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鞋印

黃　玲

早春的市一中總是最美的，干凈的操場幾乎看不到一個人，依稀還沒散去的薄霧讓吐出新綠的樹木更加鮮嫩，朗朗的讀書聲里似乎還能聽到啁啾的鳥鳴。不過今天早上的美麗被打斷了。

早讀還沒結束，教導主任老譚就氣勢洶洶地沖進高三(六)班的教室，后面還跟著那個嘴上永遠叼著根煙的校工老秦，不過這次老秦沒有叼煙，取而代之的是手里拿著一副卷尺。

讀書聲戛然而止，學生們好奇的從書上抬起頭，看著平時從不進教室，至少是從不會走進高三（六）班教室的老譚，現(xiàn)在正站在門口，臉色鐵青，抱著手臂，也許是氣勢的原因，原本瘦高的身軀竟然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鞍€檢查！我看是哪個敢這么做！”老譚氣咻咻地命令著，根本無視高三（六）的班主任胡老師就坐在講臺上，自己依然堵在門口，警惕地盯著這一班學生，仿佛有人會從他眼前沖出教室一樣。老秦點頭答應著，走到第一排學生中，要他們依次把腳抬起來，變魔術般手里多了一張紙，他看看紙再看看學生的鞋底，仔細研究了一下，再吩咐學生放下腳來。

老譚不說話，胡老師在講臺上也不作聲，學生們開始竊竊私語，猜測著這場特殊“考試”的意圖。檢查進行到一半的時候，胡老師走下講臺，來到老譚身邊，兩人低聲說了幾句，胡老師點點頭，走回講臺，老譚的臉上繼續(xù)緊繃著。直到老秦檢查完最后一個學生，向老譚匯報：“沒有?！?/p>

老譚的臉上忽然就綻開了一朵菊花，金絲邊眼鏡都似乎微微向上抬高了幾分，他開懷地笑著說：“沒有啊？果然沒有嘛！我說嘛！重點班怎么會有這種事情！—走，老秦，去下一個班！”說完領著老秦雄赳赳地沖向隔壁的高三（五）班。

學生們面面相覷，胡老師這時才發(fā)話：“譚老師今天早上發(fā)現(xiàn)新粉刷的走廊墻上有半個鞋印，從高度上看肯定是故意踩上去的。”教室里一片釋然，原來那張紙上是老秦照著墻上的鞋印描出來的樣本，以便核對。既然通過了檢查，重點班的學生們很快就把這事丟到了腦后，畢竟，幾門功課更重要。

高三（四）班是重點檢查對象，不用老譚叮囑，老秦也檢查得格外仔細，整個高三年級的“F4”，有兩個在這個班。所謂“F4”，當然不是偶像劇里那幾個花樣少年，原本是這四個人弄了個小聯(lián)盟，叫做“fans（粉絲）”組合，但是后來老師們都私下里叫“犯事”組合，又有別的學生追隨者喊“反”組合，總之說起市一中的“F4”，老師家長們都搖頭，學生們一半是避而遠之，一半是饒有興趣。說起來F4并不是徹底的壞學生，他們成績并不糟糕，只是總是惹出點小麻煩，天知道為什么他們會對那些惡作劇樂此不疲。

老譚繼續(xù)氣鼓鼓地把守著教室門，那些被判無罪的清白學生，現(xiàn)在輕松地在座位上轉來轉去交頭接耳，剛剛早讀結束課間休息時，大家都已經(jīng)知道這場“大稽查”的原因了。F4成員之一的吳俊已經(jīng)通過了檢查，現(xiàn)在正翹著二郎腿，帶著微笑看著老秦辛勤地穿梭在數(shù)十只鞋子中。趁無人注意，他飛快地對教室對角線位置上的龔曉波做著口型，龔曉波狡猾的笑了，微微搖頭，表明不是自己干的。班主任老師特地把兩人的位置安排得很遠，就是為了盡量減少他們之間的聯(lián)絡，這倒越發(fā)訓練出F4成員之間的默契，讀口型的能力與日俱增。

果然也不是龔曉波。雖然老秦皺著眉在紙上和龔曉波的鞋底來回對照好幾遍，也找不到任何符合的特征，龔曉波穿的是運動鞋。吳俊記得，這還是上次摸底考試后，龔曉波的老爸為了獎勵兒子數(shù)學單科成績?nèi)昙壡笆o他買的新款耐克，據(jù)說還是限量版。那時候F4幾個成員一起參觀過那雙價格不菲的鞋子，帶氣墊的鞋底花紋很獨特，如果真的是龔曉波干的，一眼就能認出來。

