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大腳

張清泉

走在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我心里非常高興。因為今天，出遠門的父親就要回家，而且要給我?guī)Щ厝账家瓜氲膹?fù)讀機。

路過一處建筑工地，我停下了腳步。高高的腳手架上，十幾個工人正緊張地忙碌著。一位身材高大的工人師傅一只手抓住腳手架的鋼管，另一只手給上面的人遞一塊木板，盡管他的雙腳牢牢釘在腳手架上，但那情景仍然讓我心驚肉跳。大概是覺察到了我注視的目光，那位師傅回頭向我笑笑。我看清了，那是一張飽經(jīng)滄桑的臉，臉上掛滿了汗珠，陽光將那些汗珠映得晶瑩剔透，我也不由得向他點頭致意。

走到家門口，見母親正坐在矮凳上納鞋底，我就知道父親還沒有回來，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坝质墙o我爸做鞋吧？”一看那大號的鞋底我就知道?！笆前?，誰讓你爸穿鞋那么費呢。”母親一邊說著，一邊迎著我站了起來。

母親的心靈手巧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特別是做布鞋的本領(lǐng)，更是讓鄰居大媽大嬸們贊嘆不已。母親做的布鞋針腳細(xì)密，外形美觀，又輕便又合腳，而最大的優(yōu)點是結(jié)實耐磨，所以我們姐弟仨的鞋是輕易穿不破的?？刹恢醯模坏礁赣H腳上，往往穿不了多久，就面目全非了，鄰居大嬸大媽們常因此開母親的玩笑。

母親告訴我，上午父親已經(jīng)來過電話，說傍晚時分就會到家?！皠e擔(dān)心，你爸說了，已經(jīng)給你買了復(fù)讀機?！蹦赣H看出了我的心思。晚飯時分，我到門口張望了幾次，還不見父親的身影，看得出母親也很不安。隔壁房間里傳來奶奶的呻吟聲，母親便趕緊端水拿藥，去照看奶奶了。

晚上10點多，我正坐在電視前昏昏欲睡時，忽然聽見父親和母親說話的聲音?；璋档臒艄庀?，父親身上的行李還沒有來得及放下，手上卻分明拿著一個精致的盒子。我歡呼一聲，睡意一掃而光，顧不得替父親取下行李，就搶過那個紙盒，沖進了里屋。

這是一臺我夢寐以求的復(fù)讀機，我小心翼翼地?fù)崦缤踔患氊愐粯?，舍不得放下。想到再也不用為聽歌曲發(fā)愁了，我心里美滋滋的。

外間傳來了母親的埋怨聲。“你也是的，沒有公交車，不會打的回來呀，這三四十里地，你就走著回來？”“打的，人家要30塊呢。再說，咱莊稼人還怕走路？”父親疲憊的聲音里故意透著輕松。隔著門縫望過去，母親已經(jīng)幫父親洗好了腳，正坐在矮凳上，拿著針穿父親腳上的血泡。母親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了父親，而父親已經(jīng)靠著椅背，發(fā)出了輕微的鼾聲。

望著父親，我陷入了沉思。父親身材高大，體格健壯，干什么活兒都比別人利索，特別是一雙大腳，堅定有力，東奔西走地支撐著我們這個家。在我的印象中，父親從來沒有閑著的時候，但即使這樣，由于人多，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也一直不大好。父親小時候沒有讀過書，現(xiàn)在也只能靠出苦力掙錢，可在我眼里，父親仍然是一個合格的父親、稱職的丈夫、讓人稱道的孝子。

父親已經(jīng)睡得很香了，母親還在為他揉搓著雙腳。燈光下，父親的臉上寫滿了疲憊，胡子看起來已經(jīng)幾天沒刮了，臉頰也有些凹陷。一個多月沒見，我覺得父親消瘦了許多，再看著桌上嶄新的復(fù)讀機，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早晨起來，父母已經(jīng)帶著奶奶進城看病去了。奶奶的病已經(jīng)有好多年了，近兩年來時輕時重，父親不得不奔波于家和打工的工地之間。這兩天，奶奶的情況又不大好，母親沒有辦法，只好又把父親從工地上叫了回來。沒想到，為了省點路費，父親竟徒步走了三四十里地。

弟弟、妹妹在學(xué)校沒有回來，胡亂吃過早飯，我想起了母親的囑咐。村東頭王大叔家開著小賣部，可以用廢舊物品換東西，母親讓我拿廢品換點針線回來。我提起角落里母親給我準(zhǔn)備的東西，打開一看，原來是十幾雙舊鞋子。

這全都是父親穿過的鞋子。很顯然，它們已經(jīng)徹底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有的是后跟磨穿了，有的是前腳掌有了窟窿，還有的是鞋面被腳趾頂出了洞。有一只鞋子上有一大塊暗紅色，猜想應(yīng)該是父親的腳受傷后留下的痕跡。

我呆呆地立在原地，仿佛看到了腳手架上父親的身影。我懷抱著這十幾雙鞋子，覺得像是摟著一堆沉甸甸的珍寶，真不舍得把它們送到王大叔那兒去……

指導(dǎo)老師：張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