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放牛娃到寒門學(xué)子
在舊中國,由于幾千年封建禮教的影響和男女不能平等自由,包辦婚姻在廣大農(nóng)村極為盛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種不合理的婚姻制度毀了多少青年男女的青春,造成了多少愛情悲劇。中國人民解放軍大將許光達和夫人鄒靖華的婚姻也是包辦的,但他們是包辦婚睏難得的幸運兒,因為包辦得雙方滿意,長輩滿意,本人滿意,情真意切,相伴終生,這在共和國將帥的婚戀史上,極為少見。
其實,許光達和鄒靖華從包辦婚姻過渡到革命伴侶,他們的愛情生涯也交織著血淚坎坷,路漫漫而情長長。
許光達原名許德華,乳名五伢子,1908年㈩生于湖南省長沙縣東山鄉(xiāng)蘿卜沖的一個貧苦農(nóng)民家庭。母親在他幼年時因積勞成疾,撒手人寰。父親許子貴,是位老實本份的農(nóng)民,目不識丁。岳父鄒希魯,出生在書香門第,家道中落以后初以教書為業(yè),鄒靖華是他的二女兒,乳名桃妹子,1913年生,比許光達小5歲。鄒、許兩家本是門不當戶不對,為什么能夠聯(lián)姻,而且兩家父母都心甘情愿呢?說起來頗為奇特。
許子貴家里貧寒,許德華年僅7歲,還沒有牛鞭子高就給別人放牛。他非常羨慕學(xué)堂里讀書的孩子們。無奈家里沒有錢供他上學(xué),他便常常利用放牛的機會偷偷來到學(xué)堂窗下當“旁聽生”,那瑯瑯的書聲對他很有吸引力,以至在一個寒冷的風(fēng)雪天不顧忍凍挨餓而暈倒在地。
在學(xué)堂講課的先生便是鄒希魯,他早就注意到這個偷偷聽課的窮孩子,如今立在雪窗下而暈倒,十分感動和愛憐,立刻將他救醒,收下了這個學(xué)生,破例免交學(xué)費。
1921年秋天,13歲的許德華考入了長沙師范學(xué)校,在大伯的資助下,他進了師范。這所學(xué)校是鄒希魯?shù)耐昂糜研焯亓?chuàng)辦的,他將鄒希魯也聘來學(xué)校任國文教員。
窮苦出身的許德華深知讀書不易,加以天資聰慧,他發(fā)憤讀書,在同學(xué)中品學(xué)兼優(yōu),出類拔萃,鄒希魯非常喜愛和器重這個寒門學(xué)子。
鄒希魯打算給桃妹子找個人家,于是他想到了忠厚誠實的許德華,主動托人到許家提親,自是一提便允。這一年,許德華14歲,桃妹子才9歲,自然是少不更事,他們的婚姻大事就由父輩作主。親事訂下以后,鄒靖華隨父去了長沙,送進女子職業(yè)學(xué)校學(xué)繡花。
兩廂情愿的包辦婚姻
許德華在長沙師范讀書期間,開始受到革命啟蒙教育,他讀了不少馬克思的書,積極參加了毛澤東等領(lǐng)導(dǎo)的學(xué)生運動,1925年9月加入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同年轉(zhuǎn)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26年9月,18歲的許德華經(jīng)黨組織選送,秘密來到廣州考入黃埔軍官學(xué)校第五期炮兵科。由于許德華臨行時沒顧得上去看一眼近在咫尺的家,也沒有來得及與未婚妻告別,鄒、許兩家都不知道他在黃埔軍校。正在疑惑間,許德華寄信來了,還隨信附了張照片,身著戎裝,威武英俊。鄒希魯知道黃埔軍校是孫中山創(chuàng)辦的,跟孫先生革命不會錯。鄒靖華已對許德華有一層朦朧的愛,看了照片更是如獲至寶。
1927年夏,許德華從黃埔軍校畢業(yè),分配在國民革命軍第二方面軍第二十五師直屬炮兵營任見習(xí)班長,9月隨南昌暴動和起義軍南下潮汕一帶。在三河壩激戰(zhàn)中,他身負重傷,傷未痊愈,就急著去尋找部隊、尋找黨組織,在嚴酷的白色恐怖下,他輾轉(zhuǎn)到安徽壽縣,終于與黨組織接上關(guān)系,擔(dān)任了學(xué)兵團的教育副官,并策劃組織武裝暴動。他們的行動被敵人察覺,一道逮捕令隨即發(fā)出。在緊急關(guān)頭,他們接到組織的指示,機智地騙過哨兵,一路飛跑,逃出了虎口。不久,許德華等黨員奉命打入西北軍馮玉洋部開展工作。
前往馮部途中。許德華來到了武漢,望著波濤滾滾的長江,他不由得想起了家鄉(xiāng),想起了瀏陽河。他向帶隊的請了假,順便回長沙探望。他頂著一輪明亮的中秋圓月,風(fēng)塵仆仆邁進了家門。
就在許德華南征北戰(zhàn)的時候,桃妹子也因經(jīng)濟困難,輟學(xué)回到家鄉(xiāng)的的布棚子里繡花,賺點錢補貼家用。久別重逢,這一對青年男女都非常激動,把久積在心里的話全倒了出來。
桃妹子突然發(fā)問:“五哥,你說農(nóng)民運動糟得很還是好得很?”
