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國臨近心慌慌

跟所有家有出國學生的家庭一樣，這幾天。小航家里充滿了忙亂而又亢奮的氣氛。父母給小航陸續(xù)買回的“出國用品”堆了整整半間房，媽媽從金橋市場買回了四個巨大的拖桿箱，動用了她作為材料工程師的預(yù)算能力，試行各種裝箱方案，努力填滿拖桿箱的每一寸空間。

媽媽所在的研究院近幾年去英國交流的人不少，媽媽總結(jié)出一套經(jīng)驗：如果想節(jié)省留學費用，能在中國買的東西決不要去英國買，哪怕超重，哪怕要付一些航空運費也是合算的。“英國什么都貴，一英鎊相當于15塊錢人民幣?！彼阅菐滋?，爸爸媽媽一直在研究怎樣混過超重檢測，把盡可能多的行李帶上飛機。媽媽舉了很多類似“超人”的例子，包括一名中國女孩去英國留學，從里到外穿了七條褲子，上身穿了五件毛衣一件大衣兩件羽絨服，像阿拉斯加棕熊一樣大搖大擺走過檢測口，上了飛機，把這些衣服脫下來，就是一大包。

小航的父母收拾行李收拾到夜不能寐，天天在那里估算是超重好呢，還是小航去了英國再買的好，抑或是等他走了再寄航空郵件的好。媽媽的主意，最好是領(lǐng)導(dǎo)派個肥差給自己，讓自己能飛一趟歐洲，那樣，不是能再替小航送一回“戰(zhàn)略儲備物資”了嗎?爸爸卻說，那樣的好事希望渺茫，還是來測算一下咱小航能拖得動多少行李吧，別看中國這頭有咱們?nèi)移甙丝谌怂退?，到了英國，可就只剩他一個了……一語未了。就聽小航捂耳大叫道：“你們能不能給我靜一靜?我不想穿著七條褲子上飛機，我也不想拖著四五個箱子當苦力，我不想帶這么多榨菜方便面……我，我根本就不想出國，我不干了行不行?”

這一通發(fā)作，把爸媽都震愣了，兩口子面面相覷，半天，媽媽才哆嗦著問：“你小子發(fā)的哪門子神經(jīng)?當初是誰哭著喊著要出國，說誓死不受這高考的罪?是誰說國內(nèi)千軍萬馬走獨木橋，將來大學畢業(yè)十有七八難找工作。只有出國鍍了金，才有可能拿高薪?是誰說了就算砸鍋賣鐵咱也要出去，就算我借你們的養(yǎng)老錢，將來我連本帶息都還你們……你的凌云壯志哪兒去啦?出國，可不是我和你爸的主意，自始至終可是你周小航自個兒的主意!”

小航嘶聲說：“可要不是老爸和你老拿洪昭光的‘幸福晚年論’來刺激我，我至于十幾歲就張羅著出國嗎?我至于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去國外打拼?這事兒，歸根結(jié)底是你們逼出來的?！?/p>

原來，幾年前，小航的爸爸是著名的“反出國論”者，他是營養(yǎng)學家洪昭光的“粉絲”。洪昭光有一套“晚年幸福論”，最受小航老爸的推崇：什么樣的人晚年最幸福?什么樣的人晚年最不幸?洪教授語出驚人：“當然是胡同的板兒爺?shù)耐砟曜钚腋?，閨女在巷口賣油條豆?jié){，兒子媳婦在門口賣水果，有什么事兒，一喊全來了。什么人最不幸福呢?那是高校里的老教授啊!兒女全定居國外不回來了，就剩老兩口相依為命、面面相覷。想要一晚上的天倫之樂，哪兒有?”人家洪教授說者無意，小航的爸爸聽者有心，當著兒子的面跟老婆商議：“將來，這小子就是有能耐出國也別讓他去，你瞧瞧，凡出了國的就沒回來看看爹娘的，等于白養(yǎng)，咱可就小航一個孩子，讓他出了國，咱將來可就得進孤老院了，這樣的傻事，別干!”

當時小航才十一二歲，半懂不懂，光覺得老爸深謀遠慮得可笑，不到四十歲的人，想七八十歲的后路。過了兩年，琢磨出味兒來了，干嗎把自己圈著不讓動出國的主意?原來就是咱爸咱媽比別人的爸媽自私!

