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店女領班的情感煙花

　　那時，剛滿20歲的她，已經是京城最奢華的“福記”金店的領班了。顧客不是達官顯貴，便是富家公子，她一律地迎來送往，不卑不亢，連笑容也職業(yè)得不偏不倚。
　　就在這個時候他出現(xiàn)了，仿佛是凄清幽邃的夜空里陡然綻放了一束束絢爛無比的煙花，她的世界頓時光彩奪目。
　　那天，他來“福記”挑選首飾，一眼相中了一款“如意百合”的臂鐲。好眼光！她在心里暗暗驚嘆。那是“福記”名設計師剛剛在亞洲珠寶設計大賽上凱旋的奪魁之作。兩指寬的黑色金絲絨襯帶，上面裝點著鏤空雕刻的24K金箔，采用了江南古典窗格的吉祥圖案，萬字紋和百合花彼此連綴，拼接得嚴絲合縫，精巧的做工，別致的造型，大膽的用色，在耀眼生花的珍珠瑪瑙、翠羽明鐺之間，尤其顯得典雅貴氣。
　　“如意百合”其實是一套，另有項鏈、手鐲和一枚戒指。不過，依照她的眼光看來，惟獨這臂鐲稱得上是極品精粹，其余不過是陪襯而已。一個外表粗疏的男人，竟能在千朵萬朵繁花之中，選中金邊的并蒂蓮，教她怎能不多看兩眼呢？
　　眼風瞟過去，只見他一副高大挺拔的身板，臉上棱角分明，眉眼口鼻都有如刀刻般有型有款。
　　果然，他只要臂鐲。前臺的小芳不敢做主，她便迎上去，笑著說：“先生好眼力，這是今天早上才上柜的一套最新款。一般是不拆零的，如果非要單買的話……”
　　話未說完，他已經打開了手提箱，直截了當地問道：“說吧，加多少？”
　　她倒是一愣，隨即也爽快地答道：“加一成?！?br/>　　“有盒子嗎？”
　　“有的，您等一下?！闭f完，她突然發(fā)慌：零賣哪有盒子啊！
　　見她一臉局促不安的樣子，他忽然縱聲笑了：“沒有原配，那就找個二奶吧。”一句調侃替她解了圍，她也笑了，笑渦好似一顆清透的露珠在唇邊流轉，目光里都是感激。
　　小芳拿來了七八個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盒子，軟緞的，綢面的，金屬的，水晶的，個個璀璨奪目。他用眼神掃過，一言不發(fā)。半晌頭也不抬地問道：“就這些？”
　　她突然靈光一閃，叫出聲來：“您等等?！鞭D身就向里面的工作間跑去，不一會兒氣喘吁吁地奔出來，手心里萬千珍重地托著一個精巧的盒子，一路興奮地大喊：“您看這個怎么樣？”
　　他從她手里接過盒子，細細地瞧了又瞧：巴掌大小，方方正正，桂花木質散發(fā)出一陣陣幽香。表面漆了一層中國紅，中間是黑底金文的團花，別出心裁地做成了一個圓扣，打開團花扣，里面是原木色，盒底鋪了一層中國紅的襯緞。他把臂鐲放進去，頓時滿室生輝。黑的晶瑩，金的閃亮，紅的耀眼，愈發(fā)顯得光芒四射。他禁不住叫起好來：“真是絕配呀！丫頭，你哪兒找的？”
　　他叫她丫頭！
　　她得意地一笑：“朋友送給我的月餅還舍不得吃呢，盒子倒先給你了！”
　　他朗聲大笑，一疊連聲說：“聰明！佩服！”說著拿出一沓鈔票付款。
　　笑聲漸漸停了，他問：“叫我怎么謝你呢？”不等回絕，便已經健步走到銀飾柜臺前，她緊跟過去，只聽他喃喃自語：“剛才聽人叫你明明……明明……”忽然眼睛一亮，抬起頭問道：“這個好看嗎？”她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那是一個“M”形的銀鑲水鉆的胸針，不落俗套的漂亮，她只看了一眼便堅信，那原本就是屬于自己的。她實在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絕。
　　一個多月后，他再次光臨“福記”。她喜出望外地迎上去，笑渦蕩漾的那一刻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個多月里心有千千結，居然是為了他！
　　他說這次來是請她幫忙挑樣禮物，送給一個初次打交道的大客，以后跟他會有大宗的生意往來，所以送出的禮要“厚”而不“貴”。
　　她把店里所有出得了大場面的貨色先在心里過了一遍。突然眉毛一揚，微笑著從金器柜臺下的儲藏箱里拿出了一個一尺見方的錦盒，里面靜靜躺著3只巴掌大小的算盤：一色珍珠鑲貝，一色綠玉瑪瑙，一色純鉑捧金。顆顆算珠滴溜溜圓，撥動時清音悅耳，有若大珠小珠落玉盤。靜看時玲瓏剔透，巧奪天工。眼見他驚訝已極的樣子，她解釋說：“水晶地球儀、景泰藍筆架、金表，再風雅的東西送多了也就俗氣了，算盤雖是尋常器物，卻是商家不可缺的幫手，又可以討一個好口采。拿得出手，送得出去，雅俗共賞。”一席話說得他心花怒放。既不顯得巴結討好，又不顯得主人小器，這不正是他一心想要達到的效果嗎？好個冰雪聰明的丫頭！
