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奧運會與殘奧會期間,國際奧委會委員、香港體育的“掌門人”霍震霆可謂日理萬機。盡管如此,他在北京殘奧會閉幕式舉行的當(dāng)天下午特別抽出整塊時間,在北京大學(xué)校園內(nèi)一處四合院式的別墅里接受了記者的獨家專訪。
這次專訪,讓記者在對話中感受到他的平和與親近,感受到他的可愛與真情,感受到他與父親霍英東難能可貴的赤子情懷,看到一個鏡頭之外更生動更立體的霍震霆。
“父子兵”親歷奧運“回歸”之旅
2008年8月8日晚,舉世矚目的北京奧運會在“鳥巢”隆重舉行。坐在嘉賓席上的霍震霆,感受到濃濃的喜慶狂歡的熱度,似乎在品嘗一席精美的文化盛宴。接受采訪時,他大贊北京奧運會開幕式“很震撼,很多國際友人跟我交流的時候都贊不絕口”。
可以想像,當(dāng)這個充滿期待、承載輝煌的歷史時刻真的到來之時,作為霍氏家族的傳人,霍震霆自然十分激動,畢竟這一夜的到來承載著一個家族的夢想。
由于政治的原因,1952年到1979年中國沒有參加這期間的幾屆奧運會。不過,1974年鄧小平領(lǐng)導(dǎo)國家體委之后,恢復(fù)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在國際奧委會及各單項組織中的合法席位被納入日程。
但由于還沒得到大多數(shù)國際體育組織的接納,很多重要會議中華人民共和國都無法參加。中華人民共和國缺少一個能在國際上為自己“穿針引線”的帶頭者。這時,來自香港的商界名宿霍英東利用自己在國際體育組織中的廣泛接觸和雄厚財力,成為幫助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打開世界大門的一只“推手”。
1974年,一些亞洲單項體育組織在德黑蘭舉行大會,其中包括亞洲足協(xié)年會。時任香港足協(xié)總會會長的霍英東,曾在此前的法蘭克福國際足協(xié)聯(lián)年會上提出恢復(fù)中華人民共和國合法席位,但被否決,于是他決定這次從亞洲足協(xié)年會入手,解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會籍問題。
會議期間,在伊朗政府幫助下,他讓一同與會的長子霍震霆等人巧妙地支開了與會的兩名臺灣代表,為“中國入會”等議程在會上爭取到寶貴的支持票比例,最終獲得通過。等兩名臺灣代表弄清是怎么回事時,會議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就這樣,在德黑蘭亞運會召開期間,8個項目的亞洲單項體育組織接納中華人民共和國為會員。
1979年元旦,葉劍英元帥發(fā)表《告臺灣同胞書》,這意味著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體育政策從“有你無我、有我無你”轉(zhuǎn)為有可能允許“臺灣奧委會”繼續(xù)留在國際奧委會。
在這個背景下,1979年8月,時任中國自行車協(xié)會秘書長的魏紀(jì)中與香港自行車協(xié)會代表霍震霆一同前往荷蘭國際自行車聯(lián)合會參加會議。他們在一個小咖啡館里約見國際自聯(lián)秘書長,向招待員要了紙筆就匆忙地起草中華人民共和國席位問題的提案。
最后,三人敲定最終方案,即由香港出面提出,臺灣在改名、改旗、改歌等條件下可參加國際自聯(lián)??梢哉f,這個提案基本上是“奧運模式”的雛形,也是使中華人民共和國最終恢復(fù)國際奧委會席位模式的首次嘗試。
接著,霍震霆和魏紀(jì)中分別找各國代表做工作,“大力推銷”香港提案,而臺灣方面也四處送禮、請客,會外游說十分緊張。
會議當(dāng)天,霍震霆一個人在會場內(nèi)“舌戰(zhàn)群儒”,魏紀(jì)中則由于不是會員只能在會場外焦急等待。最后宣布結(jié)果時,霍震霆嚇出了一身冷汗一一提案以一票的微弱優(yōu)勢獲得通過。
