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故事這邊,白紙姑娘
我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
有人說如果不記得了就再想一個吧。
大家都好奇地看著我,想知道我會取什么。
故事,我想了一會說。
就叫故事,姓蔣好了。
蔣故事。大家重復著。然后都笑了。
哎,你真好玩。一個人說。
我橫眼過去:我叫蔣故事,以后不能隨便“哎”了。
其實,現(xiàn)在的我躺在醫(yī)院里。車禍,那么不幸,又那么幸運的是肇事司機迅速把我送到了醫(yī)院。那么幸運只是忘記了一些也許應該忘記的事。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親人,不記得自己從哪里來,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年齡。
肇事司機問我要不要在本地報紙上登啟事之類的。
那干脆把我扔進孤兒院算了。我回答他。
他撓頭,表示不明白。
我生來就是用來旅行的。我說,所以我一定不屬于這里,也許剛好來到這里,歇腳。然后發(fā)生了一些意外。而接下來,我要繼續(xù)我的旅行了。
那么下一站是哪里?
跟著心逃跑。
我的背包里幾乎沒有東西,甚至身份證都沒有。不知道我是不是黑戶口哦。我跟岳景開玩笑。岳景就是那位可愛的肇事者,說他可愛是因為他在我住院的日子里對我照顧得非常周到。
我不問他原因,他也不說。
岳景說,哎,蔣故事同志,你還真是個有故事的人呵。
我得意:說不定可以出一本小說了。可惜都給忘了。
背包是黑色的,掛在墻上蹭來蹭去的白了一大片,岳景幫我拍掉。他邊拍邊說,真的只要把你送到橋上就可以了嗎?
你放心啦放心一百二十個。我雙手做心的樣子,它會指引我的方向。
岳景無奈地搖頭。我放聲大笑。
那座橋,就是岳景撞到我的地方。
我都不記得是怎么回事了,岳景就一遍又一遍這般那般地重復講給我聽。他講完問我還有沒有印象,我根本沒聽進去他說了些什么。我總是說,岳景,我是講故事給別人聽,我不想聽別人講故事。
岳景當然知道這是借口,我不是不聽故事。我是對我自己的過去不感興趣,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好了。
我窩在車子后排的左邊。據(jù)說這是整個小車中最安全的位置。因為其他位置的關系,它承受的壓力最小。通過后視鏡我看見岳景微皺眉全神貫注的表情。我不敢和他搭話。周圍的一切讓我沒有安全感。
到了橋上,我下車,岳景又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在擔心什么,一個什么也沒有的人能夠怎么辦。
真好吶,我又是白紙一張了,所以要去認真填滿自己了。我故作輕松。
蹩腳的演技。
岳景站在原地不動。他不肯走。我就只好自己走,面對著他走的。我一直在笑。我曾在醫(yī)院悄悄地將他的名字寫在紙上。
岳景。
故事結束了。忘記我吧。
對岳景,我不知道該是什么感情。
揮手揮到眼淚快出來。只有轉身。
大步向前。再見。
我搭的順風車是輛漂亮的本田雅閣,我看見它的時候它停在路邊。車上有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一個小孩在溪邊玩。車上的人喊:卡卡要上來咯,爸爸還有急事要快點回去。
玩水的卡卡應了一聲。
我走過去:請問你們要去哪?
A城,回家。女的回答我。
卡卡已經(jīng)到了車邊,問:這個姐姐要做什么。
姐姐在問媽媽事呢。
回家。我從在醫(yī)院里醒來這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我總是想著要去旅行,卻忘了回家??墒俏业募以谀睦镅健?/p>
我猶豫著問卡卡媽媽可不可以帶上我一起去A城。
卡卡在一邊搶先說好。
卡卡媽媽姓陳,我叫她陳姐。
陳姐問我的名字。
蔣故事。
是專門講故事的姐姐嗎?卡卡問。
我笑著說是。
然后在卡卡的要求下我給她講岳景以前講給我聽的故事。
卡卡聽著聽著睡著了,陳姐也睡意朦朧。
我在進入A城的第一個十字路口下車。
誰說我不可以好好的,在找到面館的工作后我暗自竊喜,岳景的擔心被證明是完全多余的。
包吃包住的面館生意好得不得了,以前幾個幫手回家了正愁人手不夠時給我碰上了。
每天我負責招呼客人,用歡快禮貌的口氣幫別人點餐。
我說過我會一直旅游下去,現(xiàn)在我在A城歇一陣,也該好好看A城了。
雙腳是最好的工具了,至少它們聽我的話,速度已經(jīng)不重要了。
A城的街真的很干凈,街邊的樹又高又壯,我站在下面笑啊笑。我真的高興得不得了,很想找人說話。其實岳景有留電話號碼給我,但是我努力地想去忘記它。我固執(zhí)地認為從我轉身那一刻起,我與岳景就是基本沒故事的續(xù)集了。
那條街實在長,我工作的面館在它的這邊盡頭。那邊的盡頭,是一個十字路口,是那天卡卡爸爸放我下車的地方。我看到這條街的第一眼便喜歡上了它,所以我停在了這里。
那天我遇見一個女生,跟我差不多大的樣子。
她走我面前說,塞爾,好久不見。
塞爾。
可是我是蔣故事,你是不是弄錯人了?
