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從上世紀70年代末實行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算起,土地承包經營在農村實行快30年了。雖然30年僅僅是歷史的瞬間,但卻是一代人的時間。
絕大多數地方,聯(lián)產承包是以農地按人口或勞力一次性均分為基本特征。這種一次性的分配確定了農民的土地使用權,滿足當時農民土地均分的愿望。
然而,80年代后出生的“農民”怎么辦?這些生在農村、身為“農民”的“80后”,生不逢時,失去了初次土地分配的機會。按照國家政策,“增人不增地、減人不減地”,這些不能獲得土地的農民何以為生?
尤其是20多年后的今天,各地曾經大體均等的土地擁有變得越來越不平均。沒有和少有土地的農民不禁會問:“公平嗎?”
為此,一些地方采取“大穩(wěn)定、小調整”的辦法,定期或不定期對占地較多的農民的土地或集體保留的土地進行調整,以滿足無地或少地農民的爭地要求。
我們對湖北、河南、安徽、山東、內蒙、四川、江西等7個省(區(qū))86個村1400多名村民的隨機調查就顯示,1996年~2005年初,只有34%的農民沒有調整過土地。有33%的農民進行過一次土地調整,28%的調整過兩次,有5%的農民調整過4次以上。
然而,這種土地調整通常遭到耕種者和承包人的反對,在他們看來,“法律規(guī)定土地承包經營權30年不變,我已經在土地上進行了投資,改良了土地,憑什么要將改良好或剛有收益的土地讓出去?”
于是,改革以來,尤其在稅費改革后,農民為土地的調整和反調整爭論不休。在不少地方,農民在與企業(yè)或政府就土地權益問題爭得難分難解之時,農村內部鄉(xiāng)親之間也為土地分配爭得難解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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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農地調整的原因,農民最普遍的回答是“如果不調整土地,有的家庭人多地少,有的家庭地多人少,不公平”(33%)?!叭绻徽{整土地,新生的人口和新娶的媳婦靠什么為生?”
顯然,農村土地不斷調整直接原因是無地農民的生存要求及其公正的觀念。“土地分配不公”及“無地靠什么為生”成為最強有力的理由。面對缺地和無地農民的生存要求,國家也不得不在強調“大穩(wěn)定”的同時允許“小調整”:允許在一定條件和范圍內對土地進行小范圍的調整,并對此作出了諸多嚴格的限制。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在時下農村,各地農民在住房、收入和生活水平方面的差距也日益擴大,然而,為什么他們沒有提出要平分或重分富有者的住房和家產呢?
其實,農民對土地再分的要求及其生存?zhèn)惱砗凸^念背后,反映的不僅是農民生存保障的缺失,更重要的是產權制度的缺失。
在農民缺乏其他生活來源及最低限度的生存保障的條件下,土地就成為其安身立命之本,也是社會最低的道德底線。更重要的是,正是在土地集體所有制條件下,人們將土地集體所有看成是土地公有或共有,“集體所有,人人有份”。于是,農民對于他人的私有財產嚴守“私有財產不得侵犯”,而對于集體土地和集體財產則秉持“利益均沾”的原則。
從根本上說,農民對土地均分和不斷調整的要求是現行的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造成的。當我們僅僅將土地視為農民的保障,而農民僅僅以土地為保障的時候,集體和公有制只不過是將農民限制在狹小的土地上自謀生存并讓他們?yōu)樯娑嗷幎范选?/p>
社會保障與農地物權化
正如人們所看到的,改革以來,農村各地土地調整和紛爭不斷。為了讓集體土地均等分配和占有,各地在土地分配中不得不考慮土地的面積大小、距離遠近、地力肥瘦、水利交通等等條件,并按好壞、遠近、肥瘦等進行分割搭配,戶戶有份。于是,農村的土地占有十分零碎,不少農戶分到數塊多至數十塊土地,各戶土地犬牙交錯。隨著人口的增長,重分的次數增加,零碎化程度也將提高,土地規(guī)模經營也變得相當困難。
長期以來,在農地制度改革的討論中,人們最大的顧慮和擔憂莫過于農民失地并由此失去生存保障造成的社會政治問題。其實,土地本質上是一種生產資料,土地可以成為擁有土地的農民的生存保障,但是,并非必須將土地作為農民的保障。從根本上說,農民將土地視為生存保障是因為農民缺乏其他社會保障。
然而,土地的生存保障與社保問題是兩個相關卻不同的問題。作為生產資料,土地的交易和流轉是必需和必然的。賦予并切實保障農民的土地所有權,實現地權的自由流轉和交易,至關重要。只有在產權明晰的條件下,才有可能劃清人們的權益界限,定紛止爭;也只有在土地物權化、資本化和市場化的條件下,土地的流轉和分配才有可能以地權和資本的方式流動,地權和資本的集中、分割和交易才有可能脫離土地的自然形態(tài)的分割,避免土地的零碎化并為規(guī)模經營創(chuàng)造條件。
一部分人因種種原因失去土地及生活保障,應由社會保障來解決,這如同企業(yè)破產而工人失去工作只能靠社保來支持一樣。況且,在當今農民人均僅一畝多地的條件下,農民的土地收益微薄,已經難以承擔對生活保障的重任。為此,我們應將土地的生產功能與保障功能剝離開來,著力加強農村社會保障體系的建設,構建城鄉(xiāng)一體的社會保障體系。這不僅可以給“80后”農民以生存保障,也可以為其他失去土地和陷于困境的人們以生存保障。
因此,給農民土地以產權保護,給農民生活以社會保障,應是我們努力的方向。
摘自《南風窗》2007年第22期
編輯/任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