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40年8月21日的下午,軍區(qū)司令部通訊員,來到《抗敵報》社,通知沙飛立即到司令部去。并告訴他,是聶司令員親自下令通知的。
沙飛猜想準有重要新聞攝影任務(wù),便立即帶上“萊丁那”相機,來到司令部聶司令員的住處。
警衛(wèi)員告訴沙飛,聶司令員讓你等一下。
沙飛于是便在門口的石頭墩子上坐了下來,等候聶司令員下達重要任務(wù)。
忽然,他奇怪地發(fā)現(xiàn)了一擔籮筐,一個籮筐里墊著薄薄的被褥,里面放了幾個梨子和糖果:另一個籮筐里的小被褥里,則躺著一個嬰孩,閉著雙眼,甜蜜、靜謐地睡著了。
沙飛正感狐疑、奇怪,司令部里怎么放著這么一個嬰孩呢?!忽然,覺得背后像是有人在輕輕地扯他的衣服,一扭頭,果然看見一個大約四五歲小女孩在揪他的衣服。這個小女孩短短的頭發(fā),大大的眼睛;眸子雖然還存有一絲絲羞澀、膽怯的影子,但更多的還是信賴和親近。她的嘴里還伊伊呀呀地說著什么,語音柔柔的,怪怪的,全不似當?shù)睾⒆诱f話。再看她穿著一身寬條條紋飾的小衣褲。沙飛忽地一下子好像明白了什么,忙問警衛(wèi)員:
“這是不是日本小孩?”
“是的。”警衛(wèi)員肯定了沙飛的猜想。
“怎么搞到司令部來了?”
警衛(wèi)員便簡略地對沙飛講了講關(guān)于救獲這兩個日本孤女的大體經(jīng)過。沙飛又問了些情況,一問一答,沙飛終于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是8月20日,在八路軍總部的統(tǒng)一指揮下,組織晉察冀軍區(qū)、晉冀魯豫軍區(qū)部隊。發(fā)起了以正太鐵路為重點的大規(guī)模交通破襲戰(zhàn)——這就是后來所說的“百團大戰(zhàn)”。
20日寂靜的夜晚,突然一顆顆攻擊的紅色信號彈騰空而起,劃破了漆黑的夜空,撼山震地一般的隆隆爆破聲,一處接著一處,此起彼伏,經(jīng)久不息,響徹正太路全線。
在滾滾濃煙和熊熊烈焰之中,忽聽到從半倒坍的日式的房舍里,傳來凄厲的呼救聲和嬰兒的哭喊聲……
三團一營的兩名機槍手,便亳不猶豫地冒著生命危險,沖進烈焰,背出了兩個嬰孩和她們奄奄一息的垂死父親,——她們的母親,已被本國軍隊的炮彈炸得粉身碎骨!
雖然戰(zhàn)士們拿出了當時奇缺的救急包搶救,但兩個嬰孩的父親——井陘火車站的日本副站長,終因傷勢過重,死在了八路軍前線的包扎所里。兩個嬰孩成了孤女!
沙飛終于領(lǐng)悟了:那個日本小姑娘揪他的衣服,原來是要他跟她到墻腳下看一樣東西,沙飛隨她走到墻根兒前,蹲下一看,原來是條扭動著身軀的小蚯蚓。沙飛用一根小棍挑起來,遞給她,她卻用稚嫩的嗓音“呀呀”地叫著,往后直躲,然后趴在沙飛的背上,而且把頭埋在沙飛的腋下。啊!多么叫人憐愛的小姑娘啊!
