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韓敬軒和梅如圭從小在一個鎮(zhèn)子里長大，是一對要好的朋友。

韓敬軒的祖上有一手按摩推拿的絕活，傳到韓敬軒這一輩已鉆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韓敬軒仗著一把手藝，在鎮(zhèn)上開了一個名號叫“安泰堂”的按摩推拿門店給人治病。韓敬軒治病有套規(guī)矩，先與病人簽醫(yī)契，言定不治好病不收錢。韓敬軒為人忠厚講信用，手藝又好，十里八鄉(xiāng)有腰酸背痛、跌打損傷的病人絡繹不絕，“安泰堂”門庭若市，韓敬軒一時名噪全縣。

東洋鬼子突然間開進了縣城。跟著一色黃皮的鬼子駐進縣城的，有一個頭頂黃色日本軍帽、上穿黑色綢褂、下穿黃色軍褲、腳蹬锃亮軍靴、斜挎王八盒子槍的中國人，他就是從小和韓敬軒光著屁股長大的梅如圭。梅如圭在關(guān)東做過幾年木材生意，會幾句半生不熟的日本話，于是就跟著日本人當起了翻譯官。

畢竟是小時侯的伙伴，梅如圭到縣城的第三天，騎著一匹棗紅騾子，神氣活現(xiàn)地到鎮(zhèn)里看望韓敬軒。韓敬軒看著梅如圭的一身穿戴，心里老大不自在，言語中就帶著一些冷嘲熱諷。梅如圭不計較，說識時務者為俊杰，誰給飯吃就跟誰干。韓敬軒說，你一定害軟骨病。梅如圭說，韓兄你還真別說，兄弟在關(guān)東待幾年，真給凍壞了腿，平常老酸疼，還真得煩勞你給治治。韓敬軒說，治治可以，咱們得簽契約。梅如圭說，隨你，治好了，兄弟不虧你，給你軍用券。韓敬軒說，咱是中國人，不要日本人的錢。梅如圭笑笑說，老倔，給你民國現(xiàn)洋，得多少？韓敬軒伸出五個手指說，五百。梅如圭搖搖頭說，真是不認人。韓敬軒的嘴角微微撇出一絲冷笑，沒有吭聲。

韓敬軒與梅如圭簽定醫(yī)契：“安泰堂”堂主韓敬軒為梅如圭先生治疾，治愈為限，梅如圭先生自愿付給韓敬軒現(xiàn)洋五百元?？湛跓o憑，立字為證。立契人：韓敬軒、梅如圭；中人：梅道平。民國二十八年五月六日立。”梅道平是鎮(zhèn)子里很有名望的一個私塾先生。

韓敬軒為梅如圭按摩推拿了半個月光景，梅如圭感覺身舒腿爽，即向韓敬軒付了五百元現(xiàn)洋。付罷錢，梅如圭請韓敬軒吃飯。席間，韓敬軒乘著酒勁，說了一大堆“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之類的話，梅如圭哼哼哈哈應著，顯得老大不愿意聽。韓敬軒覺著沒趣，暈暈糊糊站起，走到梅如圭身旁，輕輕拍一下梅如圭的右肩，大笑一聲離去。

次日，梅如圭覺著右胳膊怎么也提不起來，用左手掐掐，竟然沒有一點知覺。急忙到馬廄牽出棗紅騾子，使出吃奶的力氣爬上去，心急火燎地去找韓敬軒。

“安泰堂”大門敞開，梅如圭跌跌撞撞闖入，不見韓敬軒，屋內(nèi)一片狼籍，東墻上一排猩紅的大字，血漬未干： 寧與狼為仇，不同狗為朋。

梅如圭剛想罵一句，忽覺喉如梗塞，血灌頭頂，頓時氣絕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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