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爺叫八大爺?shù)脑?,一說他當(dāng)過八路軍,一說他的刀下共死過八個日本鬼子??傊?,八大爺和他的刀是俺村的傳奇。
八大爺?shù)牡堕L三尺,刀背特厚,是常刀的一倍,刃薄如紙。三十斤重的刀,在八大爺手中如風(fēng)車一樣舞動,只見刀光不見人。
八大爺?shù)斗ǖ米约覀?。五歲扎樁,七歲練拳腳,八歲上練刀法,到日本人打到豐陽時,八大爺十八歲,一柄大刀玩得神出鬼沒,顯了神威。
一天,兩個日本兵進(jìn)村禍害婦女,撞到了八大爺?shù)渡稀R宦暣蠛?,八大爺斜提著刀,也沒怎么作勢,一揚(yáng),一個日本鬼子的刺刀尖還沒沾上他的衣服,就頭一歪,倒了。
另一個傻了眼,轉(zhuǎn)身就跑,沒幾步,只覺身上一涼,被一柄飛來的大刀釘在了地上。
從此,八大爺與八大爺?shù)牡毒统闪税炒宓膫髌?,而且還上了縣志。
八大爺才參軍的時候,沒有槍,就是自己的一柄大刀,在戰(zhàn)場上愣是打出了威名。當(dāng)時,八大爺?shù)倪B隊擔(dān)任攻堅任務(wù),向一個山頭沖鋒,日本人的子彈像黃蜂,嗡嗡亂飛,專咬人肉,戰(zhàn)士們在陣地前如割下的麥子,一個一個犧牲。八大爺當(dāng)時是通信兵,從營部回來,傳完信,帽子摘下來一摔,說:“連長,這樣硬攻怕不行,敵人火力猛著呢。”連長滿頭是汗,說:“沒辦法,沒有別的路,不攻下這座山,大部隊就過不了山下的溝?!卑舜鬆斦f:“讓我試試,從后山上爬上去?!边B長說:“拉倒吧,后山陡著呢,摔傷摔死了好幾個戰(zhàn)士?!卑舜鬆斦f:“讓我試試,我有功夫。不行了再強(qiáng)攻吧。”
沒別的辦法,連長搖搖頭又點(diǎn)點(diǎn)頭,說看來也只有如此了。
八大爺拿出看家本領(lǐng),穿上草鞋,背著大刀和繩子,手上拿了兩把鋒利的鐵鉤,來到后山,看看直上直下的峰壁,緊緊腰帶,面峰貼壁,右手鋼鉤一搭,扣住巖縫處,借臂使力,身子輕輕離地。然后,左臂又一伸,左手鋼鉤搭住石崖,又上升一截。如此反復(fù),如蜈蚣一樣,不一會兒就上了山腰。下面的戰(zhàn)士看得瞠目結(jié)舌,說猴子也不如這家伙利索,這一仗,準(zhǔn)贏。
八大爺仗著從小練就的臂力功夫,不長時間,就接近崖頂了,往上一看,呵,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見一個日本兵站在崖頂上,大概是個哨兵。這家伙太大意了,一定想這樣的山崖是不會有人上來吧,因此,盡管是放哨,可一點(diǎn)也沒向身后望,反而把頭伸向前方,聽著爆豆一樣的槍聲。八大爺屏息凝神,雙鉤釘牢,騰出右手,扯出背上的大刀,瞄了瞄,一揚(yáng)手,一道白光,那個日本兵聽到聲音,感到背后被什么撞了一下,忙轉(zhuǎn)過身,向八大爺這邊走來,沒走幾步,腳下一個踉蹌,倒了下來。到死時,他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自己背上已插上了一柄大刀,刀尖已透過前胸,滴著血。太快了,以至于他都沒感覺出來疼痛就已死去。
八大爺借著鋼鉤的力道,使勁一躍,到了崖頂,然后解下繩子,放了下去,一個個八路軍戰(zhàn)士沿著繩子攀了上來。
這一仗,是八大爺參軍以來第一仗,當(dāng)時,他年僅十九歲。戰(zhàn)后,軍隊的那位著名的統(tǒng)帥接見了他,拉著他的手,夸獎?wù)f:“好小子,好刀!讓小日本嘗嘗我們鋼刀的滋味?!?/p>
八大爺?shù)牡兑灰归g在戰(zhàn)場上出名,沒事時,大家總讓他演練刀法。幾個小伙子圍著他,拿著盆潑水。八大爺大刀一舞,上護(hù)頭頂,下護(hù)腿腳,如雪花蓋頂,梨花罩身,沒有一點(diǎn)縫隙。練罷,大家跑過來看,沒有一點(diǎn)濕的地方,大家齊聲叫好。突然,有個戰(zhàn)士眼尖,說:“我看到了,褲腿上有點(diǎn)濕?!贝蠹颐ρ缚慈?,果然有一點(diǎn),很小,指蛋大。有人怕八大爺面子上過不去,忙說:“沒什么,幾大盆水澆來,才一個水點(diǎn),絕了?!卑舜鬆斝π?,牽起褲腿,大家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不是水點(diǎn),是一個洞。
八大爺在戰(zhàn)場上不但用刀殺日本鬼子,還用他的刀救過一個日本鬼子呢。
那是一次伏擊戰(zhàn),八路軍在一個山谷里伏擊了日軍,當(dāng)時正是雨天,那雨啊,八大爺說,像篩子篩的黃豆,吧嗒吧嗒直往人的身上落,人們一個個像從水里撈出來的。但戰(zhàn)士們高興,一個個攥著刺刀,可著勁兒地向前沖。八大爺帶著他的一排人馬,直向敵叢中插去。