沙飛,忽然想起自己的女兒小力來,她現(xiàn)在哪里呢?她那可愛的小臉和眼前的日本小姑娘疊印在一起了,他扔掉蚯蚓,反過手將她抱過來,一把攬在了自己的懷抱里……。
“咦,你一來,她就跟你搞熟了!”聶司令員從屋里走出來,大聲說道。
“聶司令員,沙飛到。”沙飛忙放下日本小姑娘,向聶司令員行禮,并說:“請聶司令員指示?!?/p>
那小姑娘見聶司令員一來,便馬上跑過去,用小手緊緊地揪住聶司令員的馬褲鼓出來的地方。
“沙飛,一會兒給我們照個像吧。”
“噯,”沙飛忙高興地答應(yīng)道。心想,指揮千軍萬馬的聶司令員,也這樣喜歡孩子。
聶司令員走到籮筐前,從籮筐里拿起一個梨來,對警衛(wèi)員說:“去把我喝水的杯子拿來。”
警衛(wèi)員將杯子拿來后,遞給聶司令員,聶司令員便親自用水將梨子沖了一下,遞給日本小姑娘,她便高興地接過去,雙手捧著吃起來。聶司令員說:
“上午剛來,我拿梨子給她吃,她還挺有意思,開始不肯吃,等我把梨子沖洗了以后,她才接過去吃起來?!@孩子很討人喜歡。開始,我是想由我把她們養(yǎng)起來的。但后來我又想,如果養(yǎng)起來,激烈的戰(zhàn)爭不知何時結(jié)束,邊區(qū)的環(huán)境不僅艱苦,而且敵人‘掃蕩’頻繁,部隊經(jīng)常轉(zhuǎn)移,照顧兩個小姑娘,將有不少困難。再說,兩個孤苦伶仃的孩子留在異國他鄉(xiāng),這個大的有五六歲了,已經(jīng)開始懂事,留下來她很可能會傷感的。她們失去了父母,只剩姐妹二人,又不在本國的土地上,將來也會給她們造成痛苦。送回本土去,爸爸媽媽雖然死了,她們家里總還會有親戚朋友可以照應(yīng)吧。想來想去,我決定還是把她們送回去?!?/p>
小家伙將梨子啃了一大半,不吃了,遞給了聶司令員,遞的時候,嘴里好像喊了一聲“伯伯”哩!聶司令員將吃剩的梨遞給警衛(wèi)員,彎著腰低下頭去,一邊掏出手絹給她擦手抹嘴,一邊對她說:“來,我們來照個像?!甭櫵玖顔T說著,便拉著小姑娘的小手,往前走了兩步。轉(zhuǎn)過身來,前邊恰好是有山有樹的小山村,沙飛示意讓聶司令員再往東邊挪兩步,使聶司令員戴軍帽的頭部,襯在遠處濃密的樹影里,使得形象更加清晰突出。此時,聶司令員面容慈祥和藹,神情從容自如,日本小姑娘拉著聶司令員的手,兩只眼睛好奇地看著沙飛的照像機。這時,沙飛撳了快門,記載了中、日民族友好歷史的光彩一頁。
沙飛照完像后,再一次“請示”聶司令員,問叫他來有什么重要指示和任務(wù)。
“咦,給我們照像難道不是任務(wù)嗎?”
“是?!鄙筹w一下子豁然開朗了,他的腦子里,已經(jīng)有了拍攝一套連環(huán)照片即現(xiàn)在所謂“組照”的創(chuàng)意,題目就叫:《將軍與孤女》。于是他忙問:“聶司令員,打算什么時候送日本小姑娘走?”
“明天早晨?!?/p>
“那我明天早晨再來照幾張吧?”
“好呀!你這就叫——”聶司令員說著停頓了一下,指著小姑娘說道:“由不認識,到認識了?!?/p>
聶司令員一語雙關(guān),意味深長的話語,久久在沙飛耳畔回蕩
二
翌日清晨,沙飛早早趕到軍區(qū)司令部。
沙飛見聶司令員正端著白釉瓷碗,在喂那個大一些的日本小姑娘。聶司令員微微躬著腰,每舀起一小勺,總要在嘴邊輕輕地吹一下,怕燙著了她。日本小姑娘很乖,喂一口喝一口。沙飛便輕聲喚了一聲“聶司令員”。并行了一個軍禮。
沙飛在一旁站立著,一邊看聶司令員給日本小姑娘喂稀飯,他忽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于是他說道:
“聶司令員,能不能讓我將這信拍攝下來?”