塞爾。
哥哥他要我?guī)闳ノ壹摇?/p>
我是顧以南。
今天哥哥又讓我去城南看塞爾回來沒有。
這只豬,塞爾如果回來了,她自己會去找他的呀,心急什么。
但是,這一次,我沒有白去。
塞爾她真的回來了,卻不是在城南,我在十一馬街看見她的。十一馬街是哥哥和塞爾最愛去的一條街,塞爾愛那些樹。在哥哥喜歡那的一家面館,塞爾的表情很是驚訝。然后她說,可是我是蔣故事,你是不是弄錯人了。
你要不要聽我講故事?她突然笑了一下。
她講了一個冷笑話,北極熊拔毛的故事。
我聽她講完,問:你真不認識我?
她點頭,然后又搖頭。但是也許你認識我。很抱歉,我失憶了。
怎么回事?
車禍。
我看見她的黑背包,問她:你沒有身份證?
是。
明明是塞爾啊!
這是我的身份證?
但名字是蔣塞爾。
長得一樣,連鼻梁上的痣都一模一樣。那么,這個照片上的人是我自己了。
顧以南說:哥哥出去了,估計等會就會回來。這身份證是塞爾你放哥哥這的。
她去給我倒了杯水,坐在我對面。
你哥哥叫什么?
顧景。
我一怔。好像啊,岳景,顧景。
我很好奇,為什么你們兩個一起出去的,怎么沒有一起回來?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記得了。
誰都不再說話。我想起岳景,我從背包里掏了半天掏出那張記著岳景電話號碼的紙條。想打個電話給他,但是也許他已經(jīng)忘記我了吧。畢竟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憶啊。我把紙重新疊好。
突然,面前多了一部手機,是顧以南。然后我接過按了一串號碼,那串號碼,其實我已經(jīng)爛記于心??墒?,通了以后要說些什么啊。
喂?
我是蔣故事,岳景你還記得我嗎?
啊,是啊。什么事?我在外面,A城你知道吧。你現(xiàn)在在哪?
A城。
你都想起來啦?
沒有啊。
那你怎么在A城?我聽見岳景那邊鑰匙開門的聲音。我到家了,岳景說。
我看見,正在通電話的顧景,他愣了一下,走進來。
留給你的號碼我只等你的電話,所以連妹妹的號碼都沒認出來呵。顧景說。
岳景就是顧景。顧景就是岳景。
二、故事這邊,是我的海
我是顧景。
四個月前我和塞爾去旅行。塞爾說,顧景我們去旅行好不好。除了答應她,我想不出別的答案。
我們決定去的地方要坐一天的火車,怕塞爾無聊,出發(fā)前一天我特意去了趟書店,找了幾本書。
塞爾怪我增加行李重量,但在她喜愛的書面前,她的口氣軟下來,遞給我手機。我去下了很多BLACK EYED PEAS的歌哦。
就是這樣,我們如此地了解對方的需要。
臥鋪。塞爾在中鋪看書,我躺在下鋪聽歌。BLACK EYED PEASDE《SMILE LIKE FUNK》,鄉(xiāng)土爵士樂的味道。突然,塞爾從上面冒出個頭來,顧景,我把身份證放你那里好不好。
嗯。
不問為什么的呀。
當當當當,當當當。我跟著曲子打節(jié)奏正歡。
喂,給你。她扔身份證下來。
我接住。知道她不高興了,扯掉耳機,上去哄她。
顧氏。
喊誰呢。她裝不耐煩。
顧氏咧。顧景的老婆。
去死吧。她笑起來。
好好看書。不可以躺著看,對眼睛不好。
要你管。
呵呵。
她把我的頭按下去。每次她假裝生氣我就喊她顧氏,然后她的氣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顧景你以后會不會叫別人顧氏?她的聲音悶悶的,從上面?zhèn)鱽?。我裝作沒聽見,塞上耳機。
蔣塞爾,我愛你。
這一輩子不知道夠不夠?
