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超現(xiàn)實主義繪畫領域里,西班牙人若安·米羅,無疑代表著另一種趣味取向。與達利那些怪誕到甚至有些丑陋的畫面相比,米羅的作品是令人愉快的:簡略的形狀和強調筆觸的圓點,在精心安排的背景環(huán)境中,使那些來自于夢幻中的奇思妙想漫溢出自由、清新的氣息和天真、幽默的童趣。
米羅的作品給世界帶來了新奇。然而,他的作品中散發(fā)出的那股使我們無法抗拒的魔力卻并不單純取決于形狀本身。因為在他的畫中,我們實在找不到傳統(tǒng)意義上可以稱之為“形狀”的東西,充其量也不過只有一些“形狀”的胚胎、“形狀”的成分而已,類似原始人在山崖上刻下的標記,又像是小孩子隨手抹畫在墻上的涂鴉。那么,是顏色嗎?但與那些恢宏巨制相比,米羅畫中的顏色又簡單到了極致,除了紅、黃、藍、綠幾種基本色之外,也實在沒有再多的色彩??磥砻琢_藝術的卓越之處,并不在于他畫中的形狀和顏色,而是在于那些似乎是他在夢中行走時信手拾來的意趣,在于那些作品中用幻想和感動把形與色編織在一起的神秘的結構。正是這些仿佛具有生命的圖示散發(fā)出的熱情和活力打動了我們、吸引著我們、進而成為比我們日常所見更為真實的存在。
米羅好像從來就沒有想過那些夢幻般的形象是否真實。他只是在精打細算地使用著這些存在于他的夢幻中的形狀和色彩,讓它們在畫布上自由地彎曲和伸展。他也沒有時間去考慮那些真實之間相互親密的關系以及空間深度對它們的要求,只是讓血紅色或古藍色的各種形狀盡情地散布在深淺不同的背景上,讓大小相間的黑點、黑團、黑塊像爆炸四濺的宇宙流星般撲面而來。這些漫不經(jīng)心涂畫出來的稚拙形狀,如同被臍帶纏得亂七八糟的胚胎,又似珊瑚石上游動著的變形蟲,或如繁亂交織在一起的針線,它們共同構成一個并非真實的童真世界,一個多彩多姿的夢幻天地。在這方無拘無束的天地里,米羅似乎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決定只有他自己才是這里惟一的君主。他拒不接受前人的傳統(tǒng),他只是帶著史前人類的執(zhí)拗或兒童般的好奇心上路了,去那個他也說不清楚名字的地方去探尋僅屬于他夢幻中個人的寶藏。他不打算講別人所使用過的任何語言,只是懷揣著在夢中可以使用的密碼,到我們共同希翼抵達的那片伊甸園中去采擷智慧的果子。
米羅顯然也為他要去尋找的世界想好了名字:《鳥翅上滴下露珠,喚醒了眠于珠網(wǎng)暗影中的羅莎利》、《迷戀著女人的密碼和群星》、《被一只鳥旋繞的女人》、《太陽前的女人與鳥》、《翅膀上點綴紅色的飛龍追逐向彗星盤旋而去的蛇》、《羽翼如火的鳥,靜靜地諦視著》、《從那座被彗星撞空的山巔上,飛來雄鷹,宣告詩人之辭》、《金黃的藍色環(huán)繞著百靈鳥的羽翼,與安眠在綴有鉆石的草原上的罌粟花蕊遙相對應》、《星星對著原野上的樹微笑》、《夜色中的人體與鳥》等,米羅幾乎所有作品的名稱,都與人類文化中那些帶有詩意色彩的事物有關,他所要努力表達的,也正是這些事物抽象的形式。也就是說,米羅在繪畫的時候,心中裝著的依然是人間的事物,他給繪畫命名時使用的,也依然是人間的詞匯,只不過,具體的事物在畫布上被他神秘的心靈抽象了。這個被抽象的過程,也就是從現(xiàn)實的世界進入米羅的世界的過程。在米羅的那些如同孩子涂鴉出來的稚拙的作品中,標題幾乎就是他與自然和人世間發(fā)生關系的惟一紐帶。
我們從外向里觀看著米羅,而米羅卻從里向外觀看著世界?;蛟S米羅在離開他作品的那一刻,已經(jīng)為他的作品配制上了密碼。然而,無論這種密碼是文化栽種在潮濕的大地中的胚芽,還是一塵不染的心靈中溢出來的珍珠般的露滴,只要我們也能像米羅那樣懷揣著一顆孩子般天真的心靈,走進那夢幻般的伊甸園去,用感動著的美麗再次觀看世界,這些密碼就會有泄密的瞬間。
(作者單位 安徽師范大學美術學院)
責任編輯 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