　　只是，可惜……他心頭忽然一揪，不禁向她望去——此刻正婷婷裊裊地站在他面前，清水出芙蓉，滿身都是天然的風姿。他驚艷于自己從未發(fā)現(xiàn)過的美麗。
　　此后，他不間斷地來，沒有定期。像天上的一片云，像她的一場夢。即便來也不為特意看她：有時陪客戶飯局路過；有時挑些禮物送人；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偶爾約她到附近的茶座聊聊天，解解悶。
　　有一天，他早上去公司，辦公桌上突然多了一個三寸來高純金的“雄雞報曉”——那是他的屬相，他這時才想起那天是他的生日，不用問也知道是她一大早送過來的。那種經過場面的出手，那種無微不至的用心。
　　再后來，他給她看妻子的照片，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居然和自己日思夜想千次萬次在夢里出現(xiàn)的女人一模一樣——芙蓉般的臉頰猶如古代的閨秀，豐盈的唇角鉤起飽和的滿足，溫婉的笑容分明的敘述著家教和背景，一雙嬌嫩的手嫻雅地垂在裙擺上，指若削蔥根，白皙得幾乎透明。是誰說過看一個女人只須看她的雙手來著？而她那雙用來養(yǎng)家糊口正被生活的重負粗糙著磨礪著的手，不能細看啊，細看滿是硬繭、針眼和金器的劃痕。
　　把照片輕輕放回他的手里。忽然囁嚅著說：“你妻子……真幸福……”
　　不等說完，她便趕忙低下頭去喝酒，抿了一口又一口，直到苦澀酸甜都一飲而盡，她已經分辨不清心中的滋味了。
　　她怎么能讓他知道，自己16歲就輟學打工了，家里還有一個讀書更加刻苦的弟弟，她要供他出人頭地，從通縣一路摸爬滾打殺到了京城。一個女孩子，在紫陌紅塵的大千世界里。什么苦沒有捱過？只差一點點就要倚門賣笑了。幸運的是，上天對她不薄，苦日子都熬過去了；不幸的是，上天又作弄了她，偏偏遇上了家有嬌妻的他！
　　那嬌妻才是一朵真正幽香清高的荷花，只有那樣的容貌、才智、家世才配得上他?？墒亲约耗?？就像跌落在萬丈紅塵之中的翡翠，保全不碎已是萬幸，怎么還敢奢望她不曾侵染半點風霜呢？她的冰雪聰明，她的清瑩傲骨，她的孤高自許，目無下塵，不過是對自己的一個底氣不足的交代而已。
　　那晚她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好久沒有喝得這么痛快了，一個人在空闊的舞池里自歌自舞。他看不過眼，劈手奪過她的杯子，她又硬撐著搶回去。他發(fā)狠逼到她臉上，壓著火問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難道不明白舉杯澆愁愁更愁啊！”仿佛一個晴空霹靂，她呆了半晌。少年混世至今，幾時把悲愁憂苦寫到過胭脂暈染的臉上？又有誰像他這樣把自己心底的悲哀看得通通透透？
　　突然，她撲到他身上，緊緊抱住他的右臂，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劃破了寂寥的夜空：“為什么不讓我早點遇上你！”
　　他呆??！相識了這么久，這是她第一次抱他，卻好像，夢里已經發(fā)生過無數次了。
　　她帶著淚痕昏昏沉沉地睡去。偶爾，胸口隨著啜泣起伏——他把她擁在懷里，輕輕拍打著她顫抖的肩背，耳邊縈繞的都是那句“為什么不讓我早點遇上你！”就像沉睡已久的冰河被拂來的春風悄悄喚醒，就像疲倦的小草在春雷的震動下萌生滋長，他心底忽然漾起一股久違的柔情，情不自禁地撩開她的發(fā)際，在她耳畔輕語呢喃：“沒事，丫頭，有我呢?！?br/>　　不知過了多久，她幽幽醒轉，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正趴在方向盤上酣睡——居然這樣陪了自己一夜。昨晚月光太美，任由她無拘無礙自在開懷。而新的一天開始了，夢再美也有結束的時候。她輕輕地下了車，臨走時，脫下自己的風衣，披在他身上。
　　后來，她主動申請調去了分店，回避著再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