這使許德華很是興奮,他多么希望桃妹子能與自己同走一條路呵,可是,由于保密原因,他沒有向她公開自己的身份,他是黃埔學(xué)生,在那時是頗受人仰慕的。
許德華毫不猶豫地回答:“農(nóng)民運動當然是好得很啰!”
桃妹子滿意地笑了,她覺得自己同德華是息息相通的。
老人們考慮他倆的年紀已經(jīng)不小,又處在兵荒馬亂的年月,都主張為他倆把喜事辦了??墒窃S德華并不想就此結(jié)婚,他怕自己四處奔波不能守家度日,反而連累了她。他的老父卻想用結(jié)婚來拴住兒子,堅決要求兒子辦喜事。于是,選定中秋過后幾天,為他們舉行了婚禮。
就在他們新婚燕爾之時,叛徒在武漢供出了許德華的身份和去向,大軍閥何健立即簽署加急電報拍往長沙,要求“速緝拿歸案”。在長沙警備司令部供職的一個親戚得悉后,連忙托人帶消息給許德華,叫他快逃。
這消息把桃妹子驚懵了。她驚恐地問丈夫:“德華,你就是共產(chǎn)黨?”
許德華點點頭。
“你快逃吧!我知道你走的是正路,不打倒那些壞蛋,窮人就沒有活路?!彼煅柿恕?/p>
“桃妹子,我走后你要多保重,我會回來的!”被迫離家的許德華輕輕擦去妻子的淚水,安慰說。
“你放心吧,天崩地裂,我也等你回來!”桃妹子再也說不下去了,痛哭失聲。
凌晨,瀏陽河畔,霧氣蒙蒙,一葉小舟載走了桃妹子的親人,他倆新婚才10天,不想一別竟是10年。
十年別離多坎坷
許德華逃到長沙城,但見城里到處都是緝拿他的通緝令,為避開敵人注意,他改名許光達。此地不可久留,他同黨失去了聯(lián)系,別無去處,驀地想到岳父鄒希魯已在河北省清河縣任縣長,便來到了這兒。鄒希魯不知道他是共產(chǎn)黨,留下他做警察局長。許光達想,一時與黨聯(lián)系不上,在這里也可以為黨發(fā)展一批武裝力量,就答應(yīng)了。沒多久,長沙警備司令部順藤摸瓜,打聽到許光達的下落,他只好演了一場“炸獄畏罪潛逃”的戲,連夜逃走,鄒希魯也因“瀆職罪”被革職回鄉(xiāng)。
許光達又到北平,還到開灤煤礦當過礦工,最后輾轉(zhuǎn)流離來到上海,終于與黨組織接上了關(guān)系。
1929年9月,許光達被推薦到周恩來主辦的軍事訓(xùn)練班學(xué)習(xí),結(jié)業(yè)后,他作為黨代表派到湘鄂西組建紅六軍,升任參謀長,后又在賀龍麾下的紅二軍團任師長。他跟隨賀龍南北馳騁,出生入死,屢建奇功。在艱苦卓絕的戰(zhàn)斗中,許光達與賀龍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
一天傍晚,許光達與賀龍在湖邊散步,正遇一戶人家在辦結(jié)婚喜事。賀龍見景生情,笑吟吟地對許光達說:“我給你介紹一個湖南妹子吧,不能總是光棍一條呀!”
