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書

一、黃金

它黃燦燦的，精致、細(xì)膩，油脂一般光亮潤澤。古印加人認(rèn)為，黃金是太陽的光芒在大地上凝結(jié)成的固體物，是太陽的一部分，因此，它是不滅的、永恒的。古希臘人喜歡黃金，在死亡者的遺體眼睛上蓋著兩塊金幣，然后讓遺體在熊熊的大火中化為一縷青煙，最后，金幣與骨骸的灰燼融為一體，這樣，他就可以回到阿波羅的神殿。特洛伊城的王子帕里斯喜歡上希臘斯巴達(dá)王麥尼勞斯的妃子海倫，并拐跑了她。就因為海倫有一頭黃金一般燦爛的金發(fā)，以及有著月亮一般皎好的面龐，愛琴海一般深藍(lán)的眼睛。他用準(zhǔn)備給阿波羅的神圣祭器之一，黃金做成的酒杯和馬車架，給了海倫，結(jié)果招來一場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并最終導(dǎo)致特洛伊城的陷落。

古希臘人喜歡黃金，崇拜黃金，認(rèn)為只有高貴的神才會擁有和太陽一樣顏色的黃金。在印尼古帕勞族里，有將黃金嵌入肉體的傳統(tǒng)，他們認(rèn)為，正因為肉體是骯臟的，污穢的肉體需要黃金來洗滌，只有永恒不變的黃金，才會讓人的靈魂永遠(yuǎn)不會老去，即使是死亡之后，在幽暗的地獄里，因為有黃金發(fā)出的光芒，惡鬼和厲靈才不敢靠近和傷害他。黃金幾乎成為人類共同的喜愛。

在公元前六世紀(jì)，孔子在魯國的杏壇上給學(xué)生講課。出身于貴族名門的學(xué)生子貢懷里突然掉下一塊金餅，引起了學(xué)生們的一場小小的騷動。孔子說，君子普遍都愛財和好色，但未見有比愛財和好色更喜歡道德的修養(yǎng)。學(xué)習(xí)的目的就是改變這種喜好，抑制自己的喜好是一個人是否具備為國家效力的首要條件之一。人一旦能夠視黃金如糞土了，那么，他就不會貪婪，也就不會被行賄者引入歧途。所以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黃金被富貴者引為專用品，普通老百姓哪怕是擁有丁點的黃金，便不免驕矜于色。黃金馬、白玉堂，多么富麗堂皇的排場啊!可是，普通人眼里，那只是一個夢想。古時有個叫樂羊的人，在路上拾到一餅金子，他喜形于色，心里高興得不得了。匆匆回來并告訴了自己的妻子，妻子卻面露憂色，她說，讀書人哪里會貪來路不明的財物呢，一旦喜歡不義之財，就會變得不思上進(jìn)，就是將來做了官，也一定會貪污受賄，下場一定很慘。樂羊很慚愧，就捐金于野。黃金成色，神仙們也喜歡黃金。于是，學(xué)道的人就喜歡煉仙丹。據(jù)說有道行的學(xué)仙者，會將普通的鉛和汞煉成金和銀。秦始皇就上了方士的當(dāng)了，他給了方士很多金銀鉛汞，結(jié)果卻什么也沒煉出來。他還讓一個叫徐福的人給大大地耍了一回，白白送上幾千童男童女和無數(shù)財貨去尋找什么海外仙山，結(jié)果是一去不返。他知道上當(dāng)了，只是將沒來得及跑掉的方士殺了，而且是悄悄的，不敢聲張。

