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在我四十歲那年完全顛倒了,以前,我有愛我的老公,聽話的兒子以及一份不錯的家業(yè),我是被人羨慕不已的幸福女人。
那年,一點征兆都沒有,十六歲的兒子突然倒在我的懷中,得了一種醫(yī)生也留不住的疾病,當兒子咽下最后一口氣后,我的靈魂也被兒子帶走了。我?guī)状稳ヌ焯门惆閮鹤?,都被丈夫攔住了,為了讓我重新燃起對生活的希望,丈夫強壓悲痛,陪著我天南地北地散心,我們相互扶持,相互安慰,可我怎么都走不出失去獨生兒子的陰影,我每天以淚洗面,整夜對著兒子的照片發(fā)呆,人也變得恍惚起來。
丈夫見我這樣,便對我說,再生一個吧,只有再生一個孩子,你才會好起來。丈夫的話終于讓我有了一點活下去的希望,我迫不及待地去醫(yī)院取出了安放十幾年的節(jié)育環(huán),準備再生一個孩子,我太想孩子了,太想再一次體驗做母親的那種感覺,為此,我做了充分的準備,像一個剛嫁的新娘,急迫地等待著又一個生命在我腹中孕育。
不久,我便停止了月事,當醫(yī)生告訴我確實是懷孕時,我的臉上終于有了自失去兒子之后的第一次由衷的笑容??墒牵€沒等我的笑容落下,先兆流產的癥狀又攫住了我的心,住院保胎,幾經折騰還是沒能保住孩子,經過檢查,一個更可怕的事實又把我推到了低谷。我的子宮長了腫瘤,不僅不能再懷孕,還得將子宮切除才能保全我的生命。
當我從麻醉中醒來,第一個感覺就是難受,渾身如繩緊縛無力動彈,體內翻江倒海,大腦一片空白無法思索,我聽見耳旁有丈夫及親人們的呼喚,但我緊閉雙眼,不想答應也無力答應。最難熬的六個小時過去了,我的體力在恢復,意識早就清醒,可我還是不愿說話,不想吃東西,也不想睜開眼睛,體溫居高不下,丈夫急得團團轉,一個勁地問醫(yī)生是怎么回事,折騰了一陣后,醫(yī)生說,病人自己不配合,做醫(yī)生的只能治病不能治心。
丈夫明白了,這次手術后,我已經沒有了再次做母親的權力,上天把我最后一點希望都給剝奪了,我的人生已毫無意義,我的將來注定不會快樂,所以,我不愿睜開眼再看這灰色的世界,不愿面對殘缺的現(xiàn)實。丈夫心疼地抱緊我,就像求我為保住生命切掉已開始出血的子宮手術時一樣,他淚流滿面,在我耳邊哽咽地說,你不要這樣,一切都會好的,我們會一起走到最后,如果你實在放不下,咱們就去抱養(yǎng)一個小孩,就和咱們明明一樣。
丈夫的話像一劑良藥,把我絕望的心從生死邊緣拉了回來。我睜開眼,望著焦慮而又誠摯的丈夫,我似乎看見了一絲可以活下去的光線。
丈夫為了照顧我,不僅失去了一個投標項目,而且人也累瘦了一圈,我為丈夫失去了一個賺錢的機會可惜,可他說賺錢就是為了我和這個家,不然賺再多的錢也毫無意義。我聽了好感動,在一連串的打擊中,丈夫給了我最有力的支撐,沒有他的愛我根本無法活下來。
我的身體在恢復,我想抱養(yǎng)一個孩子的愿望也越來越強烈。我問丈夫抱養(yǎng)孩子的事咋樣了,他卻楞了一下,馬上又吞吞吐吐地說,大姐已托了人,有點眉目了并讓我不要著急,安心養(yǎng)病,一切他會辦好的。我說我不能再等了,要不我就自己去找。丈夫一聽似乎有點著急,他趕緊說,叫你不要操心這件事嘛,你自己的姐姐還不相信嗎。我感覺丈夫的情緒有點怪怪的,但并沒往深處去想。
第二天丈夫就對我說,有人給大姐送來一個一歲多的女孩,大姐說一切都不錯,叫我們過去看看。
當我第一眼見到這個孩子,那嬌小玲瓏、粉團似的模樣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心,我好像早就認識這個孩子,早就見過這個孩子似的,我一把抱住她,吻著她的臉嘴里卻叫著兒子的名字:“明明,我的明明。”
大姐和丈夫在一旁對孩子說:“叫媽媽,快叫媽媽?!焙⒆油业难劬Γ勾嗌亟辛艘宦晪寢?,我感激而涕,將孩子緊緊地摟在懷里,當天就與丈夫一起把孩子接回了家。
從這以后,我的生活又開始有了希望,我的心也全部用在了孩子身上,為了永遠記住兒子,我們?yōu)樗鹈行∶簟?br/> 就是這個小不點,把以往冷清的家變得熱鬧起來,把我的已經死去的心又激活了。孩子的哭聲、鬧聲,尿的氣味,奶的氣味,凌亂地丟落在地板上的玩具,這些都是我在夢中不知夢見過多少回的生活,現(xiàn)在終于以這種方式實現(xiàn)了,雖然專門請了保姆,可孩子的事我還是盡可能地親力親為。丈夫也和我一樣,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小敏身上,有時甚至比我還有過之而不及。
