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飛年紀(jì)輕輕,原配老婆就蹬了腿,只給他留下一個嗷嗷待哺的娃娃。他一邊抱著娃,一邊看著三間破草房,竟然一顆眼淚瓣都沒流。
鄉(xiāng)親們在贊揚他是個好男兒的同時,也驚訝地發(fā)現(xiàn)。就在他婆娘死了7天后,張飛從外村領(lǐng)著一個年輕的小腳女子回家了。
村里人手扒張飛家的門縫往里看,發(fā)現(xiàn)這個婆姨一點都不害羞,她進(jìn)了老張飛的門兒,手腳就沒閑過。把骯臟的小院清理得干干凈凈,連一根雜草都沒有。
灶上冒著呼呼的熱氣,鍋里是娃的口糧。她懷里摟著哭咧咧的娃兒,撩開了衣襟,把粉紅的乳頭填進(jìn)了孩子的小嘴里。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她還沖鄉(xiāng)親們咧嘴笑笑。很多人心里忽地仿佛打開一扇窗,原來這個小婆娘是二手貨呀,怪不得呢。
張飛卻靦腆起來,他把炕沿擦了好幾遍,才請鄉(xiāng)親們坐上去。孩子沒一會兒又哇哇地哭,灶上的飯糊糊已經(jīng)好了。女人不管不顧地給小孩喂飯,連句問候的話都沒有。很多人都挑了女人的禮,張飛卻憨憨地樂,樂得把牙花子露出來一大片。謠言風(fēng)生水起,有的人說,張飛的原配是被害死的;還有的人說,那個二手貨的女人是“放鴿子的”,她盯上了張飛家的那個娃娃。
張飛和他的小腳婆娘在人們的猜測里過起了日子,每天,天微微冒亮光,張飛家的煙筒上就冒起了炊煙,男人扛著鋤頭,女人帶著孩子和一天的干糧,去地里干活。
女人很少說話,只是用小小的腳丫兒麻利地張羅活計。她成了村里最神秘的一個人,關(guān)于她的一切話題,都成了大家茶余飯后的消遣。
后來,有個聰明的人把張飛請到家里喝酒,那個人趁著張飛迷糊的時候問:“你那個水靈靈的婆娘是咋搞到手的?”
張飛傻乎乎地擺擺手:“我撿來的?!?/p>
“你奶奶的,你還不說實話是不?你狗娘養(yǎng)的咋能拿我開涮呢?”
張飛瞪起猩紅的眼睛:“俺那個婆姨就是撿來的,你咋地吧?”然后,他使勁地摔了手里的碗,挺著胸脯,邁著方步走了。
于是,關(guān)于小腳女人又多了一種傳言:她是人販子賣的,運氣好,逃了出來,正好遇到張飛,就跟他回家了。
這種說法讓很多光棍心里發(fā)癢。他奶奶的,張飛的運氣咋就這么牛氣?終于日子長了,村里的新聞主題又變成了別人。張飛和他的女人在不驚不乍的日子中,把三間破草房翻蓋一新。娃娃也可以邁著小碎步咿咿呀呀地行走。
人們都說,張飛這個婆娘好,沒花一分錢,又是給養(yǎng)孩子,又是掙家業(yè)。他張飛哪輩子修來這么大的福氣?
然而好景不長,兩年后張飛的小腳婆姨突然消失不見了,同時他的娃娃也跟著不見了。張飛挨家挨戶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拜托:“我的親人咧,幫忙找找我的孩子和婆娘吧!”于是大家一齊出動,村里各個角落都找遍了,連多年廢棄的枯井都要拿磚頭丟進(jìn)去看看。
最后,鄉(xiāng)親們擠在他家的新瓦房里,用充滿同情的表情問:“張飛呀,你的婆姨到底是咋來的?”
