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出生在東北齊齊哈爾富拉爾基一個叫“九磚廠”的地方。那兒肥沃的土地不用耕種也能長出玉米和土豆。爺爺是俄語教師,奶奶是數(shù)學教師,這給父親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學習環(huán)境。那年高考,父親不負眾望,被浙江大學錄取,而且是分數(shù)要求最高的生物工程專業(yè),成為“九磚廠”的第一個大學生。
承載著太多的夢想,父親結(jié)束了五年大學生活,等他走出校門,才發(fā)現(xiàn)所學的技術(shù)在國內(nèi)暫時還沒法應用,最后被分配到一家國有企業(yè)喝茶、看報紙。父親不愿虛度年華,原本只會俄語的他,在那段時間自學了英語。隨后,他離開單位開始了外貿(mào)生涯。多年以后,父親終于擁有了自己的外貿(mào)公司。
每當我寫不出作文請教母親(母親和父親當年是同班同學)時,母親總說:“問你爸爸呀,他當年在大學可是詩歌王子呀?!蔽以?jīng)對這話很懷疑,父親是正宗的理科生,況且東北一向不產(chǎn)才子。
一天下午,我為了找英語資料,無意中翻到了父親的一些東西。在那個紙箱中,有一摞摞的《星星》詩刊,那么多,那么新,仿佛不曾翻閱過。在《星星》詩刊下面,是一本本詩集,顧城、徐志摩、雪萊、海涅……有很多還是俄文的。那本海涅詩集,大概父親很喜歡,寫滿批注,紙張也已泛黃,定價不到1元。在詩集下面,出現(xiàn)了幾本雜志,仔細一看是叫做《沙洲》的詩刊,最后還剩下幾本用牛皮紙包封面的筆記本,里面都是父親寫的詩??粗陀X得父親的印象模糊了,不再是那個總有電話,開口閉口海關(guān)、驗貨、出口的人了,而是一個懷揣著詩歌夢,穿梭于圖書館與實驗室的大學生。
我也終于明白,父親那支大學時用過的自動鉛筆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用,父親為何一有空就坐下看書,而不像很多人那樣看電視、上網(wǎng)。父親一直有一個文學夢,但當時“學好數(shù)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觀念讓他別無選擇。在大學里短暫陶醉后,生活又迫使他奔波。
父親只是普通生意人,沒有雄厚的資產(chǎn),但他依然讓全家人過得舒適。寬敞的住房,便捷的轎車,都是父親操勞的見證。父親常安慰我:“學習放松些吧,你上大學的錢已經(jīng)準備好了?!痹诩依镉惺聲r,父親也總說:“交給我吧,最近不是很忙?!痹谏馍细赣H一絲不茍,他總是把每一筆賬每一批貨弄得明明白白,并且總是告誡手下的員工:“發(fā)貨一定要當心,不要讓海關(guān)不明白而截下。驗貨也要當心,不要把次品弄回來?!?/p>
時間不早了,聽到父親熟悉的停車聲,看到他背著電腦包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那些詩句回蕩在耳邊,父親會有遺憾嗎?我相信,在父親的心中,永遠有一枝浙大的柳條在春風中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