道家認(rèn)為，天下至陽者為太陽，金屬中至陽者為黃金，至陰者為太陰星(即月亮)，物中至陰者為汞液。黃金純陽之色，能克萬物，五行中屬金，音行商，西方為金位，四季中秋季為金，古代凡是刑斬死囚，通常都在秋后執(zhí)行。就因為秋天屬殺，能阻止那些死囚的亡魂來追索攪擾。家宅中置金物以避邪祟，《閱微草堂筆記》里有一則鬼貪財?shù)墓适?，看了讓人好笑：一鬼到金鋪里索財，掌柜的讓他糾纏得無法安生，就想了個辦法，讓他和一小塊金子一起過秤，如果他比金子重，那就奉上那塊金子。結(jié)果，鬼挑了一塊最沉的金子，讓掌柜的將自己和金子過秤比重。鬼想：自己是鬼，設(shè)個神通，想要多重就有多重。正暗喜，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那金子比山還沉，自己當(dāng)然比不過金子了。天平的一端高高翹起，鬼摔了個大屁墩。掌柜就用那塊金子壓住鬼，鬼再也無路可逃，化為一只丑陋的癩蛤蟆。小時候，我姥姥家境殷實，姥爺做過國民黨的保長。家里有一些碎散的金銀，姥姥臨終之時，將自己的一只金扳指給了母親，算是留念之物。那金扳指也就是幾錢重，讓姥姥經(jīng)年摩挲得光亮可鑒。姥姥交代我母親：這物件可以避邪保平安，小孩子若是生病了，讓將它揣在孩子的懷里，病魔就會鉆進(jìn)扳指窟窿里出不來了。姥姥總是認(rèn)為小孩的魂魄不太強健，不像大人，陽氣重，鬼物不敢靠近。孩子陽氣弱，得有金子鎮(zhèn)住邪煞。后來，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竟將扳指摔壞了，一頭摔癟了，怪模怪樣的，母親再也不讓我們摸它了。

《山海經(jīng)》里說：西方有山，終年烈焰蹈空，其下有金銀鉛汞無數(shù)。西王母派使者監(jiān)守，有噴火巨獸叫藿疏，形如馬，赤鬣而獨角。據(jù)說，太陽每天落下，即棲于此山中。西王母用這里的黃金筑成宮殿，用白銀做成床榻和屋里的物品。餐飲汞汁，食白玉屑。天下至富，無可過此?！侗静菥V目》里說：金屑，辛，平，有毒。鎮(zhèn)精神、堅骨髓，通五臟邪氣，服之神仙。療小兒驚傷五臟，風(fēng)癇失志，鎮(zhèn)心安魂……以箔入丸散服，破冷氣，除風(fēng)?！抖Y記》中說：周制：三公及王侯犯罪當(dāng)誅，可允許吞金自盡。就是吃金塊，金塊沉重，雖然剛下喉時軟滑，入腹則沉重，墜壞五臟。吞金者先是失志，就是迷失意識，然后在沉睡中無痛苦死去。富貴人家的大小姬妾如果一時想不開，也是吞金自盡。如《紅樓夢》里尤二姐受不了王熙鳳的冷折磨，就吞金自盡了。而尤三姐則因為柳湘蓮變了心而拔劍自刎，一個死得窩囊，但死得無痛苦，無聲無息，另一個則血濺榴裙，死得剛烈而轟然，如男兒戰(zhàn)場上的英勇行為。尤三姐的性格從她的死法上就可明了——寧可死，不受枉屈。脂硯齋評說：如此剛烈女子，雖須眉尤難及也!

偉大的成吉思汗出生的時候，據(jù)說他的左手握著一團血塊，右手據(jù)著一塊黃金。成吉思汗天生喜歡黃金，在他西征的時候，掠奪了無數(shù)的黃金，最后都千方百計運回蒙古的王庭，深埋在茫茫大漠的某一處。他自認(rèn)為是太陽神降生，是來掃蕩這個混亂而污濁的世界。他的彎刀和鐵騎像風(fēng)一樣掃向遼闊的西域，掃向東歐和中東，北非，掃向印度斯坦大陸。他將神像上的黃金剝下來，將佩飾著黃金的頭顱砍掉。在中亞撒馬爾罕，他的士兵竟認(rèn)為花喇子模國的人都將黃金珍寶吞下肚去了。于是，慘絕人寰的剖腹尋寶行動開始了，蒙古士兵砍卷了手中的彎刀利刃，數(shù)百萬人死于非命。他命令伊斯蘭神父將他稱為安拉，眾主之主。將古蘭經(jīng)焚毀，重新編寫以他為主角的新經(jīng)。這個狂暴的太陽之子，終于命終于六盤山麓。歷史只是給了他不太長的時間為所欲為。