臺灣代表退場抗議,魏紀(jì)中則代表中國自行車協(xié)會在掌聲中進(jìn)入會場,坐在新添設(shè)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席位上。
一個多月后,國際奧委會執(zhí)委會按照“奧運模式”的原則,通過了恢復(fù)“中國奧委會”合法席位的決議,并順利解決了臺灣的奧委會會籍問題,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終于在20世紀(jì)70年代末打開通往世界的大門。
為“歷史的參與”而感到光榮
當(dāng)奧運圣火在“鳥巢”主火炬塔赫然升騰起耀眼火焰的瞬間,一張張不同膚色的笑臉煥發(fā)出醉人的容光,潮水般的掌聲、歡呼聲匯成歡樂的海洋。面對如此讓人熱血沸騰的壯觀場景,霍震霆的腦際里浮現(xiàn)出父親當(dāng)年憑借其國際足聯(lián)執(zhí)委的身份和在國際商界的名望,多次往返于國際奧委會總部以及相關(guān)國家之間,在國際奧委會委員中間斡旋的身影。
在霍震霆眼里,父親雖然不是北京奧申委的成員,但卻是北京申辦奧運會最得力的幕后活動家之一?!澳嵌螘r間,他向不少國際奧委會執(zhí)委游說,鼓勵他們支持北京申辦奧運會。事實上,他還參與了申辦奧運的策劃工作和推廣工作?!?br/> 霍英東與原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是多年的老朋友,他曾經(jīng)在香港私邸宴請過薩馬蘭奇?!氨本┦状紊贽k奧運會,爸爸充分發(fā)揮他的影響力,多次向薩馬蘭奇進(jìn)行游說。那時,薩馬蘭奇正好在瑞典洛?;I辦奧林匹克博物館,爸爸決定出資100萬美元,以中國奧委會的名義捐給國際奧委會?!?br/> 除了國際游說和財力支持外,霍英東父子還積極為北京造勢。1993年9月16日,霍英東以中國代表團(tuán)顧問的身份前往摩洛哥蒙特卡洛,霍震霆和父親同行前往,為北京申奧作最后的努力。出發(fā)前,霍英東說,如果真的拿到舉辦權(quán),自己就捐建一個舉辦開幕式用的體育場。
“那次我爸爸志在必得。他在摩洛哥宣布奧運會舉辦城市前一天,大宴中國記者。一向話語不多的他,站在船頭躊躇滿志,他大聲說:‘我這次有預(yù)感,中國一定會贏?!髞砦覀兪×?,很多人還擔(dān)心他會自殺。那天晚上,我們父子取消了原定的慶功宴,跑到一個小酒館里兩個人悄悄吃了一頓飯,我們兩個一句話也沒說一一我能體會老人家心里的難過。當(dāng)時,我們連夜所換的酒店偏偏又遇見澳大利亞代表團(tuán)集體前來慶祝。一邊是狂歡的人群,一邊是失意的我們,那滋味真是一言難盡?!甭牭竭@里,記者想起了那年9月23夜,中國北京2000年奧運會申辦權(quán)最終以兩票之差落后悉尼,無數(shù)國人扼腕哭了。
更為尷尬的是,霍英東當(dāng)年還提前在香港報紙上預(yù)留了慶祝北京奧運會申辦成功的版面,后來由于時間匆忙都沒有來得及撤換,第二天還是出現(xiàn)在報紙上了。今天談到這事,霍震霆還是一臉的無奈:“是的,就像老天開的一個玩笑。我爸爸為此確實付出了極大的心血,他一直期盼北京能舉辦奧運會?!?br/> 1999年4月,經(jīng)中國奧委會批準(zhǔn),北京市再次正式向國際奧委會遞交申請書。2001年7月8日,由時任北京市市長劉淇率領(lǐng)的北京申奧代表團(tuán)抵達(dá)莫斯科,開始北京申奧的最后沖刺?;粽瘀鳛楸本┥陫W代表團(tuán)成員同往。行前,霍震霆代表香港市民向時任北京市委書記賈慶林送上了香港萬人簽名聲援北京申奧的條幅。
7月13日,國際奧委會在莫斯科舉行全會,投票選舉2008年奧運會的主辦城市。當(dāng)薩馬蘭奇嘴中的“Beijing”剛一脫口,現(xiàn)場就已經(jīng)哭成一片?;粽瘀l(fā)現(xiàn),伴著哭聲是不可抑制地歡呼與吶喊:我們贏了,北京贏了,中國贏了!
