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亨利·大衛(wèi)·梭羅
無論你的生活如何卑微,要正視它,生活下去;不要躲避它,也不要惡語相加。你的生活并不像你本人那么糟糕。你最富有的時候,你的生活看上去倒是最貧窮的。
吹毛求疵的人即便在天堂也能挑出瑕疵。要熱愛你的生活,盡管生活一貧如洗,即使身處貧民院,你也可以享受一段愉快、興奮、輝煌的時光。西斜的落日映照在貧民院窗戶上的余暉,與照射在富貴人家的豪宅上一樣光芒萬丈;門前的積雪一樣在早春消融。我只看到,一個氣定神閑的人在那里可以過著自得其樂的生活,抱著振奮樂觀的思想,如同居住在皇宮里一般。依我之見,城鎮(zhèn)的貧民倒是往往過著最獨立的生活。也許他們十分偉大,對任何事情皆可坦然受之。大多數(shù)人認為他們不屑于接受城鎮(zhèn)的施救;但是實際上他們經常使用不誠實的手段來維持自己的生計,這是更為不體面的。像圣賢一樣,如同栽培花園中的花草一般來培養(yǎng)貧困吧。犯不著千辛萬苦以求獲得新東西,無論是衣服還是朋友。把舊的翻新,回到它們中去。萬事萬物沒有變,是我們在變。
衣服要賣掉,思想要保留。不要急于謀求發(fā)展自己,不要讓自己受到各種影響的利用,這全都是浪費。謙卑如同黑暗,展現(xiàn)著天國之光。如果你受到貧困的約束,比如買不起書和報紙,你的經驗不過是僅限于最有意義、最為重要的那一部分;你將不得不與那些可以產生最多的糖和淀粉的物質打交道。但是最接近骨頭的地方的生活最甜美,你不可能再成為一個無所事事的人。較高層次上的寬宏大量,不會使任何人在較低層次上獲得損失。多余的財富只能夠買多余之物。人所必需的靈魂是不需要花錢購買的。
我蟄居在一堵鉛墻的角落里,鉛墻里澆注了一點鐘銅的合金。在我正午休的時候,常常有一陣陣嘈雜不堪的喧鬧聲從外面?zhèn)魅胛业亩?。這是我同代人發(fā)出的噪音。我的鄰居向我講述他們與那些知名的紳士淑女之間的奇遇,他們在宴會桌上碰見了哪些顯要人物;但是我對這些事情,如同我對《每日時報》的內容一樣,毫無興致。興趣的對象和談話的主題主要是圍繞服飾打扮和禮節(jié)舉止;但隨便你怎么去刻意裝扮它,呆頭鵝終歸是呆頭鵝。他們向我不斷嘮叨加利福尼亞和得克薩斯,英格蘭和東西印度群島,來自佐治亞或馬薩諸塞的尊敬的某某先生,全是短暫易逝、曇花一現(xiàn)的事情,直到我?guī)缀跻耨R穆魯克大人一樣從他們的庭院中逃之夭夭。
我喜歡進入我自己的世界——不愿引人注目地走在盛大的游行慶祝隊伍中,而愿與宇宙的締造者平等地并肩同行,如果我可以的話——不愿生活在這個浮躁不安、神經質的、喧囂忙碌、輕浮淺薄的19世紀,而愿隨著19世紀一天天地消逝,或立或坐,思考著。人們在慶祝些什么呢?
他們都參加了某個籌備委員會,時時刻刻盼著某個大人物的演說。上帝只是今天的輪值主席,韋伯斯特是他的演說家。那些強烈地、合情合理地引起我注意的事物,我喜愛掂量它們的分量,處理它們,被它們吸引——絕不吊在秤桿上來試圖減輕重量——對任何事情不妄加推測,而是完全按照其實際情況來處理;只走我自己能夠走的那條唯一的道路,在這條路上,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我。在打下堅實穩(wěn)固的基礎之前,就開始著手建造起一座拱門,這不會給我?guī)砣魏螡M足。任何地方的底部都是結實的。我們讀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旅行者問一個男孩,他面前的這塊沼澤底部是否堅固。男孩回答說是堅固的??墒遣痪茫眯姓叩鸟R深陷沼澤,直到馬的腰部,他對男孩說:“我還以為,你告訴我的是這塊沼澤底部是堅固的?!薄笆菆怨痰陌?,”男孩回答,“可是你還沒有到達它的底部一半深呢?!鄙鐣哪嗾雍土魃骋彩侨绱耍侵挥猩倌昀铣傻娜瞬帕私膺@一點。
只有在一些罕見的巧合中,人們的所想、所言、所為才是對的。我不愿成為一個愚蠢地只是將釘子釘入板條和灰泥中的人,這樣的行為會讓我?guī)滓苟己喜簧涎邸=o我一把錘子,讓我感受一下釘板條的滋味。不要依賴油灰狀的黏性材料,釘入一個釘子,把它嚴嚴實實地釘牢,即便在半夜醒來,你也會對自己所做的工作感到滿意——即便召喚繆斯女神來了,你對這件工作也毫無愧疚。
這樣,而且只有這樣,上帝才會伸手幫助你。釘?shù)拿恳粋€釘子都應該成為宇宙這一機器中的鉚釘,你再繼續(xù)開展工作。
不要給我愛、金錢、名譽,給我真理吧。我坐在滿是佳肴美酒的餐桌旁,受到了無微不至的殷勤款待,但是缺乏的是真誠和真理;我饑腸轆轆地轉身離開這冷淡的餐桌。這種招待冷得像冰塊。我想不必再用冰塊來冰凍它們了。他們告訴我葡萄佳釀的年份和產地的美名;可是我想起了一種他們手上沒有、也無法購得的更年深月久卻更新更純、更光榮的佳釀。他們的風格、豪宅、庭園和“娛樂”,我視之如草芥。
我去拜訪國王,但是他讓我在客廳等待,舉止像一個被剝奪了好客能力的人。
我的鄰居中有個人居住在樹洞里,他的行為真是有王者風范。我若是去拜訪他,一定會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