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娘
2008-04-29 00:00:00純蘆
小說月刊 2008年7期
劉新旺瞅著這個門口，眉頭皺得緊緊的。他走過來走過去，就是不愿意邁進那個門檻。
昨晚上小六來到他的家里，說娘不行了，要他去看最后一眼。
“哥，你去一趟吧，娘也就這兩天的事了。”小六近乎哀求地說。
“小六，我跟你說了多少回了，那是你娘?！眲⑿峦难劬Φ傻美洗螅弊由系那嘟钕袷且┏鰜?。
“哥，你別這樣。都四十年了，你咋還記著？”
“我能忘了嗎？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哥，這事我都知道，不是趕上那個時候嗎？娘也是沒有辦法。”小六的聲音有些沙啞。
“小六，你見過這樣的娘嗎？有這么狠心的娘嗎？”劉新旺有些激動，他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
“哥，我知道是咋回事，可都是過去的事了?！?/p>
“你聽說過啥？你就知道他扔下我們，你還知道啥？”劉新旺白了小六一眼。
“還能有啥？不就是這個嗎？”小六看著劉新旺。
“哼！那我就跟你說說，我憋了四十年了，就念在你喊了我三十多年大哥的份上?！眲⑿峦肿聛?。
“那年我九歲，你二哥七歲，你大姐五歲。有一天爹在給隊里鋤草的時候，噢，是我爹。我爹一不小心就鋤下來一棵棒子苗，我爹就罵了一句，‘日他娘的！掉下一棵?！瘎傉f著又除下來一棵，就又罵了一句。可巧就被你爹聽到了。”劉新旺頓了頓，喝了口水。
“你爹就報告了村里，說我爹故意損害莊稼，還大罵社會主義。因為我家成分不好，當天他們就把我爹逮了起來，那個斗啊！”劉新旺又站了起來。
“我爹被關了。奶奶連病帶嚇，用一根繩子結束了她的命。過了幾天，你爹因為舉報有功，當上了隊長。那天晚上，我看見你爹溜到了我家。”
小六不吱聲了。
“有一次村里斗爭王四喜，因為王四喜犯的是那事，支書讓人們數落他的罪行，統(tǒng)計他搞了多少只破鞋?？焐臅r候，你娘站了出來，說：‘還有我’。小六，你沒有看到人們都笑成啥樣了，我恨不得一頭撞到墻上去。那是你爹叫她說的。又過了半個多月，我爹被放了回來，她也住到你家去了?！?/p>
劉新旺的喉嚨咕咕直響，手抖了起來。
“后來就有了你們哥兒仨?！眲⑿峦攘丝谒?。
“那些年你知道我們是咋過的嗎？我爹帶著我們三個，又當爹又當娘，他老覺得沒有臉出去，走在街上頭都不敢抬。爹臨死時告訴我們，就是死也不要認那個破鞋?！?/p>
“哦?！毙×埠攘丝谒?/p>
“可是，咱們畢竟還是孩子，我恨她，可是對你們卻恨不起來，還背著我爹跟你們玩。這些年咱的關系也沒斷?？墒撬?，我是不會去看的。”劉新旺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哥，可她咋說也是咱的娘啊，這些年她也不容易?！?/p>
“她有啥不容易？跟你們過得不是挺好嗎？”
“哥，你說錯了。她扔下你們也是沒有辦法，也是為了你們這個家啊！你知道她有多惦記你們嗎？我記得一到冬天，娘就哭著嘮叨，說你大哥他們也不知道冷不。她背著我爹給你們縫棉衣裳，偷偷從墻頭上扔到你家來，可是都被你們給扔了回去。這個你是知道的?。「?，她疼你們啊！”
劉新旺沒有說話。
“哥，你還記得那次大姐生病不？你不知道娘心疼成啥樣了。她不敢去你們家，讓三哥把大姐接了出來，住在我家侍侯了十來天，讓我爹打了好幾回呢！”
劉新旺嘆了一口氣。
“哥，娘真的不行了。她這幾天老念叨你，咱們六個就你不去看她。你是大哥??！求你了哥，去看看她吧，這輩子恐怕也就這一回了?！?/p>
“小六，你別為難我?！眲⑿峦纳らT又高了起來。
“哥……”小六“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小六，你這是干啥？”
“哥，你也五十歲的人了，孫子都上了學。這當爹當娘的滋味你是知道的啊！哥，算我求你了?！毙×蘖恕?/p>
“小六，你走吧，我是不會去的。”劉新旺背過身去。
“哥，你太狠心了?！毙×酒饋?，聲音里帶著絕望，他扭頭走了。
……
劉新旺想著這些，想著小六那絕望的神情。他從昨晚上就想，想了一宿，想得頭疼。
現在，他站在了這個門口。
驀地，他抬起腳，推開了大門。
他剛進到院子，屋里就傳出了小六他們震天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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