“好好,你就拍一下吧!”說著,聶司令員從旁邊那把羅圈椅上,拿起那封信遞給沙飛。
這是一個牛皮紙質(zhì)的信封,豎式,左邊抬頭寫著“送交”兩字,中間的長條紅框內(nèi),寫著“日本軍長官士兵諸君收”,落款除用紅油墨印的隸體“晉察冀軍區(qū)司令部”外,還用毛筆加添了“聶緘”兩字。
沙飛從信封內(nèi)抽出信箋一看,亦為豎式八行信箋,信箋上端,仍是紅油墨印著隸體的“晉察冀軍區(qū)司令部用箋”諸字,一共四頁,均系毛筆所書,恭正的楷書中略帶“魏碑”筆意。信是這樣寫的:
日本軍長官士兵諸君:
日閥橫暴,侵我中華,戰(zhàn)爭延綿于茲四年矣。中日兩國人民死傷殘廢者不知凡幾,輾轉(zhuǎn)流離者,又不知幾幾。此種慘痛事件,其責任應(yīng)完全由日閥負之。
此次我軍進擊正太線,收復東王舍,帶來日本弱女二人。其母不幸死于炮火中,其父于礦井著火時受重傷,經(jīng)我救治無效,不幸殞命。余此伶仃孤苦之幼女,一女僅五六齡,一女尚在襁褓中,彷徨無依,情殊可憫。經(jīng)我收容撫育后,茲特著人送還。請轉(zhuǎn)交其親屬撫養(yǎng),幸勿使彼輩無辜孤女淪落異城,葬身溝壑而后已。
中日兩國人民本無仇怨,不圖日閥專政,逞其兇毒,內(nèi)則橫征暴斂。外則制造戰(zhàn)爭。致使日本人民起居不安,生活困難,背井離鄉(xiāng),觸冒烽火,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獨人父母。對于中國和平居民,則更肆行燒殺淫掠,慘無人道,死傷流亡。痛劇創(chuàng)深。此實中日兩大民族空前浩劫,日閥之萬惡罪行也。
但中國人民決不以日本士兵及人民為仇敵,所以堅持抗戰(zhàn),誓死抗日者,迫于日閥侵略而自衛(wèi)耳。而侵略中國亦非日本士兵及人民之志愿。亦不過為日閥脅從耳。為今之計,中日兩國之士兵及人民應(yīng)攜起手來,立即反對與消滅此種罪惡戰(zhàn)爭,打倒日本軍閥財閥,以爭取兩大民族真正的解放自由與幸福。否則中國人民固將更增艱苦。而君輩前途將亦不堪設(shè)想矣。
我八路軍本國際主義之精神,至仁至義,有始有終,必當為中華民族之生存與人類之永久和平而奮斗到底,必當與野蠻橫暴之日閥血戰(zhàn)到底。深望君等翻然覺醒,與中國士兵人民齊心合力,共謀解放,則日本幸甚,中國亦幸甚。
專此即頌安好
聶榮臻
八月二十日
沙飛讀后,欽敬之情油然而生,信寫得極具政策水平和策略水平:不僅立場鮮明,觀點辯證,說理條暢,剖析精辟,而且文辭極為典雅。
“怎么樣?沙飛,你看有什么不妥之處嗎?”聶司令員俟沙飛看完信后問道。
“信寫得太好了?!鄙筹w懇切地說:“聶司令員,這封信確實使我受到了深刻的教育,更好地‘認識’到我所要拍攝的這些關(guān)于日本小姑娘的照片的重要新聞價值和它深遠的歷史意義?!闭f著沙飛便找來幾枚圖釘,將信固定在一塊木板上。將它拍攝下來了。
“我寫的這封信沒有加封,不管你高級軍官理不理,反正要經(jīng)過你下層人員的傳遞,他們總可以看到。這些下層人員同軍閥、戰(zhàn)犯是不同的?!?/p>
沙飛將“萊丁那”相機從皮套中取出,調(diào)好焦距后,正要拍照,聶司令員便將盛稀飯的碗和小勺遞給了坐在一旁的警衛(wèi)員,并說:“小囡囡,讓叔叔喂你,好嗎?”
“聶司令員,”沙飛脫口而出:“還是您來喂吧!”
“怎么?”聶司令員望著沙飛認真、懇切地說:“難道這兩個日本小姑娘不是我們的戰(zhàn)士把她們從戰(zhàn)火中救出來的嗎?她們的傷口,不是我們的醫(yī)生、衛(wèi)生員治療、包扎的嗎?再說,這兩天夜晚,她們小姐妹倆不是都宿在這山村的農(nóng)舍里,由一位正在哺乳期的善良農(nóng)婦給她妹妹喂奶,用扇子給她們驅(qū)趕蚊蟲,給她們哼民間的搖籃曲,送她們?nèi)胨膯?這表明,不僅我們的戰(zhàn)士,是仁義之師,而且我們的人民,是善良、仁慈的,我們的中華民族是具有悠久歷史的仁德之邦、文明之邦啊!”
