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與中國象棋

秦九鳳　劉　震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元勛中，鄧小平喜歡打橋牌，陳毅鐘情圍棋，朱德、賀龍等偏愛打籃球，周恩來除了喜歡打乒乓外，對中國象棋也造詣頗深，曾留下許多鮮為人知的紋枰佳話。

輟學下棋

周恩來的誕生地江蘇淮安是座歷史文化名城，當?shù)毓倩?、商賈、文人閑暇無事，喜歡邊品茗議事，邊紋枰論道，其樂無窮。周家也不例外，代代均有人下棋，其中不乏地方高手。

1908年周恩來十歲時，因生母、嗣母相繼辭世，只得領著兩個更幼小的弟弟返回淮安。他自幼好學，喜好讀書，由八嬸楊氏與居住在東岳廟附近的龔家聯(lián)系，經(jīng)表舅龔蔭蓀同意，到龔家塾館寄讀。

龔蔭蓀是嗣母陳氏的姨表哥，常州人，其父龔懷樸老先生曾多年任山陽縣錢谷師爺，因此家資甚豐。少年周恩來聰明伶俐，天資好學，深得龔家老幼的喜愛，尤其是龔表舅不但讓其學習文化知識，還給他講革命道理。周恩來長大后才知道，當年表舅是個追隨孫中山的革命黨人。正因為如此，1909年春節(jié)過后，龔家突遭清政府一次殘酷抄家，周恩來一夜之間就失去了賴以寄讀的港灣，他只好背著書包無奈地回家。

無書可念的周恩來只得帶著弟弟四處玩耍，這一天當他走到明清兩朝漕運總督部院舊址大門前時，發(fā)現(xiàn)一群人正在那里圍觀一位戴眼鏡的老人和一位中年男子下象棋。眼見那位中年男子只要邊炮臥底、雙車掠士就成殺，觀者均認定老人棋已無救時，老人卻不慌不忙先行出帥，待對方黑邊炮落底時，卻把臥槽馬懷里的兵挺進一步叫殺，弄得中年男子的將因為與帥對面而出不了；士因有紅馬將軍而落不下；黑車吃不了馬，因兵已叫將。中年男子只得俯首稱臣。

少年周恩來完全被棋盤上變幻莫測的局面吸引住了，頓時忘掉了失學的痛苦，擠在人堆里一局一局地往下看。天近中午，挑戰(zhàn)老人的棋手一個個敗陣而走，最后只剩下周恩來一個人面對著“楚河”、“漢界”凝神遐想。老人似乎認識他，說：“小少爺，我教你一盤如何？”周恩來一聽，高興極了，連忙說：“好，好！”

于是，這一老一少擺下三十二顆紅黑棋子。老人問：“你下過棋嗎？”“看過別人下，自己沒下過。”周恩來靦腆地回答。“那好，我讓你車馬炮半邊子吧。”

第一局，老人執(zhí)紅先行，周恩來執(zhí)黑步后，雙方膠著二十多個回合，黑棋一著不慎，大車被抽，接著馬又蹩腳楚河。周恩來急忙強行兌車，期望成和，無奈兵臨城下，黑將被捉死，輸了首盤。

第二局再戰(zhàn)，周恩來吸取教訓，先行強迫兌子，老先生左躲右讓，結果反而折去一馬，步步被動。戰(zhàn)至中盤，周恩來車馬炮六顆大子一個不缺，士象卒一顆不差，老先生卻只有招架之功，再無還手之力。于是周恩來以大炮坐陣，二馬屏風，兩枚小卒子在大軍掩護下挺象掠士，直搗黃龍。

老人摘下眼鏡，望著眼前這位文弱瘦小的翩翩少年，無限感慨地說：“我在這對石獅子前下了五十多年的棋，還沒遇過讓子第二盤就輸?shù)木置??！庇谑菑牡谌P起，老先生只讓一車，雙方戰(zhàn)和。再戰(zhàn)時已是中午，老先生再次輸棋，這更激起了老人的極大興趣。從此，這一老一少在紋枰上論道，棋盤上談兵，一個星期之后，這位姓胡的老先生和周恩來對弈時就是顆子不讓，也互有輸贏了。