在拉丁語作家作品中，都喜歡描述黃金的章節(jié)。在南美的加勒比海上，演繹著一幕幕運寶奪寶的血腥故事。在古印加的神殿上，黃金之神是九頭蛇身的怪獸，它懷握著太陽和高山。黃金產(chǎn)于秘魯?shù)陌驳谒股矫}。古印加人冒著生命危險去充斥著劇毒硫磺氣和毒煙彌漫的礦洞開采黃金。那乳黃色的硫磺煙氣不正像九頭蛇怪么?在安第斯山的深處，九頭蛇怪掌握著一切的黃金珍寶。人間之王覬覦窺測它的財富，老百姓就倒了霉了。他們認(rèn)為太陽也落在了山中的某處。黃金只不過是太陽落地時不小心碰灑出來的火焰凝聚成的。黃金的火焰燒蝕著一切，但唯一能夠逃過時光之劍的東西只有黃金。在宇宙中，黃金是一種尋常的重金屬，它能夠抵擋來自于宇宙的各種射線的轟擊，甚至是中子束的轟擊。它的穩(wěn)定讓一切金屬相形見絀。

漢武帝推崇的黃金屋，畢竟還是未能藏住一個阿嬌?？梢姡S金不變，人心易變，到頭來還是空歡喜一場。黃金成為一種怪異的符號，甚至成為貨幣的最高形式。古代的人在海邊拾到了好看的貝殼，做成了最初的貨幣，到后來有了黃金，還將黃金鑄成貝殼形狀?？梢?，黃金那時候還是不如貝殼有分量。王侯們怕死后肉體迅速腐爛，就做成了金縷玉衣，結(jié)果，肉體還是腐爛消失了。

人最終什么也帶不去，人也沒有因為黃金而不朽。永恒的光，當(dāng)大地蘇醒的時候，流淌著黃金的河流，太陽在大地上融化。無數(shù)的羽毛被風(fēng)燒蝕，金色的光銳利異常，柔軟得像一張溫床。在這張溫床上，無數(shù)的尸體迅速腐朽，無數(shù)的靈魂永遠(yuǎn)沉淪。永恒的黃金畢竟什么也無法保持，它唯一能夠保持的只是它自身的顏色。

二、白銀

古印度人認(rèn)為：白銀是月亮的光輝在大地上凝結(jié)而成的，梵天之神濕婆住在一個月光宮殿里。那是一個白銀筑成的宮殿，月光永遠(yuǎn)地化為了白銀。在西南少數(shù)民族中，有黃金男兒，白銀女兒的說法，就是黃金是屬于男人的，陽剛?cè)缣?，而女人則是白銀的屬性，銀亮亮的，不夾雜一絲雜質(zhì)。苗族女人特別喜歡銀飾，銀燦燦的頭飾往往是那個女人畢生的榮耀和珍藏。黃金為乾，白銀為坤。白銀具有陰的屬性，是黃金的奴，黃金像男人一樣，是主，白銀是女人是男人的附屬物。黃金晝，白銀夜。在皎潔的月光下，涼風(fēng)習(xí)習(xí)，鳳尾竹下，男男女女，談情說愛，是多么動人的情景啊。

煉丹術(shù)上說：白銀是鉛煉成的，這簡直是胡說八道，一個是天仙，一個是凡人，怎么可能對等而語乎?鉛外表黢黑無光，質(zhì)地柔過黃金，像一團灰黑色的軟糍粑一般，這和土幾乎等同的物品，是不可能煉化為銀的。而葛洪卻在《抱樸子》里大談特談自己如何將鉛和汞煉成了銀子，這家伙是個徹頭徹尾的江湖騙子。他所說的那種鉛汞合金，和銀子比起來，也簡直是天壤之別。只是古時人眼拙，沒有必要的技術(shù)手段來分析辨別，讓一些假銀子楞充了真銀子用。葛洪估計是造假幣的鼻祖之一。銀子倒真還和鉛同礦，古人獲銀礦石，將之與食鹽同煮，再用汞淬取成“銀汞齊”，最后加熱蒸去汞而得銀，純度大約為88～92％之間?！队碡暋防飳⒔?、銀、銅列為“唯金三品”。銀有著汞一樣閃亮的光澤，又沒有黃金那么稀罕難得。銀子就成了銅幣之上的通行硬貨幣，類似于現(xiàn)在的“美金”。古人將銀子鑄成銀錠，樣子像元寶狀，民間使用，將銀子用鑿成碎塊，稱為碎銀子。而能夠懷揣碎銀子的人也算是小康之家了，多數(shù)人只能使用銅錢(串成一串，一百枚銅稱為一貫)。銅鈿自然是小民窮人的貨幣了。《賣油郎獨占花魁》中那個賣油郎為了嫖一夜杭州最高等妓女花魁娘子，竟苦苦攢了三年私房錢，然后將零碎銅錢兌換成銀子，到銀鋪里打成一錠十兩足銀。有心人終償夙愿，他和花魁娘子度過一夜春宵，雖然那娘子到別處吃過花酒回來，醉得不省人事，賣油郎花了十兩銀子，苦等了三年，卻是伺候了醉酒的花魁娘子一夜，還把新衣裳接了她嘔吐的污穢。癡人有癡福，鬼使神差的，最終，花魁花落他手。賣油郎可算是天下第一的情種，那十兩白銀花得一點也不冤枉。

