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康
文化大革命初起,當(dāng)斗爭的鋒芒直指劉少奇時,周恩來一直努力以組織原則說服造反派,不要隨意揪斗劉少奇,以免損害黨和國家的形象。后來,文化大革命波及全黨全國,劉少奇首當(dāng)其沖,蒙受奇冤。周恩來已是無能為力,在大勢所趨之下,也不得不說了一些違心的話,他為此也為沒能保護好劉少奇而深感內(nèi)疚。
你去看看少奇同志
1966年10月,在毛澤東主持召開的中共中央工作會議上,陳伯達有意提出“資產(chǎn)階級反動路線”的概念,而林彪干脆對此作出注釋說:“錯誤路線主要是劉、鄧發(fā)起的”,將斗爭的矛頭直接指向劉少奇和鄧小平。
似乎是一種默契,會議期間,“打倒劉少奇”的大幅標語出現(xiàn)在北京的街頭巷尾。10月20日,哈爾濱工業(yè)大學(xué)紅衛(wèi)兵來京串聯(lián),并準備把批劉少奇的大字報張貼到天安門廣場。周恩來知道后,一再予以制止,并向他們的代表嚴正指出:
“即使少奇同志有錯誤,我現(xiàn)在也無權(quán)回答你們。你們把少奇同志的大字報貼到天安門,你們要考慮考慮,少奇同志是政治局常委,是國家元首,就是要撤換也不需要這樣去發(fā)動群眾。你們做事要慎重些,凡是中央未提倡的,《十六條》里又沒有的,你們就要考慮考慮?!?/p>
可是,這種勸阻是一點作用也沒有,“打倒劉少奇”的大字報仍有增無減,大有向全國擴散之勢。周恩來十分生氣,極為反感地對身邊的工作人員說:“你們都看見了,大街上那些大標語與口號上,把劉少奇名字倒著寫,打叉叉,這像什么話嘛!這樣做不文明??!少奇同志的問題還沒有定性嘛,即使定了性,我們也不能侮辱他的人格嘛!”
也就是在此時,他考慮到劉少奇的艱難處境,吩咐自己的保健醫(yī)生:“你去看看少奇同志,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劉少奇的安全已經(jīng)受到嚴重的影響,周恩來在安排國務(wù)活動時,已盡量減少他在公開場合露面。11月8日,廖承志等人電話請示:孫中山誕辰100周年紀念大會將至,劉少奇、鄧小平是否出席,如果出席,紅衛(wèi)兵可能沖上主席臺叫喊不恰當(dāng)?shù)目谔?,怎么辦?周恩來明確批示:“劉、鄧可請假不出席?!?1月19日,北京政法學(xué)院的紅衛(wèi)兵要開批判李雪峰大會,會上還要所謂上聯(lián)下掛,批判劉少奇、鄧小平。周恩來得此通知后,立即指示新華社:“劉、鄧問題中央已解決,不要在群眾中搞。中央不支持他們開這樣的會。新華社、人民日報社、廣播電臺都不要派記者去參加。”
劉少奇是中央常委我還得保
中央文革揪住劉少奇、鄧小平不放,非要把他們置之死地。12月18日,中央文革小組副組長張春橋單獨召見清華大學(xué)造反派頭頭蒯大富,暗中給他撐腰壯膽,張春橋說:“中央那一兩個提出資產(chǎn)階級反動路線的人,至今不投降。他們雖然作檢查,態(tài)度還不好?!薄澳銈兏锩?yīng)該聯(lián)合起來,發(fā)揚徹底革命的精神,痛打落水狗嘛,把他們搞臭,切不要半途而廢!”
蒯大富的膽子大了,竟然帶領(lǐng)數(shù)千人上街游行,將“打倒劉少奇”、“打倒鄧小平”、“和劉、鄧血戰(zhàn)到底”等大字報,張貼到天安門。他們還開動宣傳車,并且涌至中南海西門,要揪王光美回清華檢查。
周恩來聞知這一消息,立即預(yù)先囑告工作人員:“如來要人時,須請示我決定?!彼€告訴童小鵬、汪東興:“他們揪王光美是與劉少奇相聯(lián)系的。所以,不能讓學(xué)生沖中南海。要說服紅衛(wèi)兵對劉少奇、鄧小平不宜采取揪斗辦法?!?/p>
他還親自找蒯大富等人談話,明確告訴他們:“主席不同意讓王光美回清華檢查,你們可以把你們要問的問題提綱給我,讓她回答問題。”這時,有人提出劉少奇的問題屬于敵我矛盾,他果斷反駁說:“我不這樣看,不能把你們的看法強加于我。你們不要把‘打倒劉少奇的口號貼到天安門去?!?/p>
在很多公開場合,他都力保劉少奇、鄧小平等人,勸阻造反派不要沖擊中南海,不要去揪斗劉少奇、鄧小平、陶鑄等,說:“劉少奇、鄧小平、陶鑄是中央常委,我還得保?!碑?dāng)造反派高呼“打倒劉少奇、打倒鄧小平”等口號時,他便背過身去以示抗議,并且解釋說:“在八屆十一中全會上,他們兩人還是黨中央常委。批判可以背靠背,不要用揪斗的辦法?!?/p>
但是,造反派自恃有中央文革的支持,對周恩來的勸誡一直采取陽奉陰違的態(tài)度。1967年1月6日傍晚,清華大學(xué)紅衛(wèi)兵以劉少奇、王光美的兒女劉源源、劉亭亭為人質(zhì),把王光美誆騙出中南海,然后進行圍攻。周恩來聽說此事后,極為惱火,立即進行干預(yù),王光美于次日凌晨又返回中南海。