等老譚帶著老秦離開，龔曉波故意用夸張的手勢拍拍胸脯，又假裝擦擦汗，向吳俊做著口型：“他們呢？”他問的是剩下的兩個成員。汪洋在三班，蘇明煜一班，要真是F4的成員干的，居然不通知其他兩個，那真是太不夠意思了。不過往墻上蹬鞋印，真是夠土的，太沒創(chuàng)意了吧！千萬別是F4干的，太丟人了……龔曉波暗暗想著，看到吳俊對著自己撇撇嘴，一聳肩，顯然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另外兩個人干的。

三班的檢查稍微進行得快一些，因為重點檢查對象汪洋今天請假沒來?！罢埣伲俊崩献T緊鎖著眉慢慢重復著三班班長的話，仿佛要把“請假”兩個字拆開來鑒定真?zhèn)?。“嗯，昨天下午的時候他就請病假了，今天早上江老師說他媽媽來過電話了，汪洋是肺炎，要住院?！卑嚅L許倩倩一口氣說完情況，自己也松了口氣，終于可以把三班的嫌疑洗刷了，同樣身為重點班，因為汪洋，三班的地位似乎一直不如六班。許倩倩有時候希望自己一開始就被分在六班，哪怕不當班長呢。

鞋底偵察進行到一班的時候似乎陷入了僵局，因為蘇明煜干脆沒來。班長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沒來上課，老譚的臉更長了。老秦檢查完所有的鞋子，站在老譚旁邊，手里攥著一根煙，但是沒有點著，看來沒查到嫌疑犯?！疤K明煜來了以后讓他去找你們張老師！”老譚板著臉交待了班長一聲，又嚴肅地掃一眼站在講臺上的英語老師，帶著老秦離開了。

一個多小時后，張老師領著蘇明煜來到教導處：“譚老師，蘇明煜說您要他找我，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年輕的張老師看上去有點不解，蘇明煜雖說平時麻煩不斷，但基本上都不會觸怒教導處的老師，幾位班主任就可以解決，這次怎么惹到老譚了？

“你今天早上去哪了？怎么沒上課？”老譚此時似乎沒有那么怒氣沖沖了，但金絲邊眼鏡下射出的目光依然銳利，讓學生不敢直視。蘇明煜滿不在乎的偏偏頭，說：“哦，我在等著跟我爸媽視頻?！睆埨蠋熯B忙在一旁補充：“蘇明煜的父母出國援建了，一般只能通過越洋電話和網(wǎng)絡視頻跟蘇明煜聯(lián)系?！薄耙曨l？放學回家不能視頻嗎？要早上曠課視頻？”老譚像揪住了什么一樣不依不饒。蘇明煜不作聲了，嘴角卻不易覺察地上翹著，他看看張老師，似乎在等她來替自己辯解。

“這個……譚老師，蘇明煜的父母他們因為有時差的原因，加上工作很忙，所以時間上不好控制，只能盡可能找時間聯(lián)系蘇明煜。像今天早上，其實蘇明煜是在我那里跟他父母視頻的，我也在場?！?/p>

“哦—”老譚把這個字拖得很長，似乎是一種過渡，“我叫蘇明煜來是要檢查一下鞋子的?！薄靶樱俊睆埨蠋熞苫蟮乜纯唇虒е魅?，又看看蘇明煜。蘇明煜也很迷惑，不過馬上又是一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澳愕鹊??！崩献T說著走出辦公室，幾分鐘后帶著老秦走進來。老秦大概剛剛丟掉嘴上的香煙，身上還縈繞著淡淡的煙味。

蘇明煜順從地抬起腳，給老秦檢查了自己的鞋子。最后一個嫌疑也被排除了，老譚有點失望，坐回椅子上一言不發(fā)，剩下老秦在一旁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再點一支煙?！白T老師，那我先帶蘇明煜回去上課了？”張老師趕緊請示，得到允許后帶著蘇明煜離開了。

“到底是誰呢？”老譚緊鎖著眉，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老秦。一身運動裝的校長進來了，面色紅潤，顯然是剛做完運動：“咦，秦師傅，您在這里啊，我正要找您?！崩献T站起來，剛要說話又被校長擋住了?！扒貛煾担蚁肼闊┠鷤€事情……”

“校長，東面二樓走廊……”

“啊，譚老師，您已經(jīng)看到了？難怪把秦師傅請來了。”年輕的女校長的聲音里有一種釋然。

“什么看到了？”老譚扭頭看看辦公室，一臉疑惑。

“呃，是這樣的，昨天晚上我跑完步回辦公室拿點東西，經(jīng)過二樓時，看到一只很大的蜘蛛，我最怕蜘蛛，一心急就脫下旅游鞋來狠拍了一下，沒打到蜘蛛，倒在白墻上留了半個鞋印，我正要找秦師傅來把它刷掉。”校長滿懷歉意的解釋著，絲毫沒有注意到，老秦手里的一支煙已經(jīng)落到地上。教導處主任在椅子里坐得筆直，手里捏著那張老秦精心繪出的鞋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