中國北京在莫斯科城把百年夢想實現(xiàn)了!霍震霆立即抓起電話向遠(yuǎn)在香港的父親報喜:“爸爸,我們贏了!我們拿到了!”霍英東聽到兒子的聲音,回應(yīng)道:“很好!我知道了!”回到香港后,霍震霆聽說父親因為申奧成功太高興,凌晨接完自己的電話后就跳到游泳池里游泳去了。
讓霍震霆分外傷感的,因為老人日夜?fàn)繏斓?008北京奧運,能撐到那一天是他此生最大的愿望。然而,歷史總是給人留下遺憾,霍英東也沒能等到2008年8月8日中國舉辦奧運會的時刻。兩年前,即2006年10月28日,霍英東因病在北京逝世。
霍英東病重時,霍震霆每次見他都會裝作很高興地對他講:“2008年我們一起看北京奧運會?!薄暗职种雷约荷眢w不行了,反過來安慰我們,‘我年紀(jì)不小了,看不看都無所謂啦!’”父親沒能看到北京奧運開幕的那一天,這是霍震霆的心痛。
“羅格主席在北京奧運會期間曾對我說,閉幕式上你們會聽到一句很令你們高興的話。他具體要用哪個詞我當(dāng)時不能猜出,但我知道,他一定會說我們辦了歷史上最好的一屆奧運會。沒想到他居然用了‘無與倫比’來形容這屆奧運會!”霍震霆欣慰地回憶著北京奧運會期間“每個歷史性時刻”,并為自己這次“歷史的參與”而感到光榮。
從北京貴賓樓到奧運“水立方”
1984年7月29日,美國洛杉磯拉普多射擊場,第23屆奧運會,自選手槍男子50米手槍60發(fā)慢射比賽?;粲|偕夫人及子女前去觀看。
當(dāng)天,中國選手許海峰射落本屆奧運會的首金,并成為中國奧運歷史上的首金。當(dāng)時,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邀請霍英東先生去頒獎,霍震霆也在現(xiàn)場見證了中國第一塊金牌的誕生。
“爸爸一生內(nèi)斂、堅強,有什么情緒上的波動他一般不輕易表現(xiàn)出來,但是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開幕式上,當(dāng)中國代表團(tuán)入場時,他激動得流下了淚水?!被仡欉^去,霍震霆感慨地說:“過去,我們被稱為‘東亞病夫’,當(dāng)許海峰獲得冠軍,實現(xiàn)零的突破后,很多人站起來給我們鼓掌。那次拿了很多金牌,爸爸很開心?!?br/> 北京奧運會期間,國際奧委會的一些會議是在北京貴賓樓飯店進(jìn)行的。這個飯店就是1990年北京亞運會前,霍英東為了招待來中國的奧委會、亞奧理事會官員籌建的?!氨本W運會期間,在這個飯店開會的許多國際奧委會官員都是爸爸生前的好朋友,他們一見面都會說起‘Henry’(霍英東先生的英文名),回憶和他交往的一些往事。”霍震霆說,“薩馬蘭奇見到我總說,‘可惜你的爸爸不在了,我第一次來北京還是他帶我來的呢!’”
霍英東支持體育運動,是他熱愛祖國的表現(xiàn)的一個方面。同時,他本人也是一個有名的體育愛好者。他從小以至青少年時代,蒙受中國人是“東亞病夫”的恥辱,深知“強身才能強國”的道理。霍震霆說,爸爸迷戀過舉重、網(wǎng)球、足球、游泳等許多體育項目,尤其是踢得一腳好球,打高爾夫球也是他的愛好。
事實上,從小就和父親一起打網(wǎng)球、踢足球的霍家三兄弟,現(xiàn)在還一直保持著鍛煉的習(xí)慣?;粽瘀f:“我們兄弟三人從小都很喜歡體育,我自己可以說所有的體育項目都嘗試過?!庇幸淮?,一場足球比賽前,霍震霆換好了衣服準(zhǔn)備和父親同場競技。沒想到父親說:“你的基本功不好,留下來頒獎吧?!被粽瘀χ貞浾f:“最后,他是運動員,我反過來頒獎?!被粽瘀f,而今很忙,其他的體育運動很少,只是網(wǎng)球有空打得多一些。
2008年8月11日,霍震霆與兒子霍啟剛一起現(xiàn)身“水立方”,觀看了女子雙人三米板決賽,為郭晶晶加油。國家游泳中心(俗稱“水立方”)是在當(dāng)年北京申奧成功后,霍震霆與父親給北京奧組委捐贈2億港元建設(shè)的。
見證先父與鄧公的深情厚誼
在香港,接觸過鄧小平最多的人當(dāng)數(shù)霍英東。在1978年第一次聽到鄧小平的關(guān)于改革開放的講話后,霍英東感到十分振奮,二話不說,立刻就行動起來。
霍英東投資興建的廣東中山溫泉賓館,是中國第一家高級涉外賓館?;粽瘀宄赜浀?,鄧小平是1984年春天到中山溫泉賓館來的。當(dāng)時中山橋路都未通,鄧小平是從廣州坐船,在唐家灣上岸,再轉(zhuǎn)乘汽車到中山的。
霍英東隨后投資興建了中國第一家中外合作的五星級酒店白天鵝賓館,這也是中國第一個允許非住客參觀游覽的高級酒店。白天鵝賓館經(jīng)營的成功,在改革大潮初涌的20世紀(jì)80年代初帶動了大批港資進(jìn)入廣州酒店業(yè)。
1985年,鄧小平來到廣州,入住白天鵝賓館。就在這里,對著珠江夜景,鄧小平作出了繼珠江三角洲、長江三角洲14個沿海城市之后,進(jìn)一步開放沿江、沿海、沿邊城市的決定。霍震霆還清楚記得,鄧小平登上白天鵝賓館的28層“總統(tǒng)樓”,俯瞰廣州,不禁拉著父親的手說:“白天鵝好,很漂亮!很好!開放搞對了!”