這一場戰(zhàn)斗,八路軍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把長久以來積壓在心頭的怒火都向日軍的身上傾瀉下來,一時,刀光劍影,喊殺連天。日軍腳著皮靴,地形不熟,擁擠一塊,只有挨打的份。
戰(zhàn)至上午,八路軍就打敗了日軍。他們排攻打的陣地上,只剩下兩個日軍在那兒負(fù)隅頑抗。戰(zhàn)士們喊叫著讓投降,可換來的是兩聲槍聲,子彈飛出來,還打傷了一個戰(zhàn)士。
接著,從山石后面走出兩個日軍,前面一個趾高氣揚(yáng),仿佛不是打了敗仗,而是得勝的將軍一般。他哇啦哇啦一陣,有懂得日語的人說,這家伙說,他是日軍的一個軍官,他敗得不服氣,支那軍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會搞搞伏擊嘛,要是拼刺刀,保準(zhǔn)一敗涂地。
戰(zhàn)士們一聽,火了,紛紛要求教訓(xùn)教訓(xùn)那個王八蛋。
八大爺搖搖頭,說了幾句話,那個懂得日語的戰(zhàn)士對那個日軍軍官說,我們排長說了,你們什么時候光明正大過,是“九·一八”事變,還是蘆溝橋事變?對于你們這些侵略者,惟一的辦法就是不擇手段加以消滅,才是人類共同的真理。不過,你不是要拼刀嗎,我們排長滿足你的要求,讓你今天輸?shù)眯姆诜?/p>
譯完,八大爺提著刀,來到這個上尉面前,雙腳八字站著,橫持著刀,對那日軍點(diǎn)點(diǎn)頭,讓他先動手。那日軍“唰”的一聲舉起刀,直撲上來,狠狠地劈頭砍下。八大爺?shù)都馍峡模霌踝∧堑?。可那把日軍的?zhàn)刀眼看要挨到八大爺?shù)牡稌r,卻一斜一抹,橫削過來。八大爺忙一個后躍,讓開了一刀。
那日軍得意之極,彈刀大笑,嘰嘰噥噥幾句,那個懂得日語的八路軍戰(zhàn)士聽了,橫眉怒目,望了他一眼,眼里仿佛要噴火,喊:“排長,殺了這狗日的,他說,要讓你成為他刀下第一百四十三個鬼魂?!?/p>
一句話,說得八大爺牙齒咯吱吱地響,舉起刀,撲過去,大喊道:“這樣的人渣,不殺掉你,我——我對不起我那死去的一百四十二個兄弟?!?/p>
八大爺剛才只是為了試探那家伙的刀法,故意露出破綻。現(xiàn)在,怒氣勃發(fā),立刻顯露出了自己的獨(dú)門刀法,一柄大刀刺、剁、挑、抹、砍、削,白光四溢,冷氣罩身。那個日軍拿著刀,根本找不出空隙,只有一步步后退,突然,刀尖撞在八大爺?shù)都馍?,“?dāng)”的一響,拿捏不住,直飛出去。自己呢,踉踉蹌蹌被一塊石頭一絆,一個仰面朝天,跌在地下。八大爺用刀尖抵住他,許久許久,說:“我不殺你,到時,讓國家審判你這個惡魔?!?/p>
八大爺說著,收回刀,向自己的隊伍走去。另一個日本兵一聲叫,雙手舉起槍,做投降狀。只見地下那個日本軍官爬起來,一把奪下那個日本士兵的槍,瘋了一般,用槍刺向那個日軍士兵身上捅去。就在他刀尖即將觸到士兵的身上時,一聲號叫,倒了下去。背上,插著八大爺?shù)拇蟮?,深沒至柄。
八大爺走過去,抽出自己的刀,擦凈血跡,插入刀鞘。多少年后,他還感慨地說,對惡人心慈手軟,其實,就是對善良的人們的犯罪。
聽了這話,我心里也有同感。
現(xiàn)下,八大爺老了,解甲歸田,可人老藝不老,每早起來,仍要提著刀到河邊走幾招,呼呼生風(fēng),比起城里那些個玩太極拳的老頭老太們的花拳繡腿來,高多了。
這天,八大爺一早起來,拎著大刀,剛走到村口,就見到寶根蹲在那兒,愁眉苦臉的。
“寶根,咋的?你娃大清早不蹲熱炕頭,蹲這干嗎?”
“村長——村長在我家呢?!?/p>
“村長在你家,又不吃人,你娃跑這干啥?”
寶根紅了臉,一言不發(fā),頭都低到了褲襠上。
八大爺見了,心里一動,想到村里人最近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看來是無風(fēng)不起浪,不由地罵道:“軟蛋!”
“可他……可他是村長呢?!?/p>
八大爺一言不吭,提著刀,“嗵嗵嗵”幾步來到寶根門前,見大門敞著,跨步進(jìn)門,對著緊閉的耳門“哐、哐、哐”三腳,栓斷門開,一個箭步?jīng)_了進(jìn)去。
床上,那個村長正在使著老勁干活呢,見了八大爺,吃了一驚,忙爬起來,抓條褲子就往頭上套,怎么也套不進(jìn)去,也忘了羞恥,一下跪在地上。
“畜生!”
村長不說話,只是磕頭。
“走,到鄉(xiāng)政府去,你是村干部?是土匪!”
村長趴在地上,裝死狗,只見刀光一閃,旁邊一條凳子一刀兩斷,一驚,一泡熱尿全淋在地上,爬起來,穿好衣服,舉著手,乖乖地走了。
八大爺提著刀跟在后面,就如當(dāng)年押送俘虜一般。可這次,八大爺心里沉甸甸的,再沒有了當(dāng)年的那種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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