當賀龍得知他在長沙老家已有妻室時,便關(guān)切地問:“她現(xiàn)在怎么樣啦?”
“不知道,我們結(jié)婚才10天,敵人就要來逮捕我,我逃離家鄉(xiāng),已經(jīng)兩年多沒敢通音訊了。她生死未卜,我心里很想念?!币唤z惆悵浮在許光達的臉上。
其實,1930年12月,許光達與愛妻鄒靖華曾近在咫尺,只是雙方都沒有想到對方會在此地,痛失了相見的良機。
那是在湖南津市。1930年夏,李立三左傾盲動路線統(tǒng)治中央,強令紅軍去攻打大城市,錯誤地提出“打下長沙,奪取南昌,會師武漢,飲馬長江”的冒險口號。彭德懷率領(lǐng)第三軍團曾一度攻人長沙,鄒靖華很激動,去向紅軍打聽許德華的消息,沒有人知道,她失望地哭了。
紅二軍團也奉命去攻打大城市,賀龍只得率部南征,12月初,攻克津市,與白軍展開巷戰(zhàn)。其時許光達擔(dān)任紅二軍團十七師師長。突然他發(fā)現(xiàn)一間民房旁邊站著個姑娘的身影,在硝煙中東張西望,全然不顧危險。他吩咐參謀上去叫她趕快進屋躲避炮火,他沒有想到,這姑娘就是他的妻子。
當參謀勸她躲避炮火時,她趁機打聽許德華。參謀搖搖頭,他自然不知道許德華就是現(xiàn)在的師長許光達。兩人由此失之交臂。
由于家境艱難,鄒靖華不得不輟學(xué)回家,反動派隔三差五到許家坐堂要人,鬧得雞犬不寧,鄒靖華更是受到種種磨難。為了生計,她只得到長沙一家織襪廠去做工,由于過度勞累,生活很苦,身心受到摧殘。她常??人?、吐血,有一次竟暈倒在織機旁,醫(yī)生說得了“癆病”。反動派仍然沒有放過她,在她的脖子上掛著“共匪婆”的牌子游街示眾。一天,長沙警備司令部的人拿著一份事先寫好的與許光達的“離婚聲明”讓鄒靖華簽字,聲稱簽了字就可以獲得自由,但卻被她一把撕得粉碎。
而此時的許光達,正躺在上海一家醫(yī)院的病床上,他是1931年8月在一次戰(zhàn)斗中負的傷,敵人的子彈正打在他心臟附近,威脅著他的生命,賀龍?zhí)氐嘏扇怂退缴虾V委?。臨行時,賀龍給了一筆醫(yī)療費。他更加思念遠在故鄉(xiāng)的妻子,趁此難得的空閑,他給家里寫了一封探詢性的書信。
沒多久,許子貴接到一封信,請鄒希魯看了好久,卻不解其中味。信是這樣寫的:
德華兄:
安徽壽縣一別,你說回家成親,婚后即歸,至今兩年有余,不見音訊。是愛妻扯你的后腿,還是自己激流勇退?望來信告之,順致福安。
廖運周
其實,這是許光達假托別人名字寫來的信,以免暴露自己和給家人帶來麻煩。許子貴到長沙悄悄把兒媳婦找回來,鄒靖華細看筆跡是丈夫?qū)懙模瑪喽ㄊ墙杷酥妒瘑柭?,苦苦思念的她,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便立即按信上的地址寫了回信?/p>
當許光達的第二封信到了鄒靖華手中時,她感情泛起了波瀾,喜淚直流。丈夫還活著!她打定主意,如果他再來信,就提出要求,親赴上海照顧他,再苦再難也不離開他。信被郵差帶走了,她的心也飛到了上海。
鄒靖華把丈夫的信放在最里層的衣袋里,從不離身,想他的時候,悄悄地拿出來讀讀。丈夫在信中囑咐她多讀點書,才能明白做人的道理,并寄來了他在醫(yī)療費和生活費中節(jié)省下來的200元錢。這使她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她發(fā)憤苦讀,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就補完了課程,考上了長沙女子師范。她天天盼望著丈夫的再次來信,卻是石沉大海。
