馱隊不知疲倦地繞行在群山之間,方向:東南,海拔:3335米。
嵐岫云霧漸漸散去,眼前呈現(xiàn)出草書“之”字形的山道,虛實相聯(lián),遒勁俊健;其上宛如一頂玄白色的巖蓋,坡上遍生著馬藺草,長橢圓形的蒴果簇立在草叢中,給九月的山野草地帶來幾分怡人的秋韻。
這是喀瓦山,一座被采玉人遺忘的山。聳立綠野間的它,宛如一條完整延長的阿羌玉礦帶,沿著這條礦帶布滿了奇形怪狀的礦體。受地質第三紀冰川作用,巨大塊狀的礦體被磨蝕成光潔平滑的玉床;留在一塊塊礦體平面上的泐紋,像是人工雕琢的棋坪;出露地表礦體上的橢圓形淺臼,積滿一汪清水,渾似未曾濡墨的硯池。
從山坡跑向河床,庫爾班毫不費力地從河水中撈起幾塊橢圓形的石頭,舉在我的面前說:“這些從山上滾落下來的石頭都變成了‘喀瓦’,是沒有人要的?!?/p>
我仔細端詳著庫爾班手中的喀瓦,其中的一塊晶體結構致密,有蠟狀光澤,呈霧狀透明度,如果不是手感略輕,幾乎與灰白色的和田玉相差無幾。雖然在清代末期,有玉石商賈將其稱作“昆侖玉”,以示與和田玉相區(qū)別,但所有的采玉人途經于此均一瞟而過,至今,人們仍將這個地方稱為“牧羊人的喀瓦山”。
在一處礦體的下方,有一圍壘砌的玉墻。早年間,這一帶曾是雪豹、狼群出沒的地方,牧羊人為防止羊群受襲驚散逃逸,構筑了這道世上最昂貴的圍墻。如今,山里的野獸日漸稀少,羊群隨處棲息,這處圍墻也就成為牧羊人唯一的象征性建筑。
距圍墻不遠的岔路口,有一座三角形的玉壘,那是牧羊人的路標,牧羊人的去處隨季節(jié)而改變,路標的指向也因時而變化,年復一年,路標已有齊腰之高。
牧羊人和采玉人入山的季節(jié)相同,五月間將羊群趕入山中,沿著河谷從春牧場轉場到夏牧場。海拔2700米至3800米的山谷地段水草豐美,但其中的一段較為陰濕的谷地卻不適宜放牧,為此,在高處的秋牧場放牧時間最長。牧羊人與采玉人關系情同一家。牧羊人所需的食品都是靠馱隊運送的,而玉山上的采玉人食物匱乏時,都會在山間就近求助于牧羊人,這種相濡以沫的生存關系從古延續(xù)至今。
因是秋暮時節(jié),山中只剩下一戶牧羊人家,這戶人家父子兩人,正分別在兩面山坡將羊群驅趕到谷地。那兒子同所有的牧羊人一樣,手中握著一條拋擲石子的革帶,不停地將石子甩在落伍的羊只身上,并不時地打著呼哨召喚走散的羊只。
十六歲的他名叫雅勒昆,意思是“火焰”。雅勒昆與所有的牧羊人成長經歷一樣,從小就跟著父輩學會了放牧羊群,不同的是,雅勒昆在阿羌鄉(xiāng)中學完成了九年學業(yè),如今接替了年老的爺爺,隨父親入山。
隔河對岸的山腰間有一排牧羊人秋牧時寄居的洞穴,距洞穴不遠的山道上徘徊著八九只山羊,也許不知道主人已經下山,遲遲不肯離去。有一只小羊試圖從巖頂跳回山道,不料竟垂直跌落到下面突露出的巖臺上,陷入進退不得的絕境!騷動不安的羊只排列在巖頂之上,山谷中小羊“咩咩”的凄叫聲,讓人聽了揪心。雅勒昆蹙緊眉頭望著自己的羊,神色憂郁而又無可奈何,任何一個牧羊人都無法將小羊從絕壁斷崖中拯救出來,這種場面比野獸獵殺羊只更為慘烈,而這一幕情景山中幾乎年年發(fā)生。
一只大膽的母羊向斷崖下移動,雅勒昆說,它打算去營救它的孩子。母羊先是在距離巖臺兩米的地方觀望小羊,最終縱身一躍跳進了突露的巖臺……我們都為這只羊的奮然一跳而動情,可雅勒昆卻很清楚:他損失的羊從一只變成了兩只。
雅勒昆告訴我,等到巖臺上的小羊不再叫,其余的羊便會離去。他曾目睹過墜落斷崖上的兩只羊,饑餓時相互吞噬對方身上的毛,直到凍餒而死,最后變成和巖石一樣的顏色。雅勒昆自責沒有學會吹奏牧笛,他的爺爺有一支用阿羌玉琢制而成的三孔玉笛,每當爺爺吹奏玉笛,羊群就會圍攏在他的身邊,也許就不會發(fā)生今天這種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