民間有銀子收毒之說，銀子可以鑒毒。有錢人家吃飯用銀碗銀匙銀筷子，喝酒用銀杯。古時的常見毒物是砒霜，此物溶于酒中，無色無味，獨怕與銀接觸，銀必變黑色，使人發(fā)現(xiàn)毒物存在。古人在官司中鑒定死亡者是否正常死亡，也往往用銀針辨毒，仵作(過去的法醫(yī))往往將死者的骨殖浸酒三日，用銀針浸酒中辨毒，如發(fā)現(xiàn)銀針變黑，那有投毒致死的嫌疑。武大郎吃了潘金蓮和西門慶下的砒霜毒藥后中毒身亡。武二就是憑仵作的銀針辨毒認(rèn)定是潘金蓮下了毒殺兄?！堕單⒉萏霉P記》中說：銀子通靈，神鬼皆好此阿堵物。古人發(fā)現(xiàn)地下的埋藏的銀子后，必定要討一個紅紙將銀子包好，否則，銀子就會不翼而飛。那個西部軍官在戈壁荒漠里發(fā)現(xiàn)一個藏著許多散銀子的暗窖，他怕別人知道，就不聲張；等過數(shù)日，再去，已經(jīng)是空無一物了。他因此懷疑是手下人做的鬼，于是，有人因此無辜喪命。后來某夜，他郁悶喝酒，聞窗外有人語，吃吃笑，不類人聲，說的正是竊銀之事。他聽得怒起，提刀跳出窗外，卻空無一人，空中隱隱有哂笑聲。是夜月朗風(fēng)清，他知道是讓鬼怪先下了手，后悔錯殺了部下?！缎α帧防镎f一個財主吝財如命，有一次，有個道人給他做了四十九天的道場，他卻想賴賬，千方百計找借口克扣工錢。突然，他看見道士手中的麈尾一揮，從他的屋中飛出一群白鳥。他正納悶間，道士順手掃落一只白鳥，卻是一錠白花花的銀子。財主暗暗叫苦，這一群白鳥一飛不要緊，不知道他的庫中的銀子跑掉了多少。道士揚長而去，落下他目瞪口呆。

我故鄉(xiāng)的女人喜歡銀做的發(fā)簪，小孩不論男女，都佩戴銀手鐲，胸掛銀鎖。女孩子的帽檐還有銀掛，百果的、花鳥的、仙人的、吉祥圖案。那銀子質(zhì)地不堅不柔，亮閃閃的，在動靜之間，手鐲碰響，寧靜清脆。銀是水之精，月之華，是陰性的，能克陽火，小孩火氣比較大，銀子收了火氣，孩子才不會長熱疔瘡，不會生痱子，不會肝積消瘦。女孩的皮膚才會水嫩白凈。于是，有銀匠走村串巷，為人打制銀飾。銀匠身上通常沾著爐煙和塵土，一臉的黑灰，汗涔涔的，的確是形象欠佳。而且他平時很難得洗一次澡，身上一股酸臭味，讓人難以接近。銀匠和鎖匠、箍桶匠、篾匠等一樣，讓人瞧不起?？淬y匠起爐煉銀子卻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我們都遠(yuǎn)遠(yuǎn)地站住觀看。銀匠的小爐子很別致，一個坩堝里剩著一些黑色的銀跡，和主人一番討價還價之后，拿出銀物件來，當(dāng)著主人的面過秤落爐。然后，再按主人的要求在地上畫一個簡單的銀器圖樣，讓主人過目。他有專用的模具，特別是瑣細(xì)的銀飾，很花工的。他的工錢按程序的復(fù)雜和花工長短來算，通常主人要管一餐飽飯，菜也就是尋常主人家吃的，加上一個煮雞蛋就行了。銀匠通常得花一個下午大半天才能做完活。