在焦慮和失望中。鄒靖華終于又收到許光達從蘇聯(lián)寄來的信。原來,他在上海的醫(yī)院被叛徒出賣了,供出這家醫(yī)院是共產(chǎn)黨的秘密聯(lián)絡(luò)點,組織上火速將許光達轉(zhuǎn)移出醫(yī)院,秘密送往蘇聯(lián)治療。許光達隨信郵來10張小紙條,上面用中文、俄文寫著收信地址,告訴她只要把其中一張貼在信封上,他就可以收到。10張小紙條,寄托著他對妻子的無限深情。
鄒靖華欣喜若狂,丈夫在蘇聯(lián)。她心里踏實了。她已有了相當?shù)奈幕?,對蘇聯(lián)有不少的了解。她連續(xù)給許光達寫信,10張條用光了,還是有去無回,不祥之兆又襲上心頭。她怎么知道,由于國民黨同蘇聯(lián)關(guān)系惡化,兩國邊境封鎖,通信中斷了。
延安重逢情更濃
“七·七”事變以后,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了。許光達帶著學(xué)到的新知識和旺盛的斗志踏上了歸國的征途。1938年初他由蘇聯(lián)回到延安。不久,許光達被任命為抗大教育長。
這位英俊瀟灑、身居高位,且又吃過洋面包的將軍,一出現(xiàn)在延安,立即引起人們的注意,他的婚事是同事和學(xué)員們私下里議論最多的話題之一,自然是姑娘們矚目的對象。
當時延安的結(jié)婚條件是“二八五七團”,即28歲,5年干齡,7年軍齡,團職干部。許光達正是這些條件的佼佼者,抗大又是人才集中的地方,有端莊嫻淑的大家閨秀,才華橫溢的作家、記者,能歌善舞、俏俊艷麗的演員,還有風(fēng)度翩翩的女軍官……其中也不乏勇敢者,大膽地向許光達拋出求愛的繡球,或者委托別人從中撮合,但都被他婉言拒絕了。有知情人基于她與妻子失散多年,生死不明,而且他們的婚姻是典型的舊式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產(chǎn)物,兵荒馬亂的年月,倘若她不在人世了,豈不白等?便好心地勸他再娶。
許光達卻說:“不。我要等。萬一她沒有死,我另娶她人,豈不傷透了她的心?這些年來,戰(zhàn)爭的烽火緊緊地追趕著我們,她為我做出了那么大的犧牲,盼望與我團圓,假使她真的死了,我也要見到她的墳,哭一陣,添上一捧土……”
許光達又開始對妻子的尋覓,他從蘇聯(lián)回到延安后,曾給她去過信??墒?,由于根據(jù)地發(fā)到國統(tǒng)區(qū)的信根本郵不到。到抗大后,他又查閱了學(xué)員花名冊,凡是從湖南來到抗大的學(xué)員他都去問過,但沒有人知道鄒靖華。
真是蒼天有眼。這一天,又有一批新學(xué)員來到了延安,這些人中,就有許光達的妻子鄒靖華和他的妹妹許啟亮。那么,他們倆人是怎么從長沙來到了延安呢?
原來,她們帶著徐特立開的介紹信,按照他告訴的路線,遠道奔波,幾經(jīng)周折,終于到達了延安。接待的人把她們安排到了延安大旅社,她們十分疲勞,正想痛痛快快地睡一覺的時候,一位小戰(zhàn)士來到了屋里,大聲問道:“哪位是鄒靖華?”
許啟亮聽到問話后,立即拉著鄒靖華走了過來,指著她說:“她就是?!?/p>
鄒靖華沒有想到,初來延安,就有人知道自己的名字,不解地問:“是誰找我?”
“我們教育長。”
“你們教育長是誰?”
“許光達!”
小戰(zhàn)士的話音未落,一位身材高大的軍人挑簾走了進來。鄒靖華抬眼一望,這不正是10年未見,朝思暮想的丈夫嗎?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忘情地撲到了許光達的懷里,嗚嗚地哭了起來。
許光達雖有思想準備,但還是難以抑制自己的感情,無聲的淚滴落下來。
許光達夫妻久別重逢,一時傳為佳話。他們訴說著離別情,講述著分別后的經(jīng)歷……
第二天,應(yīng)毛澤東之邀,許光達帶著鄒靖華來到毛澤東的窯洞作客。一見面,毛澤東握著鄒靖華的手,高興地說:“祝賀你們夫妻團聚!歡迎你到抗大學(xué)習(xí)!”