接著,北京建工學(xué)院的紅衛(wèi)兵又提出要到中南海揪斗劉少奇,周恩來親自找他們談話,告訴他們:你們可以送大字報,要揪不行,要照顧黨和國家的影響。他一再告誡那些癲狂的造反派,不要混淆兩類不同性質(zhì)的矛盾?!安灰救耍坏T震林、李富春等副總理不能揪,劉少奇、鄧小平也不能揪,陶鑄也不能揪。把毛主席身邊的人都揪了,如何保衛(wèi)黨中央?劉、鄧、陶是中央常委,我還得保。”
老革命遇到新問題
周恩來對文化大革命很不理解,也說過“老革命遇到新問題”的話,但是,他是個組織性極強的共產(chǎn)黨人,對領(lǐng)袖尤為忠誠,他堅信“毛主席對運動的前景是看得清楚的,我們看不清不要緊,要緊跟主席,不要掉隊”。3月30日,中共中央機關(guān)刊物《紅旗》發(fā)表戚本禹的文章:《愛國主義還是賣國主義——評反動影片〈清宮秘史〉》,文章集中攻擊劉少奇,并首次將“黨內(nèi)最大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當(dāng)權(quán)派”,公開地加之于劉少奇。
自此,全國所有報刊都以“黨內(nèi)最大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當(dāng)權(quán)派”特指劉少奇,這是經(jīng)毛澤東和中央所同意的,周恩來自然要遵循這一原則,11月17日,他在審閱中共中央轉(zhuǎn)發(fā)的文件中,特意把其中所點劉少奇、彭真的文字刪去,改寫成“黨內(nèi)最大的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當(dāng)權(quán)派”。
文化大革命的最直接和最大的目標便是劉少奇,而這又是得到毛澤東的同意和支持,再加上林彪、江青等人的造謠誣蔑,周恩來便被推上極為困難的境地,越來越感到力不從心,無可奈何。1968年10月31日,在毛澤東主持召開的中共八屆十二中全會上,批準由江青、康生、謝富治等憑偽證寫成的《關(guān)于叛徒、內(nèi)奸、工賊劉少奇罪行的審查報告》,并通過決議:“把劉少奇永遠開除出黨,撤銷其黨內(nèi)外一切職務(wù)?!痹谀菢犹囟ǖ恼伪尘跋?,周恩來不得不違心地同意,并在會上作表態(tài)性的講話,批判劉少奇的“罪行”。
他并不同意開除劉的決定
周恩來的困惑抑或內(nèi)疚的心境,一時一刻也沒有平息過。1970年10月19日,周恩來會見他的美國老朋友斯諾,他們是相知幾十年的老友,談話是坦誠而又無拘束的。周恩來告訴斯諾,文化大革命已給他帶來“感情上的創(chuàng)傷”,他說:“我身邊沒有人,以前的老同志一個也沒有剩下。”
在老同志中,“他提了‘劉少奇同志”,斯諾驚呆了,兩年前已被“永遠開除出黨”的劉少奇,周恩來怎么還稱同志呢?這時,他才注意到在談話過程中,周恩來已是疲憊不堪,顯得悲傷和內(nèi)疚。此時,他才清楚,“這就是周的自白,說明他并不同意開除劉的決定”。英籍作家韓素音也有過類似的描述,她說:
“我問鄧穎超:‘我也寫過一些反對劉少奇的東西。他目前已恢復(fù)名譽。當(dāng)時有人向我提供了不確實的材料。現(xiàn)在我是不是有必要向他的夫人王光美公開道歉?
鄧穎超回答說:‘有什么必要?你沒有反對過他。你是聽信了我們。開除劉少奇出黨的文件是由恩來簽署的……我們?yōu)榇硕狼妇统闪藛??這件事對恩來來說是非常痛苦的,但是,他不得不這樣做……這樣做是為了顧全大局。”
“周恩來能不能拒不投票?如果他投票反對開除劉,對他會有什么樣的后果?”
“所有人——我說的所有人是指所有高層領(lǐng)導(dǎo),包括周的妻子鄧穎超在內(nèi)——都同意這一看法,周恩來有些行動‘是違背自己的心意的。譴責(zé)劉少奇就是其中之一。如果他不這樣做,他24小時內(nèi)就會被攆下臺。中國就會成為中央文革的天下,林彪的天下?!?/p>
鄧小平對周恩來在文革中的處境、心態(tài)和作用,有著更多的理解和寬容,1980年8月,他在回答意大利記者奧琳埃娜·法拉奇提問時,認真而誠懇地說:“‘文化大革命時,我們這些人都下去了,幸好保住了他。在‘文化大革命中,他所處的地位十分困難,也說了好多違心的話,做了好多違心的事。但人民原諒他。因為他不做這些事,不說這些話,他自己也保不住,也不能在其中起中和作用,起減少損失的作用。他保護了相當(dāng)一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