不夠不夠。塞爾在我的夢里大聲喊。
塞爾喜歡樹多的街。我陪她走完了這個城市所有樹多的街,卻只拍了一張照片。她叫著這里的樹都長一個樣。
哪里的樹不都一樣。
A城的就不。她立馬回我,顧景,回A城后我要跟十一馬街的樹一一合影。
上大學的時候我學過一點攝影,塞爾對我的技術還算滿意。
塞爾還喜歡橋,尤其是石橋。與街不同的是,每去一座橋,她就要照一張相。
那天,她去橋上照相。我還在后面付的士的車錢,她已經(jīng)上橋去了。然后我聽見“砰”的一聲,心里“咯噔”一下,跑上去就看見倒在地上的塞爾。
醒來后,塞爾忘記了一切,包括我。肇事司機墊付了所有醫(yī)藥費就走了。塞爾身體恢復得不錯。
我撒謊說我是那個肇事司機,為此我還聯(lián)系了A城的一個老同學,向他借了輛車,“像模像樣”地當起肇事者,塞爾一點也沒有懷疑。
我讓她給自己起個新名字。
故事。
她說“故事”,我知道其實是“顧氏”才對。
姓就蔣好了。
我笑:看來并不是全忘記了。
她不肯住院太久,央求我去退院,她說她停不下來。深知她的性格,我沒有說話就去了院長室。
回病房的時候她又對我說,真是什么都記不起來了啊,然后一笑。
記得第一次遇見塞爾,是在同學的PARTY上,她猜拳老是輸,于是不停地被罰喝酒。最后醉了,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同學讓我送她回去,她的室友開了門,我就走了。第二天中午在必勝客又遇見她,我說你好點了吧?下次別喝那么多酒了。她好像不記得我的樣子,她旁邊昨天開門的室友提醒她:昨晚你喝醉了送你回來的那個男生啊。塞爾皺了一下眉:真是什么都記不起來了啊。然后對我調皮地笑。
后來,那同學的女朋友生日,作為哥們,又叫上了我。在席上,我竟坐在塞爾的邊上。她又提了一瓶啤酒開喝,別人給她再倒,她一副來者不拒的樣子。我說,你少喝點。
怕又要你送我回去?她嘻嘻地笑。
我轉頭去拿紙巾。她的酒被人撞倒了。
她看著我?guī)退了芰喜忌系木?。突然大聲說,我蔣塞爾今天不喝了。
認識她的人不肯。
我站起來說,那我替她喝好了。
我不喜歡喝酒,但是我的酒量非凡,以前有人說簡直是海量,大學里卻很少有人知道這事。他們都等著我醉倒,結果我把一票人都喝暈了。
出飯店,很晚了,我還是送塞爾回宿舍。
你教我喝酒好不好?塞爾亂崇拜我。
快上去!我喝她道。
那你記得教我呀!她噔噔上樓去了。
海量的人他的胃也受不起那么多的酒精啊,結果回了宿舍我又馬上被送去了醫(yī)院。
我差不多住了一個星期的院,恢復得很慢。那些天塞爾天天來看我。
出院那天,在病房門口,她突然親了我一下,然后迅速跑掉了。再然后,她成了我的女朋友。
把塞爾一個人放在橋上我并不放心,打的來拿車的老同學走后,我上了他坐來的那輛的士。我看著塞爾上了一輛本田雅閣,我們的的士不緊不慢的跟在后面。到最后,塞爾在十一馬街下了車。我看見她走進那家面館,應該是找工作的樣子。第二天再去的時候,我看見穿著服務員裝的塞爾。
我知道我自己去找她不太好,于是催著以南去塞爾家看她。去城南的話一定要路過十一馬街,我希望她能見到塞爾。
三、GOODBYE,GOODLUCK
顧景說,塞爾,回到我身邊來吧。
那么,顧景,我是蔣故事,你是岳景。
嗯。
我想他們兩個再見面時要在一起。
編輯:雨 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