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騰與飄揚（散文）

王學(xué)海

“我上下翻騰/我來去飄揚！”不知咋的，《浮士德》里的詩句，竟會誘使我想起一些趣事。

20世紀(jì)初葉，沉寂的杭嘉湖平原也像當(dāng)年英國一樣，修筑了一條蜿蜓的鐵路，沿鐵路邊因筑路基，便自然留下了大小不一的泥坑，天長日久，泥坑一積水，便成了水潭，當(dāng)?shù)厝吮惴Q它為鐵路潭。

一個酷熱的中午，趁大人們都在午睡，我跟著幾個大哥哥去鐵路潭里學(xué)游泳。說是學(xué)，可他們誰也不教你，一跳入水中，他們什么都忘掉了。我只雙手抓住岸邊的草，頭悶在水里，過一會抬起來換一口氣，兩只腳拼命敲水，好讓身子浮起來。這樣悶頭敲水敲了一陣子，突然岸上的草松了，來不及換抓另一把，整個人連草帶泥地沉了下去。這可是性命攸關(guān)的事情，沉下去就被淹死！驚恐地我也不知那來的力氣，把呼救變成掙扎，悶著頭在水里拼命的敲打?？龋⊥蝗?，頭好像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隨即，沉下去的雙腿也好像觸到了柔軟的稀泥，我試著讓腳站立，從水里抬出頭，哈，我已站在對岸的潭邊上了！這就是說，我是從對面悶頭游游到這里的，我會游水啦！一陣欣喜的顫栗，來不及細(xì)想，就又一頭扎入水里往原來下水的岸邊游去……就這樣，我成了我們班上最早會游泳的人。游泳會游了，可煩人的事還多著呢，譬如褲子，我身上就這一條褲子，游濕了怎么去上課？于是，高年級的同學(xué)叫我把短褲脫下來掛在桑樹上，光著屁股下水。這樣游了一兩回，總覺得人家穿著褲子，你光著個小雞雞，怪難為情的，就又穿著褲子下水了。當(dāng)穿著濕褲子去上學(xué)時，光著的小腳意外被火車站的過道口一塊鐵板燙了一下，這鐵板不讓人走時總翻開著蓋住那石階。摸著被鐵板燙得火燙火燙的腳板，我突然靈機(jī)一動，瞄瞄四周沒人，慌忙把濕褲子脫下來往鐵板上平整地一放，嗨，就像平底鍋燙麥餅一樣，褲子一下子被滾燙的鐵板烘干了。穿著發(fā)燙的干褲子，我樂滋滋地朝學(xué)校跑去。

會游泳了，我的膽子更大了，為了立即顯示我的本領(lǐng)，沒幾天我便拖了同學(xué)欽云到洛溪河里游泳。洛溪河是一條橫穿家鄉(xiāng)小鎮(zhèn)的市河，在西環(huán)橋和中石橋之間，是已經(jīng)學(xué)會游泳人的天地。但因橋基回水的原因，水流到橋下便顯得十分湍急，往往你從橋基北面下水，游到對岸已被沖過橋老長一段了，所以我們初學(xué)會水的人，是不大敢去橋附近游泳的。這一天，我好說歹說讓欽云帶了一塊長方形砧板，要他整個身子撲在板上面，兩手緊抱著板邊，兩腳拼命敲水，我呢，在前面一邊游，一邊用一只手輕輕拖住板的前端引游，這樣南來北回，游過幾趟穿河達(dá)岸的來回，保證他在二三天內(nèi)就棄板游水。可不料才剛游一會，一條大船飛快地朝我們搖來。這時我們正好在河中心，欽云一見船來便慌了，剛要喊，嘴里便接連喝了幾口水，我又拖板又避船，一不小心，兩人連板一起便氽到了中石橋下。這時船雖已擦過我倆朝前搖去，但我被橋下的急流沖得無法再抓住砧板，只好自顧自游向岸邊，而這時欽云吃了水又被橋下的急流一沖，驚恐萬分的他嚇得松開了抱住砧板的雙手，這一下可非同小可，眼看木板唰一下便被急流沖走，轉(zhuǎn)眼便不見了，而欽云在橋下的回流中時沉?xí)r浮，只三五下便不見了頭頂。這地方每年夏天都會淹死人的，見此狀，我嚇得竟叫不出聲來！這時，不知誰喊了一聲“救命”！接著，“救命！”“救命！！”喊救聲如雷爆響，一瞬間，河兩岸已擠滿了觀望的人。此時只見一個人從水閣里縱身跳下水去，恰好一撮頭發(fā)浮上來，只見那人三劃二拍在游到頭發(fā)浮起的地方，沉下去拖住了欽云，似兔子蹬腿般把欽云拖上了岸。這天晚上，我嚇得不敢回家，我知道爸爸正手捏竹桿在到處找我。

