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讀書臺

馬　杰

當(dāng)我們流連于江南的山山水水之間時，常常會同歷代文化名人的讀書臺勝跡不期而遇。千百年以來，這些獨特的自然景觀，往往也是歷代文人學(xué)士吟詩賦詞、命筆潑墨的雅集之地。紙香墨潤，常常薈萃一代人文；詩興文采，往往流芳九州河山。應(yīng)該說，這就是讀書臺勝跡的人文底蘊所在。

所謂“臺”，原本是指古代一種既高又平的土木混合結(jié)構(gòu)的建筑，一般都作四方形，供人眺望或游覽。后來文人墨客往往依傍人工建筑的臺，或者天然的高墩聳石，作為讀書修身之地，從此景以人傳，就附麗為某人某氏的“讀書臺”。

蘇州虎丘尹和靖讀書臺

虎丘山位于蘇州城西北角，享有“吳中第一勝”之稱，是我國現(xiàn)有最早（春秋時期）的城市園林之一，迄今已有2500多年的歷史，是聞名中外的旅游勝地。相傳春秋時吳王夫差葬其父于此，葬后三日，便有白虎踞于其上，故名虎丘。此山高僅36米，但古樹參天，周圍有不少名勝。山小景多，是虎丘的一大特色，特別是千年虎丘塔矗立山上，使虎丘自古以來就是著名的游覽勝地。古人常在中秋之夜到此賞月唱歌，這個文人雅士的獨特習(xí)慣如今已成絕響。宋代大詩人蘇東坡曾曰：“到蘇州不游虎丘乃憾事也。”

據(jù)史籍記載，和靖讀書臺創(chuàng)建于宋代，是蘇州書院中最早的一座。創(chuàng)建人尹焞，字彥明，一字德充，河南洛陽人。他是理學(xué)家程頤的高足，著有《論語孟子解》，是一位著名的哲學(xué)家。他曾去京城趕考，以求取功名，但考題是“議誅元佑黨人”。他不愿意加入勾心斗角的黨派之爭，遂放棄功名，不做答題，離京回了老家。因他學(xué)問很高，聲譽在外，在靖康初年，被宋欽宗召到京師，賜號“和靖先生”，官至太常少卿、禮部侍郎兼侍講。其時，秦檜為相，對金人卑躬屈膝，主張議和。他曾致書秦檜，反對議和，但不被采納。他目睹官場內(nèi)腐敗黑暗，就棄官回家，從此不再做官。金兵入侵中原，到處燒殺搶掠，他全家遇害，就他一人死里逃生。正是國破家亡，難于活命。他到處流浪，赴山東，進蜀地，輾轉(zhuǎn)來到蘇州，就在虎丘后山尋了個僻靜之處，后世便稱其處為“和靖讀書臺”，并立祠紀(jì)念。端平二年（1235年）其地辟為書院，命名為“和靖書院”。當(dāng)時，書院建有三省、務(wù)本、時習(xí)、朋來四個書齋，并采取“立祠建室以舍學(xué)者，買田收谷以食之”。以后又建藏書堂，收藏古籍，便于求知者讀書。

歷代文人墨客，凡到虎丘游覽，總要到和靖讀書臺去尋訪，懷念這位古人，抒發(fā)思古之幽情，揮毫落筆，留下佳文詩篇。清代詩人任思謙寫有《和靖先生讀書臺》，詩云：“欲問臺何處，何人更讀書？松風(fēng)虛夕響，云月暝山居。不少探幽客，誰尋三畏廬。清修邈無及，惆悵意如何？”

蘇州穹窿山朱買臣讀書臺

穹窿山，地處蘇州城西20公里的藏書鎮(zhèn)內(nèi)，相傳是古代青松子煉丹升仙處，因其山勢高峻深邃，故名穹窿。穹窿山高峻挺拔且風(fēng)光旖旎，山上古樹參天，竹林成片，生長著紫楠、木荷、苦櫧等270種名貴樹木，是蘇州地區(qū)唯一的天然次生森林。全山長約7.5公里，主峰箬帽峰海拔341.7米，為太湖東岸群山之冠，素有“吳中第一峰”之稱。站在南坡山麓眺望太湖，只見湖光浩瀚，漁帆點點，太湖七十二峰猶如出沒云際一般，美不勝收。

