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溫房龍

房龍的著作被中國的出版商反復(fù)地花樣翻新地印刷著發(fā)行著，當然也被閱讀著議論著。不說他的《人類的故事》、《發(fā)明的故事》、《圣經(jīng)的故事》，一本《房龍地理》，讓多少人義無反顧愛上了這門學(xué)科，從此以后，行走天涯，寄情山水，癡迷于地理的無窮魅力。他的一冊《寬容》，雖然出版于20世紀20年代，重版于40年代，正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彼此雙方激戰(zhàn)猶酣的艱危時期，房龍也在二戰(zhàn)之后終于倒下了他那偉岸粗壯結(jié)實的身軀，停止了他那靈動飛揚輕巧俏皮的思想。但是時至今日，他的讀者都沒有忘記他的存在，都在不時地緬懷他，追思他，反復(fù)地品味他的超越時空的思想。

房龍在這本書里，用他慣用的生動文筆，敘述人類思想的發(fā)展歷程，主張思想自由，贊美對異見的寬容，譴責反動分子鎮(zhèn)壓新思想，妙語如珠，舉重若輕。他引用《大英百科全書》對“寬容”的定義，“容許別人有行動和判斷的自由，對不同于自己或傳統(tǒng)觀點的見解的耐心公正的容忍”。房龍贊美那些超脫現(xiàn)實羈絆、敢于進行思想的人，他說，“如果是出生在愛斯基摩人的圓頂茅屋里，一天到晚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冰上的捕海豹洞，那么倫勃朗就繪不出圖畫，巴赫就譜不出受難曲，伯拉克西特列斯也塑不出雕像”。房龍在講希臘人的時候，不無嘲諷地說，“那時羅馬還只是遠方一條不為人知的泥濘小河旁的小商鎮(zhèn)，猶太人還是阿西利亞人的俘虜，歐洲的北部和西部還是狼嗥鬼叫的荒原”。房龍講述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的時候，不糾纏拘泥于他們龐雜的思想體系，而是從細微小事切入，娓娓道來，入木三分。

房龍說，“貧窮階層為了某個宗教人物而發(fā)狂，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這樣的感嘆很容易讓人想起我們本土的一些莫名其妙的不土不洋的“宗教”造反運動，諸如三國時期的黃巾，乃至清早期的白蓮教、晚清的太平天國等，這些運動最終遭殃的還是懵懵懂懂的窮苦人呀！房龍稱贊一些領(lǐng)導(dǎo)人的智慧和作用，“在驚濤駭浪中的小舟，要闖過怒濤洶涌的大海，就必須有聰明絕頂?shù)亩媸帧保粲鯇捜莸娜速|(zhì)疑道：“為什么，我們異教徒與基督鄰朋不能和平相處呢？我們仰面看到同樣的星辰，并肩走在同一塊土地上，住在同一蒼天覆蓋之下。每個人自己選擇尋求最終真理的道路又有什么關(guān)系？生存的奧妙玄機莫測，通向答案的道路也不是只有一條。”

在一些人眼里，“寬容從來就不是也不可能是什么美德。他們在沒有容身之地的時候，還心甘情愿乞靈于信仰自由的神圣權(quán)力，以它作為攻擊敵人的論點。一旦仗打贏了，這個深得信賴的武器便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廢品倉庫的墻腳，和其他很多善良的意愿一起被當作不實用的東西扔掉。它躺在那里，被忽略，被遺忘，直到許多年后才從盛滿舊式說教的木簡后面被翻找出來。人們撿起它，擦去污跡，又一次走向戰(zhàn)場。但是使用它的人本質(zhì)已經(jīng)改變。”

房龍在評價伊拉斯謨的時候，飽含深情地說，“他像個巨大的海貍，日夜不停地筑造理智和常識的堤壩，慘淡地希望能擋住不斷上漲的無知和偏執(zhí)的洪水”。他當然是失敗了！在提到拉伯雷的時候，房龍說，追求新奇事物的天資不但使拉伯雷成為著名的開業(yè)醫(yī)生，還成為成功的小說家，人們稱贊他為人類的笑聲增添了色彩，任何作家都得不到如此高的贊譽。談到索茲尼叔侄的時候，房龍說，“他們的名字即使放在腳注里也會顯得咄咄逼人”，這句話倒讓我想起小時候的閱讀經(jīng)驗，那個時候，書奇少，但是毛澤東選集很多，就喜歡看書中的腳注，什么彭德懷、林彪，什么楊羅耿兵團，什么博古洛甫陳紹禹等，基本上都是從這里邊撲捉到一些似乎是禁忌的信息，但是能夠在毛澤東的文章中出現(xiàn)，這些人還是有一定分量的吧！

房龍還提到了蒙田、阿米尼斯、布魯諾、斯賓諾莎、笛福、太陽國王路易十四、弗雷德里克大帝、狄德羅與百科全書、萊辛等，而《寬容》一書中最后以一個篇章論述的人物是湯姆·佩恩，我們現(xiàn)在大多翻譯為潘恩。這個帶有傳奇色彩的了不起的為美國獨立戰(zhàn)爭立下汗馬功勞的人物，在晚年卻窮愁潦倒寂寂無名。他認為，真正的宗教，有兩個敵人，一個是無神論，另一個是盲信主義。畢飛宇的小說《平原》對唯物主義者或者稱之為無神論者，有很透徹的描述，實際上現(xiàn)在社會的物欲橫流，從根本上說，也是缺乏敬畏之心，無所顧忌使然。

房龍說，恐怖是所有不寬容的原因。只要這個世界還被恐怖所籠罩，談?wù)擖S金時代，談?wù)摤F(xiàn)代和發(fā)展，完全是浪費時間。只要不寬容是我們的自我保護法則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要求寬容簡直是犯罪。我們設(shè)身處地地想象，房龍在重新修訂這本書的時候，囿于當時的世界正處于撕裂之中，不僅僅對法西斯的恐懼，還有對蘇聯(lián)的恐慌，就可以理解，房龍在這本書的后記中為什么會說“但是這個世界并不幸?！?。好在，歷史畢竟走到了今天，雖然還有南北差距、環(huán)境問題、能源緊缺乃至恐怖主義等問題在困擾著我們，但是世界似乎還并非那么絕望，至少寬容的理念在逐步為人們所認知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