周恩來每天借著帶弟弟玩耍之機和胡先生下棋。胡老先生正是駙馬巷周家院的原房主，正是在他父親手里才把房子賣給周家的，他見周恩來絕頂聰明，自己又已老邁，便悉心將自己多年的下棋招數(shù)盡行教給少年周恩來。周恩來的棋藝日漸長進，以至后來到東北、南開上學讀書時，他那雙馬齊出、八面威風的棋藝在同學中一直享有盛名。

共紓國難

1939年夏天，為國共合作抗日奔走于重慶的周恩來得悉打遍東南亞棋壇無敵手的“中國象棋棋王”謝俠遜從南洋歸來，住在重慶東方文化協(xié)會，就驅車前往拜訪。當時，謝俠遜為喚起海外僑胞支援祖國人民抗日救亡，剛剛遠渡重洋到菲律賓、印尼、新加坡等地，以表演棋藝為名宣傳抗日，勸募捐款，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績后勝利歸來。兩人一見面，周恩來就緊握著謝先生的手說：“您是知名的象棋家，這次出國利用象棋比賽宣傳抗戰(zhàn)救亡，成績很不錯?。　敝x俠遜聽了周恩來的贊揚，連忙說：“抗日救國，人人有責。”

兩人落座后，邊品茗邊縱論國事。對于謝俠遜的南洋之行，周恩來問得特別仔細。言談正歡，周恩來突然對“棋王”說：“能否請教一盤？”謝俠遜一聽周恩來要同他下棋，十分高興，連忙命人拿來棋盤棋子。

第一局開局時，謝俠遜讓周恩來兩先。周恩來以當頭炮開局，并依仗先手之利，猛攻謝俠遜城下，棋王中軍頻頻告急。戰(zhàn)至中局，謝俠遜抓住戰(zhàn)機，兌掉一車一馬，形勢這才緩和下來，兩人最終握手言和。

在棋盤上指揮車馬炮的同時，周恩來又博古通今地談起各種風格的棋藝來。他從《橘中秘》重視“當頭炮”談起，說到《梅花譜》偏愛“屏風馬”，然后深有感觸地總結說：“明朝人重炮，清朝人重馬，各有利弊，我們現(xiàn)在應該重視兵卒?！?/p>

謝俠遜自然聽得出周恩來談象棋的話外音，馬上接言道：“馬，雖有八面威風，但巧妙地運用兵卒，照樣可以制服。”周恩來聽了朗聲大笑說：”您說得很對。其實，兵卒就是群眾，抗日救國就是要廣泛發(fā)動群眾，謝先生已在這方面做了很好的工作?！?/p>

第二局，謝俠遜只讓周恩來一先。周恩來著法嫻熟，行棋變幻莫測，攻得猛，守得穩(wěn)，大有胸藏百萬雄兵之勢。兩人邊弈棋邊品茗邊談時局，棋下得過癮，話談得投機，不知不覺中，棋已進入殘局，又斗了數(shù)個回合，周恩來因事起身告辭。

周恩來走后，謝俠遜接著將第二局殘棋演練出數(shù)路著法，竟是一盤和棋。老先生夜不能寐，以他和周恩來的第二局殘棋題名為“共紓國難”，撰文發(fā)表在當時的《大公報》副刊100號“象棋殘局”上。令人稱奇的是，周恩來和謝俠遜留下的這盤“共紓國難”，60多年來經(jīng)無數(shù)象棋高手演練，終是一盤和棋。

新中國誕生后，周恩來和謝俠遜雖有幾次見面，終因國事操勞，兩人沒有時間再推枰過招?！拔母铩焙笃冢觊L周恩來十歲的謝老看到江青瘋狂地搞“批林批孔批周公”，憂心如焚，時刻為當年的棋友擔心。1976年1月9日，當從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里聽到周恩來與世長辭的消息后，88歲的謝俠遜淚流滿面地站在周恩來的遺像前，深懷激情地寫下了一首七絕：