他依然不吭聲,有人急了,使勁地罵:“你奶奶的熊,大伙為了誰呀?還不是為你好呀?連個好歹都搞不清楚,你還活著干啥呀?”張飛哭喪個臉,終于說出了三年前的那段奇怪的經(jīng)歷:當(dāng)年他看娃沒了娘,實在是太可憐,他一個大老爺兒們也沒法帶孩子,于是他就抱著娃娃去了10里地以外的丈母娘家,剛巧,行至半路,遇到了他的小腳婆娘,婆娘看到娃娃,瘋了一樣。她就堅決要和張飛回家。她說她愿意做牛做馬地伺候他們爺兒倆。
張飛不傻,可是看到那么漂亮水靈的一個女人跪在他跟前,他的心一下子就軟了。想起了剛病死的老婆,一副男人的身板,抱起來硬邦邦,仿佛抱著一塊木頭。這個女人不同,看起來軟軟的身體,小小的腳丫兒。他終究禁不住誘惑,迷迷糊糊地把女人帶進(jìn)了家門。
女人進(jìn)門前一再叮嚀:“不要對外人說咱倆兒的事!”張飛牢牢地記在心里。
三年優(yōu)哉游哉的日子,女人從不提她的過去,張飛就想:反正米都成熟飯了,管他的,過一天賺一天。
張飛像極了怨婦,鼻涕一把,眼淚一把,說到最后,屋子里就剩下了他一個人。幾天的時間,他蒼老了。好事者說:“沒出息的玩意兒,比死了原配哭得歡騰多了?!彼枘璧叵碌馗苫睿枘璧胤耆司驮V苦,半個月過去,村里人見了他都繞著走。
這天,他正在地里鋤草,太陽大得要命,矮矮的玉米秧子和他的人一樣蔫。汗水撲簌簌順著脊梁流進(jìn)地里。他聽到有個稚嫩的聲音在耳邊,他嘆口氣,想娃想出毛病了。聲音越來越大,他猛地回頭,看到女人一手拉著孩子,一手提著飯盒。紅撲撲的臉蛋,小小的腳丫兒。
張飛在傻了五秒鐘后,丟下鋤頭,跪在干燥的泥土上掩面大哭,膝蓋把一棵玉米秧子碾得稀爛。孩子興奮地沖過抱住他喊爹,女人詫異地問:“當(dāng)家的,你咋了呀?鄰居家的小四兒有沒有告訴你,俺帶娃回娘家了?”
張飛擦擦淚:“小四?那小子早就住姥姥家了,哎……沒啥,回來就好,回來就好?!?/p>
“小腳女人回來了!”村里人再次沖進(jìn)張飛家,女人這才明白是咋回事兒,看著張飛臉上突增的幾條皺紋。她把心一橫。
當(dāng)著大伙的面她說:“俺是個苦命的女人,爹娘走的早,大哥對俺也不好。為了他能娶上老婆,就把我換親給孫家,孫家的人個個不是東西。除了我那個癡呆的傻男人。你們看我的兩只腳,就是活生生被切掉了腳趾頭?!彼撓滦?,褪下襪子。兩只腳光禿禿的沒有腳趾頭。鄉(xiāng)親們一陣唏噓。張飛終于明白,他這個婆娘為啥在親熱的時刻,也不忘記穿著襪子。
她繼續(xù)說:“俺懷孕了,就因為做飯做晚了,被公爹和小叔一頓打,孩子沒了,我的心也涼了。從他家逃出來,就遇到了俺現(xiàn)在的男人。我看他就是個好人,俺才厚臉皮跟他回來的。俺怕你們看不起俺,就從來不說這事兒。這次回去就是為了能和娃的爹長久地過日子,俺把戶口本拿回來了,婚也離了。俺再也不走了?!?/p>
女子的話,聽得鄉(xiāng)親們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那一天,大家都從家里拿來酒菜,熱鬧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天還沒亮,張飛就把女人叫醒:“孩子他娘,今兒咱們?nèi)ヮI(lǐng)證吧?然后也搞個洋的,拍個婚紗照啥的?”
一家三口穿戴整齊,首先去了影樓,張飛樂得滿臉褶子,一個勁兒對攝影師說:“咋都不中了,老了,老了……”
女人羞羞地用胳膊碰碰他:“不老,娃兒的爹還年輕著咧!”
拍完照片,領(lǐng)完證,張飛心里那叫一個美呀!嘴里哼著小曲,三口人剛出民政局的門口,從對面的馬路,急急的開來一輛三馬車,還沒等張飛反應(yīng)過來,身子就被他的婆娘推出老遠(yuǎn),等他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他的女人已經(jīng)躺在馬路上,娃娃嚇得尖聲大哭。
三馬車上的男人向張飛啐了一口痰:“他娘的,老子不會讓你們爽快了。”然后飛似的沖出人們的視線。
張飛抱起女人,大聲問圍觀的人:“醫(yī)院在那呀?俺婆娘要死了。救人咧……”
血從女人的耳孔汩汩地流出來,她留給張飛的最后遺言是:娃的爹,不要追究俺公爹!找個女人好好過日子。
張飛在女人的棺木里,放了在影樓拍好的照片,照片上,女人紅撲撲的臉,笑得正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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