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

端午，艷陽高照。

廚房里，吳大媽和她的大兒媳婦和二媳婦以及她的女兒正在張羅著一桌豐盛的午餐，忙得不亦樂乎；吳大爺和他的三個兒子還有他的女婿正在大廳里聊天，不時傳來男人們爽朗的笑聲；隔壁小間里，挺著大肚子的小兒媳婦在那里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小孩子們在家里玩游戲，嘻嘻哈哈地笑個不?！灰粫?，傳來大媳婦尖利的聲音“吃飯嘍！”于是，一家人都圍到飯廳里擺放著美味可口的飯菜的飯桌邊，準備吃飯了。

吳大爺與吳大媽今年都已經(jīng)五十多了。雖說辛苦了大半輩子，但是總的來說生活還是過得去的。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都還算懂事，老大老二早已成家，各生了一男一女，小兒子去年冬天剛結的婚，小兒媳婦現(xiàn)在也懷胎八個月了，預計中秋前后就會生了。三個兒媳婦都還算不錯，妯娌關系正常，雖然有時候也會拌拌嘴，但至少不會像其他家庭一樣整天吵嘴動手。女兒是老三，嫁得不好也不壞，逢年過節(jié)的一家四口回一次娘家。三個兒子都早已分開住，老大在家種田，和爸媽住在一起，老二是個泥水師傅，老四在村里的一個小廠里當保安，他們兩個都有房子，雖然不大不豪華，但至少還算是有各自的家了。他們各自生活都還算過得去，今天是端午節(jié)，全家人聚在一起過個節(jié)。

看著滿堂兒孫和睦相處，其樂融融，吳大爺老兩口笑得是合不攏嘴?？吹饺绱诵腋狒[的場面，他們很是滿足。吳大爺心想，要是一直都能夠像現(xiàn)在這個樣子該多好??！

正當他們一家子其樂融融地吃飯的時候，他不知道，一個災難正在向他以及他的大家庭悄悄地靠近……

兩個月后

這天，老二和老四又都聚在了吳大爺老兩口和老大住的還只是刷了白石灰的顯得有些擁擠的平房里，但是，這次不是因為過節(jié)，而是因為這一個月以來家喻戶曉的大事——一個月前，省政府下達了一份文件，為了帶動偏遠山區(qū)的發(fā)展，省委省政府決定在他們鎮(zhèn)征用土地建立一個高新技術產(chǎn)業(yè)開發(fā)區(qū)，吳大爺所在的那個村子也處于被征用的范圍。這個消息傳來，村子里沸騰了，就像炸開了鍋一樣！以前毫不起眼的小山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人人羨慕的風水寶地了。而這個村的村民，現(xiàn)在馬上就會成為個個都是擁有十幾萬到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富貴人家了。在這里苦了一輩子的農(nóng)民，終于是將苦日子給熬到頭了！

可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吳大爺他們家雖然也有被征用的地方，但是比起村子里其他人來說，他們家被征用的土地是最少的?？偟乃闫饋?，征地得款不過也就那么二十萬多一點點，二十一萬都還不到，這個數(shù)字或許對于其他人來講是個不錯的數(shù)字，但是因為吳大爺家是沒有分家的，兒子兒媳是分開住，但是土地是沒有分的，都是全家人一起合種的。而吳大爺家里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每家分一點，其實也就不能算多了。

現(xiàn)在，他們聚在一起，就是在商量征地款怎么分的問題。吳大爺首先發(fā)言了，按他老人家的意思，就是拿出十五萬給他們?nèi)值芊郑Ｏ碌木退麃碜髦?，自己留一點，分一點給他的女兒一家。兄弟幾個聽見老爸這樣說，雖然心里嘀咕著老爸老媽兩個老人家怎么留那么多錢給自己，但是這邊老大暗自高興地想，自己和老爸住在一起，他的吃穿幾乎都是自己負責，他一定會另外給我一點的，所以他留越多錢對自己就越有利；而那邊老二又打起算盤來了，自己自幼就是老爸最疼的兒子，他有什么好東西都會偷偷地拿給自己，這次他也一定會給自己多留一點錢的，再說了，就算他沒有留，自己問他要點錢也不是難事?。欢纤男睦镆哺吲d了，自己的老婆就要生了，前一陣子去照了知道是個兒子，等自己的兒子、老爸的小孫子一生出來，他一高興，趁勢向他拿錢，豈不是很容易嗎？于是各懷鬼胎的他們都沒有多說什么，當下都紛紛同意了老爸的決定，就各自回家去了。

等兩個弟弟一走，老大這就試探起老爸來了。爸，你那剩下的錢打算怎么分??？分給三妹又有多少??？看著自己的大兒子，吳大爺不緊不慢地說，那些錢分一萬給你三妹，剩下有四萬多，就我自己留著和你媽養(yǎng)老用。老大一聽急了，你就沒有想到要多分一點給我嗎？

