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在霧里　情在雨中

洪　峻

翻開戴望舒的《雨巷》，總會有一種濕漉漉的感覺撲面而來，那朦朧的雨，凄迷的雨，飄忽的雨，在書頁間翻飛著，飄灑著，氤氳著……仿佛掠過八十年的歲月風(fēng)塵，依然淋在你的身上，灑在你的心頭。

在中國詩歌的歷史長河里,雨總是如此多情，它是詩人涂抹自己濃烈感情色彩的一種符號。榮格說，“雨”是包含著集體無意識的一種原始意象。是啊，雨在詩中最能撩起輕愁，尤其是這江南小巷中的暮春之雨。戴望舒《雨巷》中雨的底蘊的確是豐富復(fù)雜、斑駁陸離的。

一、暗示一種情緒

“哀怨?jié)u生小巷里，苦悶總在雨聲中”，雨一旦入詩，它往往是人生失意及其所伴生的憂郁傷感情懷的心靈寄托。白樂天在《長恨歌》中不是寫道“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嗎？你瞧瞧，因了梨花帶雨的比喻，在朦朧婉約的古典意境中，連楊玉環(huán)的憂郁和感傷也顯得如此美麗，魅力無窮。再看戴望舒的《雨巷》，一條“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把作者凄迷、悵惘的心情，傳達得淋漓盡致。而其妙意，全出自此“巷”中的“雨”意，真可謂“江山慘淡真如畫，煙雨空濛自一奇”。這種帶有朦朧婉約意韻的藝術(shù)空間的造成，正與中國傳統(tǒng)美學(xué)的霧中看花的審美習(xí)慣相吻合。宗白華先生說：“風(fēng)風(fēng)雨雨，也是造成間隔的條件，一片煙雨迷離的景象是詩境、是畫意。”雨的意象在其中所起到的媒介、點化和濡染的作用，委實不可小覷。因此，我們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從古至今的詩人們，總是“自移一榻西窗下，要近叢篁聽雨聲”和“檐前偏愛枕邊聽”了。在這里，迷蒙煙雨，不僅是一幅美麗的自然圖畫，而畫中隱隱傳來的雨聲更是動人的天籟。同時，它也恰恰是人們豐富而多情的心靈的對象化，是其生活理想、憧憬與追求的生動而形象的寫照。惟其如此，詩歌中的雨的意象，才能帶有明麗清秀、潔凈晶瑩、形神兼?zhèn)涞墓诺涿缹W(xué)風(fēng)韻。雨的意象，透過詩作中特定的空間感和時間感，所匯聚的，即是詩人波瀾壯闊、斑駁絢麗的情感世界，而且正是它，賦予了《雨巷》中雨的意象以眩目的美麗光環(huán)。

二、提供一種背景

雨意愈是凄涼，它反映的詩人情感愈是郁悶。雨，成為詩人情感活動的“場”，并構(gòu)成抒情背景。這背景愈是蕭索凄涼，反映詩人的悲哀沉痛之情就愈是深刻和細微。正是在這一意義上，詩人筆下的雨的冷暖常常不是或不僅僅只是溫度意義上的感覺，而是或更多的是一種內(nèi)在的情感表現(xiàn)。古典詩詞中常常寫到“寒雨”、“冷雨”、“涼雨”，往往喻示著內(nèi)心的壓抑與悲涼、矛盾與痛苦。凄風(fēng)苦雨為詩人的生命悲涼提供著廣闊而深邃的心靈抒情空間?！捌囡L(fēng)苦雨”一旦與詩人的愁苦心境相遇，它就成為一種悲涼無奈的標簽。雨水中匯聚了詩人的淚水，雨聲在傾訴著詩人的哀愁。在哀愁的詩人看來，雨水仿佛是天的淚水，而淚水長流恰如雨水滂沱。因此，有“天人同泣”、“雨淚同滴”的說法。這樣一來，“愁——雨——泣”便構(gòu)成了傳統(tǒng)文學(xué)中雨意象的典型抒情形式與審美內(nèi)涵。戴望舒的“愁”是什么呢？聯(lián)系寫作背景，可以是理想幻滅的陣痛（當(dāng)時大革命失?。?，可以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苦悶（這里的“姑娘”可能真是作者暗戀的某個紅顏），也可以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惆悵（美好的東西總讓人有距離感、無力追逐感）。而這種陣痛、苦悶、惆悵，完全通過雨的描寫來表現(xiàn)，增添了一種迷幻和憂郁的色彩。此外，“雨”還給詩中“丁香姑娘”設(shè)置了一個夢幻般的背景?！俺旰榻杂型小保鳛橹袊膶W(xué)中傳統(tǒng)的抒情意象，“雨”淅淅瀝瀝的不知打濕了多少詩歌?。?/p>

三、襯托一個人物

我印象里的雨，總是和江南的女子聯(lián)系在一起。滴水的飛檐，漣漪陣陣的河道，長著青苔的石橋，婉約油亮的青石板小巷子，隨著“篤篤”叩擊路面的音律，走過一位娉娉婷婷的江南女子，她必定是撐一把古樸的油紙傘，而那素凈的傘架必定是竹子做的，樸拙的傘面也必定帶著懷古情結(jié)。她輕握著它，在細若琴弦的雨中漸近或漸遠，青絲和肩頭不經(jīng)意間被雨水濡濕了，心靈卻因為這份濡濕而溫潤鮮活起來。沒有什么比雨更能讓“丁香姑娘”顯得“哀怨又彷徨”了，也沒有什么比雨更能讓“這女郎”染上“丁香一樣的顏色”，著上“丁香一樣的芬芳”，帶上“丁香一樣的憂愁”。賈寶玉曾言，女兒是水做的。雨也即是水，讓“丁香姑娘”穿雨而行，豈不更能勾勒出她冷漠、凄清、又惆悵的藝術(shù)形象？面對《雨巷》，讀者腦里總會浮起一個丁香一樣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她在風(fēng)雨中獨步，彷徨。雨灑在她瘦弱的身上，雨老是停不下來,像憂傷，像幸福，籠罩著心靈。雨，既潤澤了詩人的彩筆，也潮濕了讀者的思緒。雨滴在雨巷中，也滴在詩人的心湖，濺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那波動的僅只是哀怨嗎？雨巷中的雨幕，圍起一片朦朧，很多東西，你很難看得清楚。

和著雨聲，重讀望舒先生的《雨巷》，那是別樣的溫婉、深情：“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彼寄羁梢允倾瓙爬p綿，也可以像雨一樣瓢潑。靜靜地徜徉在望舒先生編織的如雨絲般的輕愁中，想我們，也需要一個丁香一樣的女子，踩著細雨的韻律，翩翩地從雨中走來，舔舐自己心靈深處的寂寞與憂傷吧！

（作者單位：安徽省東至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