劁匠王三丈

季　明

王三丈矮小，且瘦，和高大沾不上邊，同他的名字實在不相符。

當然，王三丈也曾同他的名字相符過一次。那年，在水庫工地炸石頭，一天，向來被人瞧不起的王三丈，突然鬼使神差的勇敢了一把，自告奮勇去排啞炮；剛到啞炮前，那啞炮突然響了，隨著一聲劇烈爆炸，王三丈飛起三丈高。

事實上王三丈一生也就高大過這么一次，不過高大的代價實在太大了，他在床上躺了兩個多月，才能下地走路。

高大過后，王三丈干不成重體力活，就跟人學了騸豬牛羊的手藝。我們這里把干這一行的人，都稱呼為“劁豬的”，每當有人喊王三丈劁豬的，他就非常不滿，翻著小眼睛，憤憤地瞪著那人，說，啥劁豬的，喊師傅！咱跟木匠、石匠、鐵匠、篾匠一樣，是劁匠，都是有手藝的師傅！

那人說，狗屁！一個騸豬蛋的，能叫師傅？

王三丈瞪了那人一會兒，無語，吐口唾沫，扭頭便走。

王三丈似乎是整個村子起得最早的人，人們看見他時，他已經(jīng)蹲在自家院外磨了半晌的劁刀。他將那幾把劁刀磨得锃亮，還不時舉在眼前，就著朝陽的光線，瞇眼細細地察看，并用大拇指輕輕刮一刮刀鋒，試試它的鋒利程度。

當王三丈專心致志地磨劁豬刀時，他的鄰居孫林騎著摩托車去上班，從他身邊經(jīng)過。孫林是鄉(xiāng)衛(wèi)生院的外科醫(yī)生，綽號“孫一刀”，這并不是說他醫(yī)術有多高明，而是宰病人非常狠，一刀見血，這些年收紅包再加上藥商給的銷售提成，發(fā)了，一幢別墅式的樓房建在村頭，越發(fā)顯襯出王三丈家的破敗。

有時，孫林會停下來，在摩托的突突聲中，斜著眼睛瞟一下王三丈，說，磨得再快，也不過是劁豬刀??！

王三丈用鼻子哼了聲，說，咱倆都是玩刀的，是師兄弟，同一個祖師爺哩，華佗啊。

孫林“嗤”了聲，華佗咋也成了你的祖師爺？

這就是你的無知了，王三丈輕蔑地說，三國演義上講，當年曹操把華佗關進大牢，華佗將他所著的《青囊書》傳給了一個姓吳的獄卒，誰知吳獄卒的老婆卻把書給燒了，說縱然學得與華佗一般神妙，也只落得死于牢中的結果，要它何用！吳獄卒連忙搶奪，只剩下一兩頁，上面記的就是閹豬的方法，傳到了世上，你說我們不是師兄弟又是什么！

孫林哈哈大笑，你這個狗日的！

王三丈非常熱愛自己的手藝，似乎他天生就是干劁匠這一行的，每當騸豬牛羊時，他都會因興奮和激動而滿面紅光四射。

王三丈干活麻利：右手擰起小豬小羊的一條腿，右腳踩住它的另一條腿，掰開胯，左手緊握劁刀飛快地一揮，劃向豬羊的襠部，倏地一剜，兩只卵子便血滋乎拉地落在劁刀上。然后，往它的襠部糊一把香油拌黑鍋灰糊，提起來一扔，那小豬小羊就哼哼嘰嘰，屁股一扭一拐地狂跳著跑了。

騸牛就不這么簡單了，需要幾個人幫忙，捆住牛腿按倒在地，拴牢。這時候先不用劁刀，得拿一把長柄大鐵鉗，夾住牛蛋，按王三丈的說法，是先要把牛蛋筋兒夾斷。牛在地上痛苦地掙扎和猛吼，王三丈雙手用力握緊鉗柄，努力奮斗地夾，臉部憋得扭曲和變形，嘴里嗷嗷狂叫著，為自己打勁兒。一時間牛吼人叫，成了一道別樣風景。

騸下的卵子不扔，王三丈用一條鋼絲把它們穿成項鏈狀，提回家做菜下酒，他好這一口。我們這里把豬羊卵子稱為“凹腰”，燒烤攤上就有烤豬凹腰和羊凹腰的。但王三丈不這么做，而是把卵子劃上花刀，用蔥、姜、辣椒熗鍋，爆炒?？粗炎颖槐吹萌绺伤汕驑又Ю忾_來，王三丈禁不住口水直流。

在院外擺張小桌，放上一大盤爆炒豬羊凹腰，倒一大杯米酒，王三丈有滋有味地吃喝，以至于滿頭油汗直流。

孫林下班，停住摩托看著王三丈，不屑地說，吃啥補啥哈！

王三丈停下筷子，扭頭翻眼瞪著孫林。

摩托車一躥，孫林又走了，摞下一句話：小心莫補出滿身的卵子?。」?/p>

王三丈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罵，孫林你這個狗日的！

那天，王三丈去一個較遠的村子劁豬，說好晚上不回家，但他終于還是提著串卵子回來了。剛到門前，迎面就碰見孫林邊走邊系著褲腰帶從他家出來。進去，王三丈見老婆光著白花花的身子躺在床上。

王三丈咬牙，喘著粗氣，舉著賊亮的劁刀踱過去晃過來，直晃得老婆哆哆嗦嗦地蜷在床上。

一腳踹開孫林家的門，孫林手中的茶杯啪地驚掉在地上，碎了。王三丈砰地將那串卵子摜到茶幾上，濺了孫林滿臉血點子。

王三丈把孫林按在沙發(fā)里，用劁刀輕輕地刮著他的臉，說，信不信我騸了你！

孫林劇烈地顫抖著，說，兄弟，有事好商量呀。

王三丈用劁刀輕輕地刮著孫林的脖子，說，信不信我劁了你！

孫林慌不擇言，說，王師傅，咱倆可是師兄弟呀！

王三丈用劁刀輕輕地刮著孫林的襠部，說，信不信我閹了你！

孫林絕望了，哭喪著臉說，三丈，我賠你錢，你要多少我給多少！

王三丈把孫林家的真皮沙發(fā)劃開無數(shù)道刀口，然后，揚長而去。

第二天，王三丈便拉著老婆離了婚。

有人問，劁豬的，真離婚啦？

王三丈半晌無語，才說，她好歹也守了我十年啊！

王三丈又說，我雖然沒有卵子，但他娘的也是個男人！

王三丈的兩個卵子，在那次排啞炮時被炸飛了，飛得比他還要高。

此后，王三丈再劁豬牛羊時，就沒了心氣和勁頭，不久，便改行不做劁匠了。

【責任編輯 劉春先 gudaohuangcheng@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