為什么要多分給你？

一直以來，你和媽的吃穿問題都是我解決的，有什么病痛也是我和我老婆在照料，我們付出了那么多，你就沒有想過要多補償我嗎？

你說的是什么話？兒子照料老子是理所應當?shù)?，談什么補償？！豈有此理??！

那你為什么不去和弟弟們??？三兄弟我最窮也最苦，還要照料你們兩個老人家，我容易嗎？

吳大爺想想也是，自己一直和大兒子住，雖說大兒媳不怎么順眼，但是總的來說，都是她在盡力照顧，也真是難為他們了。于是，吳大爺就答應多給老大一萬元。但是他要求大兒子不要聲張，免得兄弟不和。

而老二和老四也分別偷偷地向吳大爺要過錢，但是吳大爺也只給了他們每人5000元。即使如此，但一家人也總算是相安無事。

但是，不久以后，這種和睦相處的寧靜的假象就被打破了。

大兒媳在和二媳婦動嘴的時候，為了炫耀老頭子對他們好，把老頭子多給一萬的事給說了出來！

這下可不得了了，不一會兒，老二和老四一家就鬧到吳大爺家來了。

爸，你怎么可以這樣不公平？還沒進門，老二的大嗓門就響起來了。

爸，你做人要做到一碗水給端平了，為什么只給我5000，而卻給大哥一萬？！跨進大門的老四氣憤地說。

被他們的舉動氣極的吳大爺也大聲地說，我和你大哥一家住在一起，常年我們生個啥病痛的，都是你大哥一家在照料我，我多給他5000也無可厚非！……

還沒等吳大爺說完，老二和老四就吼了，這怎么可以？你和老媽生病的時候，我們雖說沒有在身邊照料，但是我們都是給了錢、買了補品的！同樣是你的兒子，怎么就盡偏袒大哥??？！

那你大哥生活最辛苦……

爸，話可不能這么說，大哥生活辛苦，難道我們生活就不苦啦？！老二和老四氣憤地拍著桌子大聲地說。

被自己的兒子們這樣一說，吳大爺為了息事寧人，當下也就答應各拿5000給老二和老四。聽到老爸這樣說，老二和老四才稍微滿意地回家去了。

但是這邊老大又不高興了，這樣跟以前有什么分別？我一樣沒有撈到什么好處！就又向吳大爺質(zhì)問起來。還沒等老大開口，吳大爺就知道他要說什么了。他說，你不用說了，我不會多給你了，你兩個弟弟說得也沒錯，就這樣吧，免得又鬧得家里雞犬不寧。

但是，老大心里不平衡，他還是不甘心，于是又和吳大爺吵了起來。而結果是，吳大爺和吳大媽老兩口以后的吃穿問題，老大都不再包辦了，反正他們有錢，就讓他們自己打算去！雖然吳大爺很氣也很難過，但是，他也沒有辦法，于是，他們老兩口過起了自己的生活……每天晚上就只有跟老伴相看淚眼的份……

本以為這件事至此就結束了，他們雖然苦了點，但是至少家里還算平靜，也值得了吧。

可是，吳大爺不知道，老四最近迷上了賭博，并且嗜賭成性，但是手氣又不好，欠了人家一屁股債，急需要錢，所以他又想到了父親。

于是，一個星期以后，趁著大哥大嫂出外干農(nóng)活，孩子又出去玩的時候，他又獨自來到老爸的房里，想再向老爸要點錢。而吳大爺不肯，于是兩父子就這樣爭執(zhí)了起來。

在吵了十幾分鐘還是拿不到錢的情況下，性急的老四就跟老爸動起手來了。年邁的父親怎是身強力壯的兒子的對手？不一會兒，父親就被老四給擰到衛(wèi)生間里面給反鎖住了。并恐嚇說如果老頭子再不給錢，他就用煤氣把老頭子給毒死！但是生性倔強的吳大爺就是不答應給錢，他死也不會相信，自己的親生兒子會真的毒死自己。所以他一點也不急。

可是想不到，已經(jīng)財迷心竅的老四真的就扭開了煤氣罐，而里面的吳大爺在聞到刺鼻的煤氣味時，他真的驚呆了！這時，他氣急敗壞地向門外的老四大罵，并大聲呼救起來，聞聲趕來的鄰居們紛紛上前一邊想法讓老四開門，一邊教吳大爺砸碎氣窗自救。但是已經(jīng)爭紅了眼的老四說只要老頭子沒有答應給錢，他就是不開門！這時候的他，早已經(jīng)喪失了人性！

幸虧后來門被撞開了，吳大爺才逃過一劫，有驚無險??！

驚魂未定的吳大爺躺在床上，床邊圍著自己的子孫，一個個在關心地問候他，但是他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連自己平日里最疼的大孫子叫他，他都充耳不聞，甚至連看他們一眼的欲望都沒有，或者說是不敢看吧。他怕他看了以后會失望，他怕他看到的不是一雙雙問候關心他的眼睛，而是一雙雙虛偽的不懷好意的眼睛——他們應該關心那些錢勝過關心自己的安危吧？

