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謊言

有一對教授夫婦，他倆曾是大學(xué)同學(xué)。同學(xué)四年，丈夫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追了妻子四年，在他畢業(yè)留校后的第二年，堅持不懈的努力終于有了結(jié)果。他娶了她為妻。

所有的人都說他倆的結(jié)合一點也不般配，妻子出身于高知家庭，能歌善舞才藝雙全，是許多男生心目中的白雪公主。而丈夫其貌不揚，是從一個極其貧困的大山里走出來的山里娃，從他考上大學(xué)那時起，窮山溝里他的父母，多病的爺爺奶奶和一大幫弟妹們就都指望著他工作后能夠多掙些錢貼補家用，他也曾承諾過，一定會好好孝順父母照顧弟妹。精明的妻子很清楚這一點，婚前就同他約法三章，他每月的工資都得交給她，每用一分錢都得經(jīng)過她的同意，婚后她要當(dāng)家。她的用意很明白，是怕丈夫用家里的錢無休止的貼補他那個大山里的窮家。她想我嫁的是丈夫他這個人，而不是他那個窮家，所以未雨稠繆，先定下了婚后的規(guī)矩。

丈夫答應(yīng)了她的條件，他非常愛她，但也愛自己那個窮山溝里的老家。他知道妻子瞧不起自己那在千里外的山溝里臉朝黃土背朝天的父母和兄妹，但是為了能夠娶她，她提什么樣的條件他都會答應(yīng)的，別說這個小小的婚前要求。

婚后丈夫嚴(yán)格履行了他婚前的諾言，所有的工資獎金一文不少交到妻子的手里。可另一方面，他寧可自己不花一分錢，對老家當(dāng)初的承諾卻不能改變，于是他拼命的爬格子掙稿費，偷偷的將掙來的稿費全部寄回山里的老家去。

妻子對窮得叮當(dāng)響的公婆一家有著很深的成見，逢年過節(jié)出于禮貌勉強寄點錢或東西過去，也總是嘀嘀咕咕，說公婆貪得無厭。還說別人家小夫妻都是老的貼補小的，自己卻從來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丈夫了解妻子的小心眼兒，也明白她因這個積怨頗深，他是深愛著妻子的，不想因為老家的窮困在自己和妻子當(dāng)中制造一個又一個的矛盾。為了徹底政變妻子對公婆一毛不拔的印象，煞費苦心的丈夫開始編織起一個個美麗的謊言來。

丈夫的謊言是從妻子小產(chǎn)的那天開始的。那天他將妻子從醫(yī)院接回家來后，就試探著對她說：“爸媽今天打電話來，我說你在坐小月子呢?”

躺在床上的妻子皺起眉頭道：“沒事打啥電話?怕是又跟你要錢的吧?”

“不是那么回事，他們說要寄點東西過來給你補補身子?！?/p>

妻子撲哧笑出聲來：“太陽從西邊出來啦?他們會寄東西給我?是玉米還是白薯?超市里五元錢我能買一大堆兒?！?/p>

丈夫笑笑沒吱聲，過了幾天他去商場買了點核桃、紅棗之類的東西，又去郵局要了個郵寄專用包兒封好，裝著興沖沖的樣子提回家里對妻子說：“你瞧，爸媽他們真的給你寄東西來了?！彼?dāng)著她的面，打開包裹，取出那些核桃、紅棗來。

妻子瞥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聲，什么也沒說。

他沒有泄氣，沒多久是妻子的生日，也是她婚后的第一個生日。丈夫又如法泡制，買了高級一點的土特產(chǎn)，其中還有兩棵人參。他對妻子謊說這是野參，是父母知道她身體一直不太好，又無法趕來為她慶賀生日，便特意從深山里挖來寄給她的生日禮物。

這一次妻子臉上露出了笑容，有一天還拿出來向自己的閨中好友炫耀了一番：“瞧見沒有，野生的人參，外面買不到的，是我公婆從深山野嶺里挖來給我補身子的。”

那以后，丈夫仿佛是上了癮一般，不只是逢年過節(jié)，隔三差五的就去買點土特產(chǎn)偽裝成父母寄來的包裹交給妻子。她每次都笑納照收不誤，從來沒懷疑過，只有一次她曾突然問丈夫道：“你爸媽最近怎么回事?以前一次都沒給咱們寄過東西，怎么現(xiàn)在寄來這么多土特產(chǎn)，他們不會自己留著賣錢嗎?”