小航這一醍醐灌頂，這個憋屈呀!這個氣呀!我周小航怎么著就不能當一“有國際背景，能操雙語”的高級金領(lǐng)了?我就非得在國內(nèi)高考，然后進間小公司，找個差不多的女朋友，一起為前程發(fā)愁?這一想，周小航恨不能肋上馬上生出翅膀來，沒錯，在原地終老一生，等于白活!我干嗎要在南京過一輩子?我出去闖個十年八年，把花花世界都看遍了，哪怕最后金盆洗手，收梢歸山，回到父母腳下過我的小日子，也不枉來這世上一回!

這個想法在小航考完中考后就很明晰了，因此中考一考完，人家孩子都在玩，周小航拿出自己所有的積蓄去“新東方”報了一個暑假班，馬不停蹄地為過語言關(guān)做準備。

任何一個中國孩子，只要他自己鐵了心要出國，父母都是攔不了的。小航的爸媽也是如此，當小航提出要他們幫忙交“新東方”的二期學費，并保證最多在國外呆夠十年后就會回國扎根，也會把父母的留學投資加倍奉還以報答父母的“放手之恩”，小航的父母沉默了片刻就全部答應(yīng)下來。洪昭光的“粉絲”、小航的老爸還說了這樣一番話：“我當然向往做一名幸福的板兒爺，但是你若是有出息，我和你媽也不怵上孤老院——將來，都一個孩兒，就算在身邊也顧不上這么多位老的，不如你有出息些，還能接我們一起去看看花花世界。”

全家確立了“送兒出國”的目標，達成了共識，這事兒也辦得出乎意料地順利：先是在網(wǎng)上撒大網(wǎng)似的申請了英美兩國的七八所學校，有四所有了回音?？紤]到英國的醫(yī)療福利比較好，去了不怕生病，而且英國大使館的簽證也相對好過，下面就把目的地定在英國。小航的托福和雅思成績下來了。中等偏上，學生簽證得以迅速拿到。

為應(yīng)對小航出國四五年可能產(chǎn)生的費用危機，父母把還差兩年就還貸完畢的商品房給賤賣了。全家遷回小航爸爸以前分配的小兩居房改房中。媽媽很樂觀地寬慰父子倆說：“等咱小航成了金領(lǐng)，房子有的是，恐怕三年的收入就夠買別墅了?！绷魧W程序操演到最后，父母的勁頭越來越大，誰都沒有發(fā)現(xiàn)，真正的主角小航，反而出現(xiàn)了懨懨的、恍惚憂傷的神情。

快出國的這一兩個月，小航其實是越想越心頭發(fā)慌。首先，在國內(nèi)，他像絕大多數(shù)獨生子一樣，衣食住行從不用自己操心。小航長這么大，衣服從來沒有自己洗過，唯一的烹飪技術(shù)就是下方便面和炒蛋炒飯。而已經(jīng)在國外“受苦”的師兄師姐們的信息是：國外的中國同學信奉的真理都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在英國的中國孩子自力更生到什么程度呢?他們的頭發(fā)都是互相理，甚至能對著鏡子自己理!小航聽得目瞪口呆，覺得自己真是相當于“生活白癡”。

在英國的同學還教他怎樣從厚厚一疊目錄中選課，既要攢夠?qū)W分，又要確保未來的打工時間；教他如何在往返打工的地鐵上背個畫夾子當課桌寫作業(yè)；教他如何與吝嗇至極的房東周旋，如何提防房東在租房合約上玩文學游戲，以免吃虧……小航越聽頭越大，后悔出國的情緒越來越嚴重，最終，他的焦慮情緒在父母商議要帶多少行李時，爆發(fā)開來。

他捂著臉，啜泣著說：“我實在應(yīng)付不了這一切!誰想過出個國這么麻煩呢?十七歲，就要面對人家二十七歲也許還碰不到的事!出了國也不一定當?shù)贸伞畤H金領(lǐng)’，既然如此，干嗎要昏了頭出國呢?我就此回頭，你們雖然損失了兩萬塊錢的考試費、報名費，可總比我出去了，花了上百萬還一事無成好啊!”

小航的父母一臉的崩潰絕望，冒雨把周小航拖到了咨詢師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