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琪
父親給我的傳家寶是那塊呈不規(guī)則正方形、面積有一坰(sh2ng)半的黃土地。
據(jù)說那是一塊祖上傳給父親的黃土地,它在爺爺手里曾幾次被莊子里的富戶盤去后又盤回來的。父親說,那塊地以前多種谷子,地的脾氣也古怪難以捉摸,不過,外公因了那塊地才把母親許了過來。
記憶中,父親特別偏愛那塊地,每年總是要施最多最好的農(nóng)家肥,并且先耕先種,我疑惑地曾幾次問過,但父親總是以深藏于眉宇間的一絲笑敷衍過去了。包產(chǎn)到戶后,就憑這塊地,不倒茬也能收它個一石二三斗,供全家五人一年的口糧是綽綽有余的。
父親對那塊地和小麥的感情是非常特殊的。下種前總是要先去地里幾趟,像跟它商量似的這邊蹲蹲抓一把土搓著,又那邊坐坐卷上一根煙,捏一捏土復又撒開。終于種上后如果是籽下得太稠或太稀,那更是一天一趟,唉聲嘆氣地,像是在給它道歉。將要出苗時,他會在地里,用手輕輕拂開上層的土,仔細地觀察種子發(fā)芽的情況,看著嫩黃嫩黃的胖芽鼓足力氣地往上頂,父親的臉上便漾滿了得意的笑,如果從那天起誰家的驢子跑進這塊地,那誰家的先人便糟了殃了?!按河曛獣r節(jié),當春乃發(fā)生?!备赣H總會在雨天的半夜偎著被子坐在窗根邊喃喃自語:“天地和,萬事興?!保ǜ赣H沒讀過書)雨過天晴,父親總會叼著煙袋背著手在地埂上逛過半天的工夫,我發(fā)現(xiàn),這時父親的腰背挺得特直。
有一年的四月,突然下起了冰雹,莊稼被打得七零八落,遍地狼藉,雨沒停,父親就不見了,天快黑了我去找他——我知道他就在那塊地里。遠遠地,就能看到父親手忙腳亂地佝僂著腰忙活的樣子。我走近前不敢貿(mào)然說話,一邊學著他扶那打折的麥苗,一邊偷看,父親流淚了,一臉的悲傷,顫抖的雙手沾滿了泥巴,被還未消融的冰疙瘩凍得又青又紫??诶锊煌5啬钸吨骸岸嗝纯蓱z的小麥苗,現(xiàn)在砸成這個樣子,怎讓人不心痛……”那天,我眼前的父親變老了,瘦了。那一刻,我似乎理解了生命的概念和生命所呈現(xiàn)的脆弱性,看到了一個農(nóng)民對于哺育我們生命的土地和莊稼最赤誠最強烈的感情。
記得第一次學耕地,手里扶著的犁總是忽上忽下不聽使喚,但我眼睛卻盯著嘩嘩翻滾的土地,幻想著能耕出一枚價值不小的古幣來——父親說在30年前整修梯田時在這里挖出過古墓。父親背著手赤腳跟來跟去在指教:“莊稼人,就靠個踏實……一年的地兩年務哩……人哄地地也哄人哩……”
我愈來愈驚異于父親對土地的親和與熟悉而傳授給我的經(jīng)驗和人生哲理,什么清明前后,種瓜點豆;什么社前十天,社后十天,還有那沒人沒牛沒籽的十天;雨打火燒當日窮……我也佩服我們的祖先發(fā)源于農(nóng)耕的傳統(tǒng)文明,我想曹孟德那句九九一陽生的話最初肯定出自一位老農(nóng)夫之口。說實話,孔夫子啥都好,只是他低看莊稼人的話我不贊成,難怪他在衛(wèi)國要受人“深厲淺揭”的教訓。想起父親在那塊地里耕地時揚鞭唱著山歌和全家人都在地頭搶收時他喊著號子的神情是多么的自信啊,那歌聲和號子簡直就是土地的語言。
父親老了,他老得下不了地了?,F(xiàn)在,他把這塊地留給了我,而我因做了教師,不能適時地進行耕播,我把它交給了媳婦。在生活節(jié)奏日漸加速的日子里,我總是要抽空在這塊田地的地埂邊上散心,看著這塊傳家寶,父親就永遠在我身邊。
評:細細品味
動作描寫抓住了細節(jié)。好!
“父親流淚了,一臉的悲傷,顫抖的雙手沾滿了泥巴,被還未消融的冰疙瘩凍得又青又紫”,形象描寫具體生動。
言為心聲,一個高大的父親形象躍然紙上。
[整體評析]
這是一篇“縱式結(jié)構”的文章,它根椐“那塊呈不規(guī)則正方形、面積有一坰半的黃土地”的發(fā)生發(fā)展的過程來安排層次。
“據(jù)說那是一塊祖上傳給父親的黃土地,它在爺爺手里曾幾次被莊子里的富戶盤去后又盤回來的”“記憶中,父親特別偏愛那塊地”“父親老了,他老得下不了地了?,F(xiàn)在,他把這塊地留給了我”,因此這是塊“傳家寶”。層次清楚,過渡自然。
文章給我們描繪了一個栩栩如生的父親形象。
(點評 冉 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