穹窿山東吳國家森林公園歷史悠久，人文景觀眾多，文化底蘊深厚，是一座名副其實的“中國文化名山”。景區(qū)內(nèi)有中國五大名臺之一的“朱買臣讀書臺”。讀書臺粗看只是一塊磐石，高廣不過丈許，突峙坡面，但四周都是蒼藤古木，環(huán)境清寂幽靜。當(dāng)年朱買臣打柴之余，常坐臥石上讀書，后人因此稱為讀書臺。磐石上現(xiàn)刻有明代學(xué)者都穆題寫的“漢會稽太守朱公讀書之處”11個字。

朱買臣（前190－前115年），是一個具有傳奇色彩的人物。他字翁子，西漢吳（今蘇州）人，家住穹窿山下，生活貧困，以打柴為業(yè)，但他酷愛讀書，堅持邊勞作邊讀書。50歲時，終于得到友人推薦，經(jīng)漢武帝面試，當(dāng)上了中大夫，后來又先后做過會稽太守及主爵都尉。朱買臣當(dāng)年做樵夫時，畏妻嘲笑，書冊都藏在山中，不帶回家去，這就是地名“藏書”的來歷。朱買臣讀書很刻苦，即使在擔(dān)柴路中，也一邊走，一邊念書，這就是所謂的“負(fù)薪讀書”。后來，“負(fù)薪讀書”同李密“牛角掛書”、匡衡“鑿壁偷光”、車胤“囊螢夜讀”等故事，一起被視作我國古代名賢勤奮讀書最有代表性的例子。

常熟虞山昭明太子讀書臺

讀書臺位于常熟城區(qū)虞山東南麓石梅，今書臺公園內(nèi)。相傳為梁昭明太子蕭統(tǒng)讀書處。有舊聯(lián)一楹，則道出了昭明太子讀書臺千年不泯的人文魅力：“千古名山，想見文人多輩出；斜陽林薄，恍聞帝子讀書聲。”

據(jù)明清邑志及碑刻資料等載，虞山致道觀東，原有昭明太子讀書臺，其上有亭久廢。明弘治間知縣楊子器重為構(gòu)筑，未久即圮。繼任知縣胡巍、縣丞鄒容等于松竹林中覓得遺址，以為書臺不可無亭，遂再葺之，又毀。嘉靖十二年（1533年），知縣沈弘彝秩滿三載將去任，周覽邑中古跡，登臨臺上，有客告以亭之興廢，沈深以為慨，斥俸復(fù)作新亭。并為堅固計，亭柱均以石構(gòu)，又翳理四周雜樹，設(shè)磴道石階，囑邑人鄧韨撰《讀書臺銘》。時耆老邵復(fù)出昭明太子像一幀，亦令繪者摹之于石，同置于臺壁。邑人、邵武知府、古琴家嚴(yán)天池增建外門，榜題曰“昭明遺構(gòu)”。迄清代順治年間，王夢鼎、邵燈等再修。

讀書臺以山泥夯筑，高3.54米，南北長14.6米，東西寬12.8米，居高臨下，巋然而峙?，F(xiàn)臺上之亭為明弘治年間所建，嘉靖間重建，長方形，單間卷棚頂，高3.65米，闊4.6米，進深5.16米。壁間嵌砌有明嘉靖間所鐫昭明太子像、鄧撰《讀書臺銘》，僉都御史陳察撰《重建昭明太子讀書臺記》，及清乾隆蘇州糧備道覺羅雅爾哈所書“讀書臺”額等碑刻數(shù)通。亭中又有大石臺一，正面橫端鐫刻清道光間倪良耀所書《虞麓園記》，旁設(shè)石凳數(shù)座。隆冬歲月，寒梅綻放的辰光，則有“書臺積雪”之觀。明人吳偉業(yè)至此詠懷，曾有“長留千歲鶴，聲遠(yuǎn)讀書臺”之句。

讀書臺四周景觀層次豐富，所植楓香、榆、櫸、樸、櫟等樹，皆為數(shù)百年之古樹。后臺下臨空谷，濃蔭掩映之中，有焦尾泉，泉水清洌甘醇。在泉壑后山坡上，有明代建筑倉圣祠，是紀(jì)念我國文字創(chuàng)始人倉頡而建。祠正室1978年已題為“尾軒”，泉與軒的篆額均由我國著名教育家、文學(xué)家葉圣陶所書。

