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演唱會

堯　陽

我突然想起，今天是母親的祭日。

上了年紀(jì)的村里人，至今記得父親年輕時哼唱的那些歌謠。那些歌謠全是些山野鄉(xiāng)曲，有的甚至是閑暇時編的順口溜，可到了父親嘴里，便成了一曲曲動聽的歌謠。田間地頭，下工路上，屋里屋外，父親都起勁地哼唱，有時聲音低沉如泣如訴，有時情緒高昂沖天一吼。其中的一首小曲“南京的飛機(jī)紅格影影”，成為父親的“經(jīng)典曲目”，讓人津津樂道。

說起父親的歌謠，大爺、大娘們便會說起母親，說這個閨女當(dāng)年如何因為挨餓而離家出走，卻因為聽到父親哼唱的小曲，便決定留下來嫁給他。

在那個物質(zhì)和精神生活都極度貧乏的年代，父親和母親的故事像一個傳說，他們的結(jié)合成為人們單調(diào)生活中茶余飯后的談資，話語中自覺不自覺地流露出的，除了羨慕，還是羨慕?？僧?dāng)時他們的行為惹怒了兩家的老人，姥爺姥娘說沒臉見人了，發(fā)誓不讓媽媽進(jìn)門；爺爺奶奶說這會讓人笑話，把他們趕到村外的小草屋里去住。

父親母親沒有讓人看笑話，他們每天在父親快樂的歌聲中下田，笑聲回蕩在村外的田野上。他們經(jīng)常把剛摘下來的青菜送給村里的爺爺奶奶，也會背著小米、胡蘿卜,一路哼著歌，走很遠(yuǎn)的路去送給姥爺姥娘。

艱難的日子，父親的歌謠溫暖著母親和我。不過，當(dāng)我纏著他唱那首“南京的飛機(jī)紅格影影”時，他卻總搖頭，轉(zhuǎn)臉瞅著母親：這可不是隨便唱的。兩個人會心地一笑，笑容里似乎藏著天大的秘密。

母親去世了，十幾年間，我再也沒聽到父親的歌聲。

畢業(yè)后，我留在城里工作，要接父親進(jìn)城時，他說什么也不去。后來，我買了電視送給他，他顯得很激動。

晚上，打開電視，原聲態(tài)歌手阿寶用高音亮嗓吼出民歌時，父親好像有點忍不住了，連說：“真過癮，看人家那嗓子，都快把咱的窯頂給震塌了!”

我說，您唱的那些，阿寶也沒聽過。父親竟害羞地笑了：“過去的事不說了?！蹦贸龈垷煖愒谧爝?，“我唱的那些算什么?都是隨口哼哼的?！蔽腋嬖V他，你愛唱的那些《走西口》、《五哥放羊》網(wǎng)上都有。父親有點不相信地看著我：現(xiàn)在哪還有這些？

過了年，父親來到縣城，看見我的電腦就說，快打開讓我看看!

父親坐到電腦跟前，學(xué)著打拼音,笨拙而認(rèn)真。點開那些他喜歡的歌，他仔細(xì)地聽，少有的歡快表情,卻又夾雜著遺憾：和過去唱得不一樣了，不一個味兒。

一天中午，我應(yīng)酬一個飯局，吃了飯回家，正要推門，聽見家里有動靜，我趕緊把頭貼在門上，原來是父親一個人在家里唱起來了。

“南京的飛機(jī)紅格影影，天黑下來拉起了燈，鋪開鋪蓋熱炕頭，摟著親親睡覺覺，哎依呀…………”

這就是那首讓很多人念念不忘的小曲。

父親字正腔圓地唱著，唱得津津有味，唱得高亢激昂。

我突然想起，今天是母親的祭日。

在門外靜靜地聽，心底涌起一種感動：一個人的生命旅程中，能有一份愛相伴始終，能有一首歌相伴始終，是多么幸福！

我在門外佇立了一個半小時,傾聽父親給母親的專場演唱。

niushujuan@sina.com

（編輯：牛淑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