霍震霆對鄧小平改革開放中的一句名言:“不走回頭路”感觸良多。因為他與父親霍英東是鄧小平這句話為數(shù)不多的“現(xiàn)場聽眾”。1984年1月春節(jié)前后,鄧小平來到了廣東中山,下榻中山溫泉賓館。溫泉賓館后面有一座羅三妹山,每天早上,鄧小平吃過早餐后,就會“晨練”登山,從山上可以望見整個中山?;粲|父子每次都陪同。
霍震霆的記憶像放電影一樣回放:1984年1月28日早上8時30分,鄧小平照常步出中山溫泉賓館,來到羅三妹山東南坡腳下的登峰橋頭。望著蜿蜒而上的石階,鄧小平舉起右手向上一揮,對隨行的人員說:“登上去!”
霍震霆記得,鄧小平身著深灰色中山裝,腳踏輕便皮鞋,不帶拐杖,不用攙扶,與隨行人員等并肩拾級而上,步伐十分穩(wěn)健。9時15分,鄧小平登上了羅三妹山的頂峰。要下山了,西南面坡陡路窄,不太好走,陪同人員建議從原路返回??墒青囆∑江h(huán)視一下四周,擺了擺手,意味深長地說:“向前走,我不走回頭路!”接受采訪時,霍震霆笑言,中國的改革開放,果然就是“不走回頭路”!
每年夏天霍英東一家都受邀和鄧小平全家在北戴河消夏,為此霍震霆一次次親眼見證了兩位老人之間的友誼?;粽瘀浀?,一連5個夏天陪父親去北戴河:“最后一次我陪爸爸去是在1992年。爸爸和鄧公都在海邊游泳,有機會跟老人家問好。鄧公很健談,兩人一講就是45分鐘。鄧公最后說,我不知有沒有機會親眼看到香港回歸一一如果有機會,到了1997年,就是坐輪椅也要去香港看回歸。很可惜,還有幾個月,他老人家沒有看到香港回歸這個歷史性的時刻。爸爸曾說過,回歸那一刻起,我是真真正正一個中國人了?!?br/> 霍英東去世后,霍震霆全面繼承了父親熱心的體育公共事務(wù)。他不僅是香港特區(qū)立法會議員,還是亞奧理事會(東亞區(qū))副主席、東亞運動會總會主席和香港足球總會會長、香港體育協(xié)會會長,并成為獲選國際奧委會委員的香港第一人。
作為霍家第二代的領(lǐng)軍人,霍震霆終日忙碌,不僅從政,以辦體育為業(yè),還要出席各種慈善活動,每天的日程安排滿滿的?;粽瘀闹至盒〗阍诓稍L前的閑聊中,告訴記者:“霍先生很善良,重情義,對朋友特別好,很講義氣,生活中的他很可愛。他除了體育,還愛好收藏,對足球、帽子、字畫的收藏情有獨鐘,他的收藏更多的是賦予自己一種紀(jì)念或情感的依托。他對自己的父親非常非常尊敬,也非常愛他的家人。”梁小姐還感嘆:“霍先生愛國,愛在骨子里,決不是表面的。他捐款捐了多少沒一個數(shù),但決不是為了名,而是當(dāng)做一項事業(y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