這時，站在角落里的老四突然在他床前撲通一下跪下了，爸，你原諒我吧！我是畜生！我豬狗不如??！爸，你打我吧！……

他擺了擺自己虛弱無力的手，看著費了一大把勁才擠出幾滴眼淚的老四，他突然覺得很惡心，不想再聽他說下去。他示意他們?nèi)慷汲鋈ァ?/p>

想不到自己的親生兒子竟然會為了錢而要害死我！我上輩子是造了什么虐??？！竟然生出這樣一個不肖子！為什么老天要這樣對我？！

老頭子，你就別想那么多了，早點休息吧……吳大娘看著憔悴不堪、老淚縱橫的老伴，心如刀割！

我就是想不通啊！為什么我的命那么苦啊！……

已經(jīng)折騰得筋疲力盡的吳大爺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一個星期以后，身體已經(jīng)基本恢復的吳大爺正在房間里看報紙，這時，老四帶著他那挺著大肚子的老婆來了。

爸，我們來看你了。

嗯……

爸，我媳婦過幾天就要生了，上次我們?nèi)フ樟艘幌?，知道是個兒子。爸，你又要添一個孫子啦！

噢，那要好好小心照顧，沒事在家歇著就好，不要到處亂跑。

是，我們知道了。呃……呃……

吳大爺抬起一只眼皮，望著結結巴巴、欲言又止的他，有什么事就直說，沒事就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爸，那我就直說了啊。爸，你看，您的孫子就要生了，最近又因為家里重新裝修，手頭有點緊，你能不能借我點錢……

吳大爺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已經(jīng)給你六萬了，重新裝修要用那么多錢嗎？再說了，你平時的工資也不少，還盯著我那一點錢不放??？！你給我滾出去！我不想再見到你！氣憤的吳大爺把椅子一摔，暴跳如雷。看著已經(jīng)接近失控的老爸，老四兩口子都有點嚇壞了，生怕快要生的兒子都給嚇出膽來，雖然心有不甘，也只好走了……

本以為經(jīng)過這次驚心動魄的搏斗，自己的兒子會有所悔悟，可想不到，他們竟然還不知悔改，依然盯著自己那剩下的幾萬塊錢不放！真是悲哀??！想想，這人生真是沒有什么意思，我還活著干什么啊？不如死了算了！

已經(jīng)絕望透頂?shù)膮谴鬆斝囊粰M，就作了個決定，于是他安靜下來了。

吃過晚飯，他就早早地上床睡覺了。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他起床了。換上自己比較體面的衣服，梳了梳頭發(fā)，看了看躺在床上與自己經(jīng)歷了幾十年風風雨雨的老伴，就要往門外走。

老伴，你這是去干什么？你可不能丟下我一個人??！早就覺得不對勁的吳大娘其實一直都沒有睡著，她看見自己的老伴這樣奇怪的舉動，心里已經(jīng)猜出了八九分了。

于是，她也下床穿好衣服，也想跟著吳大爺去。

你不能去，你就在這里好好地睡吧。以后，要好好照顧自己……盡量壓低聲音，吳大爺囑咐著。

不，我要和你在一起。經(jīng)過了那么多的事，我的心也寒了。就讓我們一起吧……

看著如此堅持的老伴，吳大爺心疼得直掉眼淚，只好答應了。

不一會兒，他們就來到了村外的那條大河邊。吳大爺走到水流比較急也比較深的河段，站在河岸上，望著頭上圓圓的明月，皎潔的月光透過深夜寂靜的空氣傾瀉下來，映在湍急的河水上，形成細小的無數(shù)閃光點。

今天是十五吧？

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多了，算是十五了。中秋啊，老頭子……

是啊，又是一年中秋，可是，唉……中秋對我來說，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了。

老頭子，你真的想好了嗎？吳大娘顫顫巍巍試探性地問。

吳大爺被老伴一問，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小聲急切地對吳大娘說，老伴，你還不能死。我床底下的柜子里還藏著幾萬塊，是我一生省吃儉用攢下來的，你自嫁給我之后就沒有過過一天的好日子，我對不住你??！你不能死，你回去用那些錢享受夠了再死吧……說著，他就把吳大娘往河岸上一推，吳大娘猝不及防，差點摔了一跟頭。

不，我說了我要和你在一起！吳大娘斬釘截鐵地說。

吳大爺見不能說服吳大娘回去，于是隨手撿起地上的一根樹枝，作勢要打吳大娘，吳大娘為了避開他的棍棒，只好往后退了幾步。說時遲那時快，吳大爺轉身一縱，跳進了河中！

吳大娘嚇呆了，連忙跑到河岸邊，焦急地呼喚著自己的老伴，但是回復她的只有那清脆卻洪亮的湍急的水流聲……于是，她以她最快的速度往村子里跑，邊跑邊大聲地呼救，可是，當時正值凌晨，是村民們睡得最香的時候。等一些驚醒的村民趕來的時候，吳大爺早已不知被河水沖向了何處！

施救從凌晨三點多直到上午九點多，才在下游的水流較緩的河段找到了吳大爺早已僵硬的尸體……

而當天，老四也因為參與巨額賭博而獲得一副冰涼的手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