當年抗日說西安，

破碎江山不忍看。

賴有英明周總理，

降龍伏虎勝全盤。

謝老以棋作詩，以詩寄情，表達了他對偉人周恩來的深切懷念。

過河卒子

1945年9月2日晚，蔣介石在重慶舉行晚宴，邀毛澤東、周恩來、王若飛等赴宴。酒席宴上，蔣介石趾高氣揚，要共產(chǎn)黨交出軍隊，交出邊區(qū)政權，由他組織有共產(chǎn)黨參加的聯(lián)合政府。蔣介石的如意算盤立即遭到中共領導人的批駁：“如果委員長真有誠意組織容納各黨各派的聯(lián)合政府，首先就應該釋放被長期關押的政治犯，立即恢復張學良、葉挺、廖承志等人的自由，這是人民起碼的要求?！笔Y介石被周恩來機敏的言辭說得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酒宴結束后，蔣介石突然心血來潮，他自恃棋藝高深，想挽回些面子，就當著國共兩黨要人的面邀請周恩來說：“恩來呀，聽說你象棋頗見功夫，我們兩個浙江老鄉(xiāng)能否對弈一局？”周恩來當即風趣地答應道：“好嘛，桌上兩黨和談，桌下楚漢相爭，委員長能有如此雅興實在不易，我周恩來豈能不奉陪？！”

于是，內(nèi)侍當眾擺下棋盤棋子，蔣介石也不謙讓，舉棋就走。他祭起的第一手看家本領就是當頭炮。幾步之后就強行和周恩來兌掉一車，好讓他策動另一門大炮沉底，擺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勢。周恩來則應以連環(huán)馬盤旋而上，并漫不經(jīng)心地掠去蔣介石的兩顆小兵。面對蔣介石的重炮轟炸，周恩來以車炮緊護中宮，滴水不漏。蔣介石的反復“轟炸”有驚無險，鋒芒漸失，戰(zhàn)至中盤時已呈膠著狀態(tài)。此時，周恩來多出的兩枚卒子在大車的巧妙掩護下，渡河穩(wěn)進，步步緊逼，蔣的謀士們一看蔣的中軍情況不妙，連呼：“兌子，和棋！”蔣介石見大勢已去，為了主帥安全，連連兌子，以圖和局，但為時已晚。周恩來在兌子之中順勢掠象吞士，把個蔣介石的“御林護衛(wèi)”殺得一個不留，最后只剩下光頭司令，而周恩來一個并不起眼的小卒子正昂首前進，逼近九宮，鎖定勝局。這時，蔣的謀士們明知蔣介石敗局已定，為了照顧其面子，一味地說：“和棋，和棋。”

一卒竟然能擒老帥，蔣介石哪里吃過這樣的啞巴虧？他心里懊惱極了，卻不得不面對這樣的現(xiàn)實。他從座位上站起來，尷尬地笑著說：“恩來棋高一著，棋高一著呀！”周恩來也笑著一語雙關地說：“委員長的大炮賽過秦瓊的‘殺手锏，很見功底，只不過你太輕視我那枚過河卒子了?！?/p>

蔣介石沒想到談判桌上總是走下風的他，竟在象棋盤上又一次當眾落敗，心里實在不是滋味。倒是站在蔣介石身邊一位畢業(yè)于黃埔軍校的將軍悄悄對張治中嘀咕說：“校長（指蔣介石）大炮震天響，不敵主任（指周恩來）卒擒帥。校長總是過于自信，恐怕日后不是毛澤東、周恩來的對手。”只是在場的人誰也不敢把這話講明了。

l949年，周恩來等人從重慶回延安參加整風運動，曾報名參加過一次由陜甘寧邊區(qū)政府舉行的軍民聯(lián)合象棋比賽。由于報名人數(shù)比較多，只好分成幾個賽區(qū)，層層篩選，最后由各賽區(qū)的前兩名進入最后的單輪淘汰賽。周恩來一路過關斬將，以一局不失的戰(zhàn)績進入決賽，而決賽的對手竟是和他一同在重慶南方局工作的董必武同志，兩人不僅性格、習慣無所不知，連棋風、棋路都一清二楚。決賽中，周恩來依然行棋謹慎，穩(wěn)扎穩(wěn)打，董老已漸漸支持不住。誰知進入中局以后，周恩來一著不慎，導致滿盤失控，終于推枰認輸。兩人笑著分享了決賽的冠亞軍，當時就有人猜測說周恩來是故意把冠軍讓給董老的。究竟是周恩來在決賽中手出昏招，還是有意謙虛讓棋，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周恩來為了紀念那次盛況空前的象棋比賽，曾揮毫作詩曰：“陜邊難越三重險，董老確高一著棋。”

建國以后，周恩來日理萬機，經(jīng)常夜以繼日地工作，再無多少在紋枰上一展棋藝的機會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