一天我正領著小敏在街上散步,碰見了在外地打工的一個老同事,她看著小敏驚奇地說,這小家伙跟你明明一個樣,都是他爸爸一個模子刻下來的。我笑著應付同事,心里突然有一種怪怪的念頭劃過。
回家后我翻出兒子小時的照片與小敏相比,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那臉形那五官都與兒子一個樣,簡直就是兒子的翻版。我終于明白,為什么我一見敏敏就十分喜歡,我是把她當作兒子來愛了,正是敏敏的長相給了我一個假象,以為她就是兒子。兒子從一生下來就特別像丈夫,所以大家都說他們父子是一個模子刻下來的??杀淼拿裘魹槭裁从峙c丈夫長的這么像呢?我突然想起來了當時抱養(yǎng)敏敏時丈夫那奇怪的神色,我的心里一驚,難道?……我不敢想下去。
我想起敏敏是通過我姐姐抱來的,姐姐會欺騙我嗎?我來到姐姐家,單刀直入地問起了敏敏到底是從哪兒抱來的。姐姐有些吃驚地問我好好的問這個做什么,我什么也不說,只要姐姐講出孩子的身世。姐姐見我一臉肅然,以為我知道了真相,j就閃爍其詞地說,這有什么不好,你替他養(yǎng)著孩子,他會對你更好,總是個完整的家嘛,我知道姐說的“他”是指我的老公。
我突然一陣眩暈,姐姐的話如一聲驚雷在我頭頂炸響。我竭力穩(wěn)住情緒,睜大眼睛死死地盯著姐姐問:你是我的親姐姐,為什么也要欺騙我,姐姐說這樣做完全是為了我好。我又問孩子是誰跟他生的。姐姐見我的樣子有些害怕了,她停了一下,終于說是梅,我一聽這個名字,便再也控制不了,隨手拿起身邊的一個花瓶砸去,我一邊哭一邊說一邊砸,直到砸碎了所有能砸的東西,姐姐也被激怒了,她對著發(fā)瘋的我說:你還有什么不高興的,你已經不能生育了,你是要他和你離了再去找別人就舒服了是吧。我一聽姐姐的這句話,突然停了下來,一頭朝地下栽去。
我醒來已在自己家中,丈夫對我說了孩子的事。
孩子確實是丈夫與梅生的,梅與我、丈夫都是一個家屬區(qū)長大的,她比我們小五歲,從小她就跟著我們后面跑,而且總是說要做丈夫的新娘子。后來丈夫沒等她長大,便與我結了婚,過了幾年梅也嫁了人。沒想到,當失去兒子而悲傷萬分的丈夫卻去找了她,更沒想到一直愛著丈夫的梅竟然懷了丈夫的孩子,并心甘情愿地生下了這個孩子。丈夫說,當時他心情壞到極點,可又不能對整天哭兒子的我說,便去江邊夜攤上喝悶酒,沒想到夜攤老板竟是梅,梅的日子也不好過,她的丈夫長期患病不能負重,家里重擔全落在她一人身上,便在這江邊上擺夜市,兩人同病相憐,相互訴說著各自的痛苦,也引發(fā)了當年的那份情愫,最終還是上了床,以至梅懷上孩子。剛開始,丈夫很害怕會被我知道,可又喜上眉梢,兒子已經不在人世,妻子又不能再生孩子,梅肚里的孩子就是他的希望,他便央求梅生下這個孩子,他會給梅補償,梅答應了。他安排梅到外地生下了這個孩子,也給了梅十萬元錢,說好從此不相往來。
為了能讓這個孩子進入我們這個家,真正回到他身邊,他將孩子的秘密告訴了我的姐姐,并對姐姐說,他愛我,不管是什么情況都不會離開我,但他也愛孩子,不能沒有這個孩子,他希望能有個圓滿的結局。姐姐為了不讓我在失去兒子后又失去丈夫,便與他設了這個局。
如今,孩子的身世被我窺穿,丈夫雖然有愧疚之心,也流露出非要孩不可的態(tài)度。我不知如何是好,不可能再生孩子的傷痛和丈夫的背叛一起涌上心頭來,一切都令我恍惚眩暈,我不知道我該怎么辦?就因為不能生育,我就沒有權利要求丈夫對我的忠誠嗎?可丈夫雖然背叛了我卻沒有離開我,我是應該感激而原諒,還是應該憎恨而離開?如果我和丈夫之間還有愛,撫養(yǎng)一個與丈夫有血緣關系的孩子不會是件難事,那要比去領養(yǎng)一個外面的孩子好得多,畢竟這個家會因這個孩子而完整,只是我必須調整好心情。如果我們之間沒有愛了,我也就根本沒有義務去承受這份欺騙和背叛。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該向何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