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懸的神木

李洪文

紅檜木梁

風(fēng)雨飄搖的南宋小朝廷剛在臨安建都，皇帝趙構(gòu)就要大興土木，修建一座支撐門面的金鑾殿。“工部侍造”施覽官職低微，無權(quán)反對，他眼珠一轉(zhuǎn)，稟報(bào)皇帝說獨(dú)缺十多根五丈高的梁柱，沒有合適的梁柱，這金鑾殿還是沒法蓋?。?/p>

沒過幾天，涂州的地方官為了取悅天子，竟送來了12根紅檜木梁柱，施覽望著這堆珍貴的梁柱正尋思著，忽聽差官稟報(bào)，說是外面有一個出家人求見。施覽想，我平時和僧人并無來往，他找我為了何事呢？施覽讓那和尚進(jìn)來，一問，才知他就是普興寺的方丈苦修老和尚，這12根梁柱原本是普興寺中準(zhǔn)備蓋大殿用的，前幾天苦修正好外出化緣，想不到地方官乘他不在寺中，強(qiáng)行將木料弄到了京城，苦修這才一路追了過來。

施覽原以為老和尚是上門討木料的，卻不料苦修捋了一把花白的胡子，說道：“大人您有所不知，這些木料可都是有問題的?。　?/p>

施覽聽說這紅檜木梁有問題，心中暗喜，忙問原因，苦修說，這些梁木的兩端都被加工得一樣粗細(xì)，現(xiàn)在竟然分不清木料的大頭和小頭，人都說十年長柳、百年成楠、千年為檜，想用紅檜木當(dāng)梁柱，必須知道木梁哪端是大頭、哪端是小頭，也就是說在使用它們的時候，必須根部立地，木梢頂梁，絕不能給顛倒了，否則在風(fēng)水上就是犯忌了，那可是大大不吉的事?。?/p>

第二天，施覽上殿把苦修說的話一一稟報(bào)，趙構(gòu)聽了，心里也有些不安，他就把修金鑾殿的木工頭劉老三宣了上來。劉老三一聽，哈哈大笑，他干了半輩子木匠，什么金絲楠、紫檀、花梨，都用了個遍，他就不信會在紅檜木面前栽跟斗，于是就胸有成竹地拿起鐵尺，去量木梁兩端年輪的間距，因?yàn)樗?，樹根部的年輪總比樹梢部的年輪間距要寬一些，這樣就可以判斷哪端是大頭、哪端是小頭?？蓜⒗先贸咭涣浚抢浜咕拖聛砹耍耗羌t檜木的兩端都極為致密，都生有七八百道密密的年輪，都緊緊地?cái)D到了一起，哪有什么間距?。?/p>

趙構(gòu)見劉老三無法區(qū)分，忙問滿朝的文武百官：“眾卿可有什么好主意？”文武百官們七嘴八舌地爭論了老半天，把趙構(gòu)的腦袋都吵大了，也沒弄出個結(jié)論來。施覽見時機(jī)到了，正要上前勸說趙構(gòu)放棄修建金鑾殿的念頭，哪承想趙構(gòu)一拍龍案，頓時大發(fā)龍威，喝令先將劉老三下獄，然后傳下口諭，命施覽在三天內(nèi)必須想出個解決的辦法，否則就要拿他治罪。

沉水?dāng)嗄?/p>

施覽回到家里，苦思冥想，后來在一本《唐太宗本紀(jì)》中找到了一個解決的辦法。第二天一大早，施覽上殿，他先給趙構(gòu)皇帝講了個唐太宗三難吐蕃使者的典故：吐藩的使者想迎文成公主進(jìn)藏，可是唐太宗出了三道難題，其中有一道就是拿一根削得兩端一樣粗的木棍，叫他們分清大小頭。聰明的吐蕃使者把木棍放到了水里，沉下去的一頭就是樹的根部，是大頭；翹起的一頭就是樹梢，是小頭，因?yàn)椴还茉趺凑f，根部都會比樹梢那頭重一些??！

高宗皇帝一聽有理，急忙命人去試，正好殿旁有個很大很深的養(yǎng)魚池，工匠們便抬來一根木梁，丟到了水里，可這紅檜木自身太重了，入水后，竟直接沉到了池底的淤泥里，根本沒法分辨，唉，古書上傳下來的招兒也并不好使??！

施覽見這沉水?dāng)嗄镜姆▋阂膊缓檬梗憬铏C(jī)勸說道：“萬歲，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了，這也許就是天意啊，我看這金鑾殿還是不要修了吧，富國強(qiáng)兵才是最緊要的事情??！”

趙構(gòu)一聽，氣得把龍案拍得山響，施覽也就是一個小小的工部侍造，從五品的官職，竟敢在金鑾殿上胡說八道，這簡直就是大逆不道?。∈┯[被趙構(gòu)下旨抓進(jìn)了天牢，明天正午三刻，城隍廟前開刀問斬。

