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媽媽

孫麗是一家公司的白領(lǐng)，半年前剛離異，又無兒無女，從此便過上了孤苦寂寞的獨身生活，進門一盞燈，出門一把鎖。

這天下班后，孫麗照例到附近的超市買菜。半路上突然被一個十歲左右的陌生男孩攔住。小男孩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媽媽，我可找到你了!”面對眼前突然冒出的“兒子”，孫麗著實嚇了一跳，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小男孩認錯人了!

她閃過身，想繼續(xù)往前走去，沒想剛走出幾步，小男孩又追上來，從后面扯住她的衣角，口里不停地喊：“媽媽，媽媽……”這泣不成聲的哭喊聲引得街道兩邊眾多的目光。孫麗像被當眾羞辱了一樣，一向教養(yǎng)頗好的她不禁也憤怒起來，一把就將小男孩扯開，然后邁開大步——逃。但哪里逃得脫?小男孩就像影子一樣緊隨在她身后，口里還是不停地喊“媽媽”。孫麗只得停下來，心想必須得跟他講清楚才行，于是她蹲下身來，耐住性子說：“小朋友，你認錯人了，我可不是你的媽媽啊?！?/p>

“不，你就是我的媽媽!”小男孩含淚的臉上呈現(xiàn)出一種堅定。

“你媽媽真的是這個樣子嗎?”孫麗說著指指自己的臉。

“是，我認得，你就是我媽媽!”小男孩還是一臉的堅定。

孫麗無奈了，心想這小男孩的誤會也太深了吧，竟然連自己的親媽也認錯?？此萑醯纳碜?，骯臟得像個小乞丐的模樣，孫麗內(nèi)心突然一顫：莫不是又一個被親生父母拋棄的可憐孩子?還聽說這類孩子心理上受到過創(chuàng)傷，腦子糊涂，見人就認作父母。孫麗不禁動了惻隱之心，說：“小朋友，你的爸爸呢?”

小男孩嘴角動了動，突然“哇”一聲哭道：“我爸爸……嗚……”

孫麗有些過意不去，心想這樣哭下去別人不知道還以為她欺負小孩呢，忙哄道：“別哭了，別哭了，阿姨帶你回家……”

“不，你不是阿姨，是媽媽!”

孫麗無端被他搶了一句，一驚，但隨即微笑著道：“好，我是你媽媽，我?guī)闳ヒ粋€地方，你就可以回家了，好不好?”小男孩這才破涕為笑。

孫麗心想今天真是倒霉透了，竟遇上這種事，但她還是走到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和小男孩一起坐了上去，對司機說了聲“派出所”。不一會車子停在了派出所的大門外，沒想剛下得車來，小男孩看了看那個大門，突然甩開孫麗拉著的手，拔腿就往外跑。孫麗一驚，但隨即也追了出去。小男孩跑出了好遠才停下來。孫麗追上他時已是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

“我討厭那個地方!”小男孩哭著說。孫麗詳細一問，才了解了一些情況，原來小男孩原先是被派出所收留的流浪兒童，昨天趁著工作人員不注意，才逃出來的。

“你的家呢，你的家在哪里?”孫麗問。小男孩想了想，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一個勁地看著她的臉?！拔业哪樣信K東西嗎?”“不是臟東西，是痣，你真是我媽媽!”小男孩說著還是盯著她的臉看個不停，孫麗并未加以理睬，眼下最迫切的是要把這個麻煩的小男孩安頓好。讓他去流浪街頭她于心不忍；帶他去兒童收容所之類的吧，他肯定又要逃出來，還是要流浪街頭。孫麗最后想到了自己家，心想暫且收留他吧，以后的事再慢慢想辦法解決。于是她對小男孩說：“小朋友，阿……我暫且?guī)慊丶?，可你必須得聽我的話，不許搗亂!”小男孩歡呼雀躍，但臨到上車時，卻死也不肯上去，說是先去找妹妹。

“妹妹?你還有妹妹?在哪里?”孫麗驚訝道?！八谝桓娋€桿下等著呢?！毙∧泻⒖纯此闹埽瑬|指西指，卻又連連搖頭。孫麗只好把他推進車，讓司機把車開到原先與小男孩相遇的地方，果然看見不遠處一根電線桿下，一個瘦弱的小女孩正焦急地走來走去。很快她也發(fā)現(xiàn)了他們，喊著“哥哥”就飛奔過來。小女孩來到跟前，盯著孫麗看了一陣，突然“哇”一聲哭著撲過來，悲切地哭道：“媽媽，我們找得你好苦啊，嗚……”鼻涕眼淚蹭了孫麗到處都是。難道老天在開玩笑不成?有了第一回，孫麗這下冷靜了，彎下腰來，掏出紙巾幫小女孩擦了臉，說：“小姑娘，你看清楚了，我真的是你媽媽?”小女孩淚眼朦朧，嗚咽不止，顫顫抖抖伸出手來，摸了一下孫麗嘴角的那一顆痣，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孫麗只得撫慰了她一陣，然后將兩個孩子都帶回了家。讓他們洗了澡，換上剛買來的衣服褲子，一看之下，兩個都顯得活潑機靈可愛之至，哪里看得出患有什么病?