女人喜歡銀飾，可能和女人屬陰性有關(guān)，月光也能影響女人的生理。唐武則天當(dāng)皇帝后，特別喜歡銀器，宮廷里所有的器物都離不開銀。她還讓人從西域帶回高純度的白銀，做成銀牡丹，銀香薰，銀茶具，銀杯、銀碗，甚至是銀馬鞍、馬磴。她睡銀榻，用銀瓜兒碾壓肌膚，白銀成了武則天的寵愛之極。她甚至還賞給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各一頇銀鳳輦，當(dāng)然，這鳳輦不全是銀的，但也離不開白花花的銀子。

植物學(xué)研究發(fā)現(xiàn)：白銀會讓蘭花延緩凋謝的時間，會讓某些鮮切花開得更艷更久。在印度，銀飾更是普遍的一種飾品。在新德里，富人家用更多的白銀做各種家庭器皿如酒器和茶具。在西南部的旁遮普邦，窮人們整天在銀器鋪里打制著銀器。那些男人和女人在做過銀器之后，發(fā)現(xiàn)他們的皮膚變得細(xì)嫩了，不再受疔瘡和皮膚病的攪擾了。女孩子們在鼻子上穿孔，在嘴唇上穿孔，打上銀環(huán)和銀拉賈尼，銀子讓旁遮普的熾烈陽光不再像毒藥一樣摧殘著女人們嬌嫩的容顏。她們的梵天巨神濕婆，坐在銀子做的宮殿里。手里擎著一輪月亮。濕婆身上自然綴滿了銀飾。印度富人定期向神廟敬獻(xiàn)若干銀子，作為獻(xiàn)給神的禮物。在印度的鄉(xiāng)間，不難看到光著腳丫的婦人頭頂著汲水罐，走在月光底下，她們身上傳來清脆的銀飾響聲(泰戈爾的詩集《吉檀迦利》)，素馨花開放，池里的白蓮沐著皎潔的月光，水面上跳蕩著也是細(xì)碎的銀子。這些銀子般的碎屑，讓夜晚的印度村莊浸沒于銀色的海洋中。

在西方，銀子是一種圣器，是專門用來供奉給主耶穌的法器。路易十四那么喜歡奢華生活，卻也不敢用銀餐具和銀燭臺，因為，只有巴黎圣母院里才會見到用這些銀法器做的彌撒。法拉第用一根銀導(dǎo)線探索出一個電學(xué)定律，他認(rèn)為那是因為上帝啟發(fā)了他，而這一切的原因就歸于他使用了銀導(dǎo)線。羅蒙諾夫用導(dǎo)線和風(fēng)箏探索雷電，結(jié)果差點被雷擊。就因為他的風(fēng)箏上放了一小片銀，他認(rèn)為是老天發(fā)怒了。還好，科學(xué)在銀子的介入下發(fā)展著。那神秘的銀白色被鏡匠鍍上了玻璃表面，他們使用了葡萄糖來還原銀子，玻璃鏡子改變了人類的生活，時尚成為可能的選擇。試想，當(dāng)年盛裝華麗的貴婦，面對著的卻是一面影像模糊的銅鏡。而且面積極其有限，至多只照出自己青春美麗的臉龐而已，豈不是憾哉哀哉!那時衣服合不合身，自己是無法做出判斷的，得依靠奴婢們的審美眼光。再美的時裝穿在身上，看不到，也是枉然，這何異于錦衣夜行呢。銀子成了貨幣的具體物品之后，人們看銀子的目光不再那么純潔了，多半是貪婪的，邪惡的。女人的實用主義，讓銀子也黯然失色。一塊白銀被鑄成一錠銀元寶的那一刻起，銀子已經(jīng)失去了閃亮的意義。而如果靈魂因為貪婪銀子而變得污濁不堪的時候，銀子就附加了天生的罪惡。就像一個妓女，哪怕她佩戴再多的銀飾，那白銀也不那么光潔如月光了?？吹降膭t是附著在一副腐臭肉體身上的可憐的幾片金屬罷了。

唉，說不盡的白銀哪!

散文責(zé)任編輯：賈秀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