讀書臺后園以山景為主，奇石崢嶸，松竹嵐翠；摩崖石刻，歷代題詠甚多。其間建有商相巫咸紀(jì)念亭、雅集亭。登亭四顧，虞山秀色，尚湖碧波，常熟古城，盡收眼底。我國古建園林專家陳從周教授曾以《江南好》詞贊美此園：“虞山好，景色招人來，一望長江舒極目，園林俯視現(xiàn)樓臺，重見畫面開?！?/p>

讀書臺1982年11月被公布為縣（后縣改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原亭內(nèi)之碑在十年浩劫時已破為兩截，1978年，由虞山鎮(zhèn)公管所出資復(fù)制。1995年，里人翁瘦蒼書胡君復(fù)題讀書臺聯(lián)句“五六月間無暑氣，百千年后有書聲”，刻于福山龔祥興捐杞梓木板對，掛于亭之兩側(cè)。

無錫惠山李紳讀書臺

惠山山高328米，周圍約20公里，其靈秀的山貌風(fēng)光及歷史文化積淀在江南平原地區(qū)首屈一指。乾隆皇帝在評述江南諸山水時，認(rèn)為“唯惠山幽雅嫻靜，江南第一山，非惠山莫屬”?；萆揭蛎麆俟袍E薈集，而有“露天博物館”之譽。

李丞相讀書臺，是唐朝李紳15歲時在惠山讀書的地方。李紳（772－846年），字公垂，唐大歷七年（公元772年）生，祖籍安徽亳州，父輩定居無錫梅里。李紳幼年喪父，由母教以經(jīng)義，15歲時讀書于惠山，現(xiàn)留有“李丞相讀書臺”。李紳聰穎好學(xué)，擅長詩文，青年時就寫出了千古傳誦的《憫農(nóng)》詩二首，稱譽為“憫農(nóng)詩人”。著作有《追昔游詩》3卷、《雜詩》1卷，收錄于《全唐詩》，另有《鶯鶯歌》，保存在《西廂記諸宮調(diào)》中。

李紳為無錫歷史上第一位宰相。元代學(xué)者王仁輔在《無錫縣志》中說：“李相書堂在惠山，小徑縈紆，有堂三楹，中繪唐李紳像。紳未遇時，常讀書惠山?！鼻骞饩w七年（1881年）《無錫金匱縣志》載：“李公垂讀書惠山，后徙剡川精舍……公既貴，改精舍為龍宮，因筑讀書臺于宮內(nèi)，歲久湮沒。萬歷間談修立石重鐫李丞相讀書臺六字?！?/p>

談修（1534－1618年）字思永，號信余，為邑庠生。為李丞相讀書臺豎碣之事，詳載于由他編撰的《惠山古今考》。談修為此專門撰寫了《李丞相讀書臺豎碣記》一文。他在《記》中說：“萬歷己亥冬仲……有友人俞君儒謁余而言曰：‘李丞相讀書臺在俞氏墓后，奉上世諫議正齋公遺命，為之世守者久矣！邇有一貴介，將挾父兄勢攘為葬地，儒將質(zhì)成于當(dāng)路可乎？余曰：‘子之意善矣，而以質(zhì)成則非也……余因縱步綺塍街至李公遺址，度其前廣十丈五尺，后廣十一丈。左右各深七丈，捐資礱一石碣，題曰唐李丞相讀書臺，并識四圍丈尺，擇四月十一日豎碣?！庇纱丝梢?，談修并未贊同友人公開“質(zhì)成”的辦法，而是通過捐資取贖而后解決的?！痘萆焦沤窨肌分?，談修另有一段記事云：“余業(yè)已捐資為恢復(fù)計，顧舉自一人，嫌于私成，于諸君則為公，乃捐價十之三?！蓖瑫r遍告同志親友，得到了孫繼皋、施策、賈應(yīng)璧、顧憲成、顧允成、高攀龍以及談修自己的女婿安希范等的支持相助，“共捐十之七”。于是，從倚勢強占者手中取贖，從而擇日豎碣。

據(jù)載，李丞相讀書臺豎碣不久，“游人上躋吊古者接踵，可見高山景行之風(fēng)信可奮起者哉”。明王達、周忱、聶大年等在瞻游讀書臺后，都留下了膾炙人口的詩篇。如江南巡撫周忱的《李紳讀書臺》詩云：“丞相當(dāng)年未第時，讀書曾向此棲遲。水邊行徑望遺跡，竹外荒臺有古基。老憶家山詩尚在，夢嘗丹李事尤奇。老僧知我懷賢意，相引憑高慰所思?！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