至此，孫麗還是滿頭霧水，她不知道為何這兩個小孩子都叫她媽媽，她無兒無女哪來的孩子?要說這兩個小孩子都認錯了，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又說不過去，兩個小孩都不是認不出人的年紀，況且要認的人是自己的媽。自己的親媽媽怎么會認錯呢?孫麗不禁想起幾天前在某本雜志上看到的一個故事，寫的是一對孿生姐妹在出生時被人偷去一個，長大后相遇，因長相太相像而發(fā)生一系列荒誕之事的故事。但用在自己身上，孫麗就否定掉了。原因是她在鄉(xiāng)下出生的，接生婆是自己的奶奶，根本不存在這類事情。

現(xiàn)在的關(guān)鍵是問清楚他們的來歷。孫麗再次問道：“你們的家呢，你們的家在哪里?”

兩個小孩歪頭歪腦想了半天，最后還是那小女孩機靈，說出了一個村莊的名字：“河畔村?！?/p>

河畔村?好像在哪聽說過啊，孫麗想著。接著她通過各種渠道，忙活了半天，終于打聽到了那個村的電話。撥了過去，接電話的人自稱是村長，孫麗就一股腦兒向他道明了一切。

只聽得電話那頭連聲說：“謝天謝地，謝天謝地，終于有下落了……”“您看怎么辦吧?”孫麗在電話這頭說，她想叫村長趕緊來接人。電話那頭頓了一會，突然說：“你是孫麗吧!”“您怎么知道我叫孫麗?”孫麗驚道。

“還記得十年前嗎?”

“十年前?”

“對，十年前在河畔村，你救過一位落水的孕婦……”

孫麗的思緒一下子被拉回到了十年前。

那是一個暑假，那時孫麗還是一個朝氣蓬勃的大學生，和很多同學一起，參加了“三下鄉(xiāng)”活動。孫麗分到的小組只有三戶人家，住在一條河邊。孫麗剛走過去，就聽到了哭喊聲，一看，才發(fā)現(xiàn)地上躺著一個全身水淋淋的孕婦，顯然是剛從水里撈上來的。那些圍觀的親人以為她死去了，就哭起來。其實孕婦當時只是暈了過去，并沒有死，孫麗利用在學校里學到的急救方法，對那孕婦施救一番，竟將她給救醒了。孕婦的丈夫自然感激不盡，在孫麗臨返校時送了她很多當?shù)氐耐撂禺a(chǎn)。孫麗原本不想要，但拗不過，只好都收下了。收下了又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就想回贈他一些什么東西。她打開背包，想尋找合適的回贈之物，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先從學校帶來的幾本種養(yǎng)指導書還好好地躺在包里。于是她就把那幾本書送給了他。事后她才想起，那書里夾了她一張照片，且照片背后寫有她的名字……

“莫非這兩個孩子是……”

“對，這兩個孩子就是那個孕婦的雙胞胎兒女?！彪娫捘穷^頓了一下，接著說，“可惜她被你救醒之后，產(chǎn)下了這兩兄妹之后沒多久便死了……他的丈夫在孩子懂事后哭著要媽媽的時候，便拿出了你的照片，謊說這就是媽媽，住在很遠很遠的城市里，等他們長大了才可以相見……”

“那他們的父親呢?”

“半年前，在一次礦井坍塌中也死了。那兩個小孩子原本寄居在我家里的，沒想到幾天前突然失蹤了，我們?nèi)迦苏伊撕脦讉€日夜，原來是去找你了，這兩個孩子，真不懂事……”

孫麗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兩個小孩正依在她身邊，對著話筒高興地說：“伯伯，我找到媽媽了!”

在充滿歡快的吵鬧聲中，電話里卻一直沉默、沉默著。在這段沉默的時間里，孫麗已經(jīng)做出了一個決定。“村長，這兩個小孩就由我來領(lǐng)養(yǎng)吧!”

“這怎么可以?會給你添多大麻煩啊……”

“這沒什么，要是沒別的要求，就這么說定了?！?/p>

孫麗說著急忙掛斷了電話。其實她原本還想說，我是因為沒有孩子丈夫才跟我離婚的，我是多么渴望有個孩子啊，這怎么叫添麻煩呢。但不知道為什么，她說不出來。也許是傷心，也許是開心，反正她眼里已經(jīng)噙滿了淚花。

馮國偉摘自《三月三·女人故事薈》編輯/孟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