意,說那水臟,要戴自救器。隊長就說:“不到萬不得已,自救器不許打開?!苯又?,他就罵:“都什么時候了,還他娘的講究衛(wèi)生。趕緊給老子綁上。要是哪個給老子不綁,就別怪老子對他不客氣!”說著,他拿起地上一根楊槐木,看著大家全部綁好濕毛巾,這才帶著大家繼續(xù)清煤。
還沒清理到一半,隊長就感覺他手下的煤有些自動下滑的跡象,于是,他命令大家停了下來,說:“憑在這兒打工三年的經(jīng)驗,我斷定風門外邊肯定有煤流,而且是很大的一堆。正因為有外力的擁擠,所以里面的煤才會有向下滑的跡象。大伙兒給我聽好了,三人一組,分別站在風門旁邊,等風門完全打開,記住,站在風門旁邊的那個人給我死死的抓住風門別放,其余兩人抱緊抓風門的那個人,不管怎樣,千萬千萬別給我松手。誰他媽的要是只顧自己,老子第一個就叫他死在這里面!”
看隊長的臉色,大家都知道這是一個可怕的場面,要不,他不會這么兇。每個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著這個可怕的場面到來。
大約3分種后,風門前的煤開始慢慢地動了起來。隊長命令大家靠墻站好,別動。這時,風門前的煤塊開始自動向坡下滾,慢慢地,風門開始動開了,緊接著有少量的煤末順著門縫流了進來。隊長說:“煤流進來,有很多煤塵,那里邊的毒氣比煙毒還要大,這回請打開自救器?!?/p>
看著大家戴好自救器,隊長又說:“大家注意,小心風門猛然間打開,那樣我們的危險就大一些……”隊長的話還沒說完,風門就一下子被外邊的煤流沖開。地上的煤被門的底框刮了過來,猛然間掩埋到我們的小腿處。也許就是掩埋在小腿處的煤暫時穩(wěn)住了我們的腳跟,我們才不至于被風門外那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的煤流奔騰著擁下坡去。受到煤和水的擠壓,支撐壁頂?shù)臈罨蹦镜顾嗽S多,接著就傳來壁頂如點燃的鞭炮順勢向上爬了上來的塌方的聲音。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門,忐忑不安。所幸的是,我們頭頂上的煤層只是響了幾下,并沒有塌下來。要命的是,那煤流還是源源不斷地往下流著,我們不敢貿(mào)然往外爬,萬一被煤流卷了進去,小命就玩完了。
看著煤末從坡下慢慢堆上來,隊長命令我們一人一句輪流大喊救命。這招還真管用,當我們每個人都輪流喊過之后,發(fā)現(xiàn)無人回應感到無望時,一個在上邊準備方便的工友聽到了我們的呼救聲,他在上面大聲喊著叫我們別慌,他會叫人來救我們的。過了一會兒。我們聽到上面似有許多人。隊長說:“我們有救了,上面的工友們正在全力以赴營救大家呢,我們要打起精神來,別他媽的一個個死氣沉沉的?!?/p>
雖然我們還看不到上面的人到底怎樣營救我們,但憑直覺,他們正在用鐵鍬鏟除煤流。10幾分鐘過后,那些從上面源源不斷地往下流的煤末就如漲潮的海水,慢慢地吞噬到了我們的大腿處,如果照此速度,我們不被毒氣熏死,也會被煤末淹埋。以我們目前所剩的氧氣量,已經(jīng)不允許再大喊大叫。怎么辦?難道我們真要葬身煤海嗎?就在這時,我們六人全都大吃一驚,接著,有兩人流下了面對死亡的淚水。
消失了,上面的工友們?nèi)枷Я?,我們竟然聽不到上面的吵嚷聲。難道他們真是見死不救嗎?煤末已經(jīng)吞噬到了我們的腰部,小劉沉不住氣了,他扒拉著腰部的煤末,企圖爬出去,被隊長用眼神狠狠地止住?!稗Z隆”一聲,煤末停止了流動,漸漸地,我們看到了無數(shù)個燈光,再次聽到了工友們的吵嚷聲。原來,礦長考慮到煤末的龐大,一時半會兒很難清理完,就做出果斷抉擇,炸掉煤末下部新挖掘的巷道,從而使煤流完全瀉進下部,我們這才死里逃生。
一個好的企業(yè),靠的就是以人為本!次此事件,我們有驚無險大難不死,取決于企業(yè)的領(lǐng)導和工人們的團結(jié)一致。我們感謝礦長,感謝第一個聽到我們的呼救聲的工友,更要感謝我們的隊長。人性化的企業(yè),里面的員工個個淳樸厚道,他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窮苦人家,他仃J深知井下的老少爺們都肩負著全家老小的希望。盡管他們常說粗話,偶爾動動拳腳,但那是他們的生活方式。就如我們隊長,當時用楊槐木逼著大家給嘴鼻上綁濕毛巾,如果不用這樣的方法節(jié)約自救器里的氧氣,我們能活著走出廢巷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