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紅勝血

徐樹建

青山鎮(zhèn)上住著一對母子，母親勤勞善良，兒子懂事孝順，母子倆日子雖過得清苦，倒也幸福滿足。

又是一年春暖花開時，見山上的雪已融化，兒子便收拾好行囊，告訴母親自己想進(jìn)山收購藥材，再拿回鎮(zhèn)上來賣。母親一聽就變了臉色，她知道深山險惡，怕兒子遭遇不測，但她也知道，兒子一旦拿定主意怕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了。于是沉吟了半晌，點頭說：“你要進(jìn)山也可以，但一定得答應(yīng)娘一個條件！”說罷，轉(zhuǎn)身從柜子深處掏出一個手帕，打開，是三粒種子，黑烏烏暗沉沉的，像生鐵鑄就的一樣。

母親字字用力地說：“你把這三粒種子帶上，記住，每到一戶人家住宿，必須趁主人不注意時把這三粒種子種在那家的屋前屋后，第二天離開時，再把這三粒種子挖出來帶上，到下一家還是這樣做。答應(yīng)娘，你一定要做到！”

兒子見母親如此叮囑，便點頭答應(yīng)了。他將手帕包好，小心放入包裹。

第二天一大早，母親將一塊玉佩戴在兒子的脖子上，又將昨日的話仔細(xì)叮囑了一番，這才讓兒子上了路。

一晃十多天過去了，再一晃一個月過去了，兒子既沒回來也沒讓人捎個口信，母親漸漸變得不言不語，從早到晚只是一動也不動地守在門口，向大山的方向眺望。僅幾天的工夫，母親的頭發(fā)就全白了。這天，鎮(zhèn)上的人見母親收拾好一個包裹準(zhǔn)備進(jìn)山，想要阻止，卻聽母親堅定地說：“是我放兒子進(jìn)的山，我就一定要把他找回來！”

母親知道兒子進(jìn)山的線路，她一路走來，也不知道走了多遠(yuǎn)，終于見到了進(jìn)山以來的第一個村子。母親顧不上歇腳，找到一個人多的地方，就從包裹里拿出一幅畫掛在樹上，然后就一聲不吭地坐在旁邊。

村里人見來了這么一個奇怪的大娘，掛上了一幅畫，都好奇地圍上來看，卻見那畫上是一朵花，花瓣展開如碗大小，顏色鮮紅勝血，花瓣層層疊疊圍著中間一柱嬌嫩的花蕊。畫上還有一行字：求購“血里紅”，十兩銀子一朵。

大伙一下子驚嘆開了，一朵花居然值十兩銀子，只是誰都沒見過這種花。大伙圍觀一氣、咂嘴一氣，看這畫旁的大娘不言不語，便壓低聲音嘀咕道：“這位大娘莫不是個瘋子吧？”

一晃過去了兩天，沒有人拿花來換銀子，母親嘆了口氣，小心地把畫卷好，又向大山更深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母親只要見到村子，不管大小，都要掛上畫，等幾天，看是否有人賣花。她餓了就吃隨身帶的干糧，渴了就討一碗水喝，累了就靠在樹上打個盹。

時間一天天過去，母親也不知道走了多遠(yuǎn)，經(jīng)過了多少村落，只覺山勢越來越險峻。她知道越是險峻的山里越有珍貴的藥材，兒子就越有可能來過。

這天母親來到了一個偏僻小山村，小山村地勢險峻，僅有的十幾戶人家星星點點地散落在陡峭的山崖上。母親看到這村里沒什么店鋪，只有村頭一間小小的雜貨鋪，她想村里的人家肯定都會來這里買東西，如果把畫掛在這里，村里人都能看到。于是她便在小店旁的樹上掛上畫，然后照例坐了下來。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村里的十幾戶人家基本都來過小店，看過畫了，可沒有一人說自家有畫上的花。母親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看樣子這回又落空了，還要繼續(xù)往山里走，只是自已的身體越來越差，常常坐下就起不來，頭暈眼花老半天。這幾天，她更是夜夜夢見兒子，她想，與兒子相聚的日子應(yīng)該不遠(yuǎn)了。