聶司令員的這番話,的確是語重心長的,對于沙飛來說,可謂確有“振聾發(fā)聵”的“認識”作用。以至于到了1947年1月,在阜平城南莊召開的“晉察冀畫報社攝影工作者經(jīng)驗交流會”上,他還不無遺憾,“由此及彼”地深刻反省這件事。他說:“部隊進入井陘城時,敵人大部全跑掉了,我們戰(zhàn)士在進行搜查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個遺落在這里的敵人的小孩子。戰(zhàn)士們便把這孩子直接送到了我們的軍事首長聶司令員那里。在我們撤出井陘之前,聶司令員親自寫了一封信,囑咐一位老鄉(xiāng)把日本孩子妥善地交給敵人。我們的戰(zhàn)士在與敵人作戰(zhàn)時是多么英勇,對敵人的仇恨是多么深啊!可是對敵人丟掉的一個小孩子卻是寬大為懷的。這是一件大事,從這里可以具體地說明我們?nèi)嗣褴婈爮膽?zhàn)士到首長都明確俘虜政策,具有革命的仁慈。也說明了我們軍隊愈戰(zhàn)愈強及具有最后勝利的充分信心。當時我雖然拍攝了一些生動的材料,檢討起來,還很不夠,因為我沒有把那位不知名的勇士的事跡——從在戰(zhàn)場上發(fā)現(xiàn)幼兒,直到親自送到部隊首長那里,具體地生動地記錄下來。這件事情,現(xiàn)在想起來還感到遺憾,值得在今后處理同樣情況時注意。”
要走時,聶司令員又將那個襁褓中的小囡囡抱起來,親吻了一下她胖胖的小臉蛋,又用指頭輕輕地撓了一下她的胳肢窩,逗得她還嘎嘎地笑了兩聲哩!放下小囡囡后,聶司令員又蹲下來,一邊親切地撫摸著小囡囡的姐姐的頭,一邊囑咐她,在路上要坐穩(wěn),籮筐搖晃就抓住繩子。沙飛聽著聶司令員叮囑的殷殷切切的話語,想著一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指揮千軍萬馬馳騁沙場的將軍,竟像一位慈祥的父親一樣,無微不至地呵護著這日本小姑娘!他撳動“快門”時,眼睛潮濕了。
日本小姑娘的確喜歡吃雪花梨,聶司令員在同擔籮筐的那位老鄉(xiāng)交待諸如送到日軍駐處如何移交等事宜時,那小家伙又抓起一個雪花梨啃起來。沙飛抓拍了一張她在籮筐中吃梨的照片。
村里的老鄉(xiāng)們聽說日本小姑娘要走,紛紛拿出自己平日舍不得吃的煮雞蛋和果品來,放在籮筐中,并隨著聶司令員一起送到村口。
沙飛則隨著那位護送的軍事干部,一直將日本小姑娘送至“軍事分界線”處,那位負責護送的干部又一次給擔籮筐的老鄉(xiāng)交待“移交”的注意事項和行走路線時,沙飛拍下了這套《將軍與孤女》連環(huán)照片即“組照”的最后一張。這時,已行至一條干涸的河道中,地上盡是鵝卵石,從垂直的日影來看,已近正午,日本小姑娘大概又餓了,她不知是在吃餅干,還是在啃饅頭,總之,只要沙飛拍照,她總是盯著鏡頭??磥?,在她小小的腦海里,那個叔叔手里的能“咔嚓”一響的東西,一定是個十分有趣的玩具吧!
她當然不可能知道。正是她的這位沙飛叔叔,運用他手中的這個“有趣的玩具”,為中國和日本兩個民族,真實地記錄下來了這段千古流芳的佳話,留下了這百世不朽的名作:《將軍與孤女》。由此,并引出了近半個世紀以后的故事呢!
