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二時我墮落成了媽媽不疼老師不愛的壞學(xué)生——成績中下、不求上進(jìn),還在某一個晚上愛上了抽煙。自喻為“墮落天使”的我被好學(xué)生疏遠(yuǎn),又不為壞學(xué)生所接受,每天和喜歡裝大人的大郎他們一起,想方設(shè)法地讓自己變得麻木,變成他們所謂的成熟。不知不覺的,連以前最要好的小學(xué)同學(xué)也不再勸我,不再管我放學(xué)去哪兒了。生活變得像一塊被凍得硬邦邦的咖啡冰坨,直到一個穿黑T恤的插班生跑進(jìn)我的生活,我的看似堅強(qiáng)的麻木生活。
相遇,好像是在一個平凡的下午。我照例咬著筆桿,曬著太陽看漫畫、寫《圣斗士》同人小說。他走過來,擋住陽光滑行的軌道,看了我好久才嘲笑地說:“小孩子啊,這么寫同人?不厚道?!蔽覜]有抬頭也沒有理他。“喂!說你呢!暴力傾向兒!魚蟹王道啊!魚怎么能死呢?暴力傾向兒!你不服就打我!”亂七八糟的頭發(fā)的影子團(tuán)在我的本子上向我叫囂。我右手握拳砸在他的左肩膀上,左肩膀接了他相同力道的一拳,好疼。最后一排的紀(jì)律一直都爛得稀里嘩啦,老師熟視無睹地照樣講全等三角形。我們兩個就繼續(xù)揮拳相向,直到我的手酸得抬不起來為止。
酸酸的右手揉著疼疼的左臂,我扶著樓梯下了四層樓,破破爛爛的校園里種著垂死的樹苗,我的紫色單車被倒立在紅色磚地上,太陽把它的影子拉得老長??缭陂冱S色單車上的他抱著肩膀壞笑著看著我,那個壞壞的笑像節(jié)日里的彩色噴花,濺了滿校園花花綠綠的得意。他騎著那個被他叫做驢驢的酷單車跑了大半個城,我追了好久,才無奈地回了家。突然間有了一種久違了的被需要的感覺。
一天沒有抽煙,省下的錢買了可樂。把可樂含在嘴里,趴在桌子上透過瓶子對著窗子的方向看去,整個世界都像泡在夕陽里。冷不防一只流著汗的臟手搶走了我的可樂,一陣咕咚咕咚的聲音之后是滿意的感嘆聲,可樂就只剩下一滴了。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我?guī)湍闶熷X,你要報答我啊!”——從此這東西就被我叫做“可哭”。
上課的時候,我繼續(xù)寫我的“同人”——在格陵蘭冰冷的陽光下,SAGA牽著魚魚的手說:“我會一直都陪你玩,陪你種好多好多的玫瑰,和我去圣城吧。”我把自己幻想成了幸福的小魚魚,沉醉在這樣浪漫的場景中,卻被從天而降的紙條砸得七零八落。紙條上很囂張地臥著凌亂的文字:“喂,小孩。你等著啊。我下課好好教導(dǎo)教導(dǎo)你怎么寫,小魚應(yīng)該是大蟹的!”結(jié)果結(jié)尾真的變成了“魚蟹配”,他趴在我的桌子上滿意地看完。無比邪惡地蹦出一句:“我天才吧!膜拜我吧!”其實他的筆調(diào)一點不華麗,幼稚美滿得像個童話,打破了我習(xí)慣的凄美,偷梁換柱地改變了原本是永別的結(jié)局。他說:“這樣才好?!?/p>
和我說話的只有這一個人。在所有男生都去打球的時候,他愿意陪我寫小說;在我無聊的時候,他愿意傳好玩的紙條給我;在我不想說話的時候,他愿意裝鬼逗我笑。女孩的日子里多了一個男孩,就像枯燥的課間多了一瓶可哭。
每天都惹我打他又接著打我,每天都不許我抽煙,每天都堅持搶我的可哭。慢慢的,我開始習(xí)慣這種單調(diào)但快樂的日子,習(xí)慣和他一起寫字、傳紙條,習(xí)慣他固定的逗我笑的方式,習(xí)慣和他一起騎車放學(xué)回家,習(xí)慣因為他而漸漸溫暖起來的學(xué)校和這個變得有生氣的屬于我和他的教室??粗?,看著和他在一起而慢慢被洗滌凈化的自己,我會莫名地感動。
時間一點點地向前滑去,當(dāng)我終于習(xí)慣了一切的時候,當(dāng)我決定了以后再也不抽煙的時候,當(dāng)我突然想拍著他的肩膀叫兄弟的時候,他卻走了。那是一個平凡的連云都和昨天一樣的下午,天空像20%濃度的純凈的硫酸銅溶液。我抱著可哭等著他來,卻一直都沒看到他。我突然明白我和他的故事,在那個座位永遠(yuǎn)空下來之后就驀然停止了。我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想要流淚,卻害怕沖散了他留下的那一堆大大小小的幸福痕跡。
記得有一個故事,好久好久以前他講給我的故事——小鳥因為出生的時候太弱太小沒辦法活下來,上帝很同情小鳥,于是派來好多的天使來幫助它們。天使變成了硬硬的卵殼緊緊抱著小鳥不讓它們受傷,等到小鳥們都平安活下來之后,天使就消失到小鳥飛遍了所有的樹林也找不到的地方。
也許他就是我的天使吧,上帝不忍心讓我墮落,才叫他下來照顧我,教會我怎樣哭怎樣笑怎樣瀟灑地活下去怎樣做回最本真的自己。同樣,他的溫柔,他的桀驁,他的張狂的笑,他的橘黃色的劃破了沒有落日的天空的單車……從不改變地寫在了我的14歲夏天的可哭瓶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