這天，母親一邊吃饅頭，一邊琢磨：如果還沒有人來賣花，就得動身到下一個村子了，來日無多，不能再耽誤時間了。正在這時，耳邊傳來一個小孩的聲音：“咦，這不是我家里長的花嗎？”

母親驚得一抖，手中的半個饅頭“噗”地掉在了地上。她抬頭一看，只見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正歪頭打量著畫。母親顫抖著聲音說：“娃啊，你家真有這樣的花嗎？你可別騙婆婆??！”

小男孩聽了，又把腦袋湊到畫前，仔細(xì)看了看，然后用力點點頭說：“沒看錯，我家后院里的紅花跟這花一模一樣！”

小男孩走后，母親趕忙起身，因為起身時太急，竟重重跌了一跤，蹭破了臉，流出血來，可她顧不上擦血，只是緊緊地盯著那小男孩，直到小男孩的身影消失在山坡的那一面。母親爬到高處一看，只見山坡后只有孤零零的一戶人家。

母親當(dāng)下有了主意，她收好畫，立馬下山去找當(dāng)?shù)刂?。好在知府是個清正廉潔的好官，聽了母親的敘述，立馬派了兩個捕快隨母親前去查案。

沒過多久，母親就帶著捕快來到這個小山村，三人直奔山坡后那戶人家。門前一個孩子正在玩耍，正是母親那天碰到的男孩。那家里的男人一見捕快來了，臉色刷地就變了，家里的女人更是嚇得抖了起來。

母親也不言語，像瘋了一樣直奔后院。一進(jìn)后院，迎面正是三朵艷紅如血、朵開如碗的花，微風(fēng)乍起，花兒突發(fā)出“嗚嗚”的聲音，像個久違的游子要一頭扎進(jìn)母親的懷里嗚咽一樣。母親“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雙手捧花，悲痛地說：“兒啊，母親終于找到你了！”

母親哭著對捕快說：“請你們搜查這家，一定會搜到一塊綠色的玉佩，上面刻著‘恒壽恒昌。”

話音未落，只見那男人“霍”地跳起身就要跑。捕快上前一步，一把將他摁倒在地。而那家里的女人，竟“撲通”一聲癱坐在地上，指著男人大哭起來：“你這天殺的，我早就說過不要干傷天害理的事，你偏要干，現(xiàn)在遭報應(yīng)了！”

捕快一聽話里有話，立即動手搜查起來，果然搜到一塊玉佩，和母親說的分毫不差。母親一看，傷心欲絕地說：“這就是我兒隨身佩戴的玉，是他臨動身前我在菩薩面前跪了整整一夜求來的護(hù)身符，不想玉還在，人卻……我就知道他們殺了我兒子后肯定舍不得扔掉玉的！”

說著，母親突然咆哮起來，奔上前揪住男人的衣襟，撕心裂肺地喊道：“說，我兒子在哪？”說完竟身子一軟昏了過去。

捕快趕忙扶住母親，好半天，母親才睜開眼。捕快忍不住問：“大娘，你是怎么知道你兒子在這家被殺的？”

母親心如刀絞，啞著嗓子說：“兒子臨動身前，我給了他三?；ǚN，這種子方圓百里是沒有的。我叮囑兒子，無論到哪家投宿一定要偷偷地把這三粒種子種下，第二天再挖走?，F(xiàn)在你們看見的這三朵花兒就是那三粒種子長出來的，我兒子沒有挖走種子，肯定就是在這家被害了！”

捕快聽了恍然大悟，那男人見無法隱瞞便全招了，原來那天，山里來了一個年輕人來他家里求宿，他見那人身上帶了銀子，當(dāng)下就起了殺心?？伤睦镏肋@人已在后院悄悄埋下了三粒種子。

母親聽過，頓時痛苦得如萬箭穿心，突然她一咬牙、一跺腳，將那玉佩高高舉起，狠狠朝地上砸去，顫抖著聲音說：“我的兒，母親來了—”說著，便“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倒在花上。

這時，那鮮紅的花瓣突然飄落下來，剎那間落紅如雨，像一位年老母親的血淚在飛……

(題圖、插圖：黃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