三
應(yīng)該承認,沙飛在當時便想到了這一點,具有這樣的預見和目光。他的老戰(zhàn)友——當年現(xiàn)場拍攝《將軍與孤女》時的目擊者、著名攝影家冀連波回憶道:“1940年8月百團大戰(zhàn)。8月25日,我到指揮部,見到聶榮臻正準備派人將三團攻占井陘礦后撿到的兩個日本孤女送還日方,沙飛正在拍照?,F(xiàn)場很多人圍觀,我當即上前維持秩序。沙飛連拍了一二十張。當時他對我說:‘這些照片幾十年后發(fā)到日本,會發(fā)生作用?!?980年中日兩國尋找‘日本小姑娘’,美穗子全家來中國。沙飛作為一個攝影記者準確地預見到自己的作品在幾十年后所產(chǎn)生的作用,沒有頭腦、眼光是不行的?!惫徊怀錾筹w所料,44年后,功勛卓著、德高望重的聶榮臻元帥,有感于《將軍與孤女》在中日兩國睦鄰友好關(guān)系中所“發(fā)生”的深遠“作用”,在他的《聶榮臻回憶錄》中飽含深情地寫道:
把兩個孩子安頓下來,我讓炊事員做了一盆稀飯,把那個稍大些的孩子拉在懷里,用小勺喂她,孩子就顯得不那么拘束了。我問她叫什么名子,她“嗯嗯”地回答著。翻譯在旁邊說,她說叫“興子”。我聽這個名字差不多,像日本女孩子的名字,日本的女子很多都叫什么子什么子的。其實,這個小姑娘叫美穗子。她1980年來我國探望的時候,對我說,在日本話中,“興子”的發(fā)音和“死了”的發(fā)音相近,當時她很小,問她叫什么名字,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知道說“媽媽死了”,翻譯就由此認為她叫“興子”了。
兩個小孩子在指揮所停留期間,這個大一點的孩子一直跟著我,常常用小手拽著我的馬褲腿,我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度嗣袢請蟆吩?980年發(fā)表的那幾幅照片,就是當時的情景。后來,我安排往石家莊送她們,找了一個可靠的老鄉(xiāng),準備了一副挑子。那時候,挑子要算太行山區(qū)最好的交通工具了,翻山越嶺,不怕顛簸。我和指揮所的幾個同志。擔心孩子在路上哭,在筐里堆了許多梨子。
我們將兩個小女孩送交給日軍后,他們還回了信,說八路軍這樣做,他們很感謝。
自從送走了兩個孩子之后,這些年來,每逢想起這件事,還常常為她們擔心。烽煙四起,兵荒馬亂,不知兩個小姑娘當時是否安全回國了。1980年。報紙上發(fā)表了姚遠方同志的文章,《日本小姑娘,你在哪里?》的報道,在中國,在日本,都引起了很大的反響。日本的《讀賣新聞》社記者經(jīng)過認真仔細地查找,在九州找到了那個大一點的小姑娘?,F(xiàn)在,她已經(jīng)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與丈夫經(jīng)營著一家小雜貨鋪。她那受傷的小妹妹,在我們送回以后,死在石家莊的醫(yī)院里。
美穗子這件事,對中日友好產(chǎn)生了很好的影響。日本人民很受感動。那些參加過侵華戰(zhàn)爭的舊軍人,得知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非常感慨。他們說,八路軍拯救日本小姑娘這件事,更使他們認識到侵華戰(zhàn)爭的罪惡,表示要道歉,要感謝,贊揚八路軍的革命人道主義。我收到了一大批來自日本各地的電報和書信。這些信電來自日本各地,北起北海道,南到九州,有的是請美穗子帶來的,有的是直接寄來的,有的還送來了禮物。日本舊軍人的一個組織也送來了信和禮物,還稱我是什么“活菩薩”。
美穗子及其全家來我國探望的時候,我接見了他們。美穗子很激動,熱淚盈眶,一再表示感謝。我對她講,這件事,不只是我一個人會這樣做,我們的軍隊,不論誰,遇到這樣的事情,同樣都會這樣做的。這是我們的政策,是我們軍隊的無產(chǎn)階級性質(zhì)所決定的。美穗子說,她這次由日本來中國,北海道的漁民托她帶來一盒干貝,表示對中國人民的祝愿。她還說,當年參加過正太路作戰(zhàn)的日本舊軍人再三向她表示,他們對不起中國人民,非常抱歉。我回答說,讓我們化干戈為玉帛吧,日本民族是勤勞智慧的民族,愿中日兩國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永不兵戎相見。
今天的美穗子,純樸善良,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沒有想到,百團大戰(zhàn)中這個小小的“插曲”,40年后,竟成了中日人民友好的佳話。
聶榮臻元帥在回憶錄中提到了《將軍與孤女》的“照片”,“《人民日報》在1980年發(fā)表的那幾幅照片,就是當時的情景?!钡珱]有提及拍攝照片的沙飛。為什么,因為1984年解放軍出版社出版《聶榮臻回憶錄》時,沙飛的問題尚未得到解決——其實,其時沙飛的問題,正在聶帥的關(guān)心下,在沙飛的親屬以及眾多敬佩、摯愛和懷念沙飛的老領(lǐng)導、老同志和老戰(zhàn)友的不懈努力之中,已露出了可望解決的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