“可能是這兩年山里的生活好了些，他們才能寄一點過來?！闭煞蝮@出一身冷汗來，好在他反應(yīng)挺快急中生智幾句話就應(yīng)付過去，他的話妻子也信了，心里對遠方公婆的好感一點點的也多了起來，有時候甚至覺得有點過意不去，還讓丈夫多寄點錢回去孝敬孝敬老人。

對丈夫來說，謊言既然已經(jīng)開始，就得一直繼續(xù)下去。他就這樣一次次的編織著謊言，但即使最美麗的謊言也是要有代價的。他買來那么多東西應(yīng)付妻子，卻根本沒有那么多錢，只有想辦法去多掙錢，于是他瞞著妻子，偷偷找了倆份做家教的事。那以后晚上他經(jīng)常很晚才回家，對妻子他謊稱是學(xué)校組織科研人員在搞一個實驗項目，他也參加節(jié)，要經(jīng)常加班，還說有不菲的加班費。對此妻子沒有絲毫懷疑，她相信自己老公從來就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好男人。

因為這個美麗的謊言，丈夫開始像臺機器一樣超負(fù)荷不停的運轉(zhuǎn)著，下了班常常晚飯也顧不上吃，路上買個饅頭啃著從這家趕到那家去做家教，回來還得熬夜寫稿掙錢。日積月累時間一長，他頂不住了，有天夜晚就在做完家教騎車回家的路上，又餓又冷的他暈了過去一頭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被人送到醫(yī)院后，醫(yī)生從他身上找到他的手機，通知了已經(jīng)熟睡的妻子。

她趕到醫(yī)院時，醫(yī)生還在搶救昏迷的丈夫。她打電話給學(xué)校的領(lǐng)導(dǎo)，人家告訴她根本就沒有丈夫所說的加班的事。她的腦子里馬上升起一個個疑團來，想起婚后一年多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變化，又想起家里那么多的土特產(chǎn)，丈夫都說是山里的公婆寄給自己的，可為什么總是他收到寄來的包裹，自己一個人在家也沒見郵局的人來送過包裹啊?她又想起有一次寄來的包裹里有銀耳和白果，她還奇怪他在西北大山里的老家怎么會生產(chǎn)出南方平原里才有的東西，丈夫說那是大妹暑假在南方打工帶回來給爸媽的，他們舍不得吃，又寄給了城里的兒媳婦。丈夫的解釋讓她曾感動了好一會兒，現(xiàn)在再想起來，他的話是徹頭徹尾的謊言。

此刻的妻子，已經(jīng)隱隱約約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地是個聰明的女人，也知道丈夫這么做的良苦用心，她不想戳穿丈夫那個美麗的謊言，她決心要和他一起保守這個他倆都已心知肚明的秘密。

好幾年后，他的幾個弟弟妹妹都已大學(xué)畢業(yè)找到了工作，他的父母特意從老家第一次來到大兒子的家，也第一次帶來了許多大山里的土特產(chǎn)，老人要謝謝兒子盡了做兄長的責(zé)任，一直堅持給上學(xué)的弟妹寄學(xué)費和生活費，直到他們都完成學(xué)業(yè)走向社會。

做兒子的聽到父母的敘述一頭的霧水，他知道自己給父母寄去的那點錢，只夠他們治病用的，根本不夠維持幾個弟妹上大學(xué)的費用，何況家里也沒那么多的錢。但他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是妻子以他的名義一直在給弟妹寄錢，其中很大一部分還是她和娘家借的錢。他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但沒有掉下來，而是落進了自己的心里。

那晚，這對教授夫婦陪著遠道而來的父母，非常幸福的吃了一頓晚飯。最艱難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了，他倆誰也沒提起過去的事情，美麗的謊言成了他倆幸福的依賴，他們成了人人稱羨的最相敬如賓的一對夫妻。

我想謊言在任何時候都應(yīng)該是不足可取的，不過在特定的場合特定的條件下，如果謊言有著美好的出發(fā)點，或許它就是一個最美麗的謊言。

雅琴閣摘自《涉世之初》 2007年第12期編輯/孟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