當(dāng)然，過了幾天我又照舊去河里游泳了，爸爸知道后立即拿了他隨手可以拿到的掃帚、木棍、竹桿之類，連兇帶嚇地跑到河邊要我上岸，可是待他趕到河灘，我早已游到對岸，待他走過橋到對面的河灘，我又早已游回了對岸……

就這樣，我的游泳興趣一直保持到青年時代，要不是一樁意外的事發(fā)生，說不定我可為國家游泳項目增光添彩呢。

十八歲的那一年夏天，已轉(zhuǎn)到杭州讀書的徐學(xué)新同學(xué)邀我們?nèi)ズ贾荽髮W(xué)路游泳池游泳。這游泳池只是在電影里看到過，如今能身臨其境，個個都興奮得好像滾水似的，心里樂開了花。游了一會兒，有人提議玩貓捉老鼠的游戲，即一個為貓，其余人皆學(xué)老鼠，這只貓可去捕捉任何一只老鼠，但必須要在抓住他的同時又拍上一二三三記，這樣才算正式捉牢，打一記二記都不算，否則，他就要永遠(yuǎn)這樣捕捉下去。貓捉老鼠才剛剛開始，就來了幾位女游泳者，她們的穿著令我們每根神經(jīng)都會抽搐的，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也不敢正眼去看的衣服，徐同學(xué)悄悄對我們說，這就是游泳衣。她們跳水和蝶游的時候，我們都心跳地悄悄游向了一邊。但我們畢竟是年輕人，才一會兒，就又毫無顧忌地繼續(xù)“貓捉老鼠”了。貓被換了一個又一個，但好像有一只貓有一段時間捉不住老鼠，他有點累，又有點心急。突然，剛來的那兩個穿游泳衣的其中一個哇地尖叫了一聲，接著，又連續(xù)尖叫了起來。原來，水下有人拖住她的腿！是貓！他以為那女人是老鼠，在水下潛泳的他當(dāng)然聽不到女游泳者的尖叫聲，所以不管那女的在尖叫聲中如何掙扎，這多時逮不到老鼠又餓極了的貓如何肯撒手，越掙扎，他便越抓得緊。真到隔水在她大腿上一二三地連拍了三記，才將頭撞出水面——事情的后果當(dāng)然不只是一種尷尬，因為游泳池上面懸掛的一塊大木板上四個大字寫得十分清楚：禁止?jié)撚?！于是，我們作為流氓犯罪的嫌疑人，被帶到了游泳池的辦公室。在被狠遭訓(xùn)斥又差點被送去“勞教”的遭遇中，竟使我從此對游泳是滴水不染了，真可謂“回頭樂事浮云改，瘞玉埋香今幾載”，當(dāng)然，瘞玉埋香應(yīng)該是蛟龍走岸啰。

“我上下翻騰/我來去飄揚！”上下翻騰是我童年似水的記憶，來去飄揚是記憶中一葉彩色的詩意。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題圖：李華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