苦修和尚正在臨安化緣呢，聽說施覽大人被關(guān)了起來，急忙用銀子買通了獄卒，來到天牢，見施覽披枷戴鎖，苦修忍不住老淚直流，施大人可是一個為國為民的好官??！他看著施覽，低聲說道：“大人，老僧自有分辨那紅檜木大小頭的方法呀！”

施覽聽完大吃一驚，“撲通”一聲，跪倒在苦修面前，央求道：“大師，您可千萬要保密啊……南宋小朝廷偏安一隅，不思強(qiáng)兵復(fù)國，總想勞民傷財(cái)，蓋一座富麗堂皇的金鑾殿能有什么用，老百姓盼的是收復(fù)失地，直搗黃龍府?。　?/p>

苦修也是連連點(diǎn)頭，可是不拿出個辦法，明天施大人的腦袋就得搬家了?？嘈揠p手合十，說：“施大人，老僧自有主張，您就放心吧！”苦修和尚說完，含著眼淚離開了天牢。

黑蟻斷木

第二天一大早，苦修來到宮門外，對守門的御林軍說自己有辨木的手段，趙構(gòu)急忙宣見?？嘈拊谔O(jiān)的帶領(lǐng)下，直接來到堆著12根紅檜木梁的殿址前，趙構(gòu)領(lǐng)著滿朝的文武跟在后面。

苦修走到距離紅檜木梁大約十幾步的地方，忽然停住了，他指著落在木堆上的幾只尖嘴小鳥，說道：“萬歲，您知道那木梁上為何落有小鳥嗎？”

趙構(gòu)搖了搖頭，苦修便解釋說，這紅檜神木雖然樹質(zhì)堅(jiān)硬，但它也怕一種尖嘴黑蟻的侵害，這種黑蟻在樹身上啃出巢穴后，產(chǎn)下蟻卵，讓蟲卵在巢穴中自己孵化，而這種黑蟻肉味鮮美，是各種鳥鵲最喜歡吃的食物，想要分清紅檜樹的大小頭，只要在這些小鳥落腳的地方找到黑蟻就可以了。

于是，幾十名工匠一擁而上，終于在檜木上找到了幾十個米粒粗細(xì)的小洞，工匠們又拿來了帶鉤的繡花針，伸進(jìn)小洞，往回一拉，果然鉤出了一個個黑蟻，先出來的是蟲尾，后出來的是蟲腦袋，要知道紅檜木生在深山中，不管什么蟲在樹身上嗑洞為巢，都得腦袋沖樹梢，尾巴沖樹根才成啊，蟲腦袋沖上，被嗑出的蟲洞方向自然沖上，蟲洞的方向就是紅檜木梢頭的方向??！

趙構(gòu)聽完苦修和尚的分析，連連點(diǎn)頭，正要看賞，苦修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說道：“老僧是出家人，不看重身外之物，萬歲還是把施大人給放了吧，他可是個好官啊！”

趙構(gòu)一聽，點(diǎn)頭說道：“好，傳朕的旨意，就赦施覽無罪吧！”

還沒等太監(jiān)去傳旨，天牢的牢監(jiān)急匆匆地跑進(jìn)宮來稟報(bào)，原來施覽大人昨夜在監(jiān)房里已經(jīng)用腰帶自縊身亡了，臨死前給趙構(gòu)寫了一封血書，血書的內(nèi)容就是勸諫他放棄修建金鑾殿的念頭，臥薪嘗膽，富國強(qiáng)兵，然后直搗黃龍府才是正理。趙構(gòu)看完血書，氣得三下兩下就把血書撕得粉碎，他恨恨地說道：“施覽這個小小的芝麻官太可恨了，臨死前還要妄言朝政，真是死有余辜??！”說完，趙構(gòu)袖子一擺，吼道：“誰再敢妄言，朕定殺不饒！”

苦修爬在地上，把施覽大人的血書一片片地?fù)炝似饋恚门劢蠖抵?，仰起頭來對天悲號：“施大人，老僧上愧對佛祖菩薩，下愧對您的重托，索性就陪您一起去吧！”苦修和尚說完，用僧袍掩面，一頭撞到了紅檜木上，那殷紅的血漿都濺到了木梁上，苦修和尚頃刻間倒地身亡了。

三個月后，金鑾殿終于造好了，富麗堂皇的大殿幾乎把南宋府庫的銀兩花了個精光，望著那12根紅檜木撐起的大殿，趙構(gòu)十分滿意，極為欣賞，可是他沒有想到，苦修和尚講的也并不是實(shí)情，其實(shí)，那尖嘴黑蟻在紅檜木上啃出來的洞穴都是沖著樹根的，因?yàn)樗诙粗挟a(chǎn)卵啊，如果啃出的洞穴沖上，那它產(chǎn)的卵還不都得掉到地上?。?/p>

金鑾殿上的12根梁柱現(xiàn)在都是根上梢下倒懸著呢，那危險(xiǎn)的情景倒像南宋小朝廷，它只茍延殘喘了一百多年，最后還是被后金國給滅了。這里面的成敗得失就不是幾句話能說明白的，也許從立梁的那天開始，就已經(jīng)決定了南宋小朝廷必將滅亡的命運(yùn)了……

(題圖、插圖：黃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