鄒靖華小時候就聽父親和徐特立談起過毛澤東,也是她父親的得意門生。毛澤東跟鄒靖華打聽了長沙的一些情況,也問起了鄒希魯和長沙師范的近況??吹贸觯珴蓶|對家鄉(xiāng)懷有深厚的感情。
毛澤東向鄒靖華簡要介紹了當前的政治形勢,鼓勵她努力學(xué)習(xí)。她送給鄒靖華幾本小冊子,有馬列的。也有他自己的。他風(fēng)趣地對鄒靖華說:“光達是信馬列的,你可不要再信佛了。”
因為在談話中,鄒靖華向毛澤東說過,她曾吃過齋,信過佛。
妻子奇跡般地出現(xiàn)在許光達的面前,抗大的同事們及學(xué)員們來到他的住處,向他們表示祝賀。其中也有幾個過去偷偷愛過許光達的的女學(xué)員,在她們看來,鄒靖華不過是個平常的女人,貌不出眾,語不驚人。然而這就是教育長苦苦等待的心上人。因此,她們對這位教育長更加敬佩了。
相敬相愛又相知
人民革命勝利的隆隆炮聲,宣告了新中國的誕生。這對經(jīng)過10年離別和10年戰(zhàn)火洗禮的患難夫妻,又踏進了新的共同奮斗的天地中。1950年9月,中國人民解放軍裝甲兵司令部成立,許光達一家從蘭州來到北京,他任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鄒靖華任司令部機關(guān)黨總支書記。在新的征途上,夫妻雙雙風(fēng)雨同舟,共擔(dān)創(chuàng)業(yè)的艱辛。
裝甲兵是我軍一個全新的兵種,萬事開頭難,遇到的困難是可想而知的。許光達一心撲在工作上,殫精竭慮。吃飯、走路甚至睡覺都在考慮如何把裝甲兵建設(shè)得更好??吹秸煞蛉諠u疲憊的樣子,鄒靖華真感到心疼。但她只能盡心盡力為他做些能做的事,以減輕他的勞累。她幫他查找資料、謄寫文稿。實在無力幫助時,就坐在他的身邊陪著他,打毛衣補衣服,或為他端水倒茶。
鄒靖華身體瘦弱多病,睡眠不好,許光達總是盡量照顧妻子。裝甲兵機關(guān)每周有一兩次電影,每次看電影,許光達都把步子放慢,攙扶著妻子的胳膊,一同走向座位。熟悉他們的人,經(jīng)常能看到許光達攙扶著老伴的身影。
在許光達參加的重大禮儀場合中,夫人是經(jīng)??梢耘阃巴摹5u靖華卻不愿意參加這種活動。因為她出身清貧,生活的磨難和疾病的折磨使得她身體嚴重受損,戰(zhàn)爭的殘酷和環(huán)境的艱苦使得她未老先衰,當與那些年輕漂亮在閃光燈前前彬彬有禮的外賓夫人相比,自然有些遜色。但許光達每次都硬拉著她去參加活動,他勸說:“國家的威儀,不僅僅表現(xiàn)在外表上,而主要是看一個國家的國魂、士氣、民風(fēng)和人民的精神面貌。在這方面,你可以把那些外國武官的夫人比下去的。‘糟糠之妻不下堂’,這是做人的起碼道德,也反映了社會主義的嶄新的道德風(fēng)尚。何況你我是多年的患難夫妻?!?/p>
的確,許光達與鄒靖華之間的感情,不僅經(jīng)歷了戰(zhàn)爭年代艱難困苦的考驗,也經(jīng)受了和平環(huán)境的考驗。解放后他們身居高位,但仍然互相督促,互相幫助,在榮譽和待遇面前始終以黨和人民的事業(yè)為重。
1955年春,有幾天,許光達突然變得沉默起來,不說也不笑,他對妻子說:“靖華,有件事,我要同你商量。中央和軍委決定授予我大將軍銜,可我感到慚愧,因為好多資歷比我深,貢獻比我大,當過直接領(lǐng)導(dǎo)的同志,卻授予上將軍銜,相比之下,我提高了些,心里很不安?!?/p>
鄒靖華認真地聽著,許光達一臉真誠,又說:“我已上書中央軍委和毛主席,要求降為上將??墒?,被駁了回來。主席講,這是集體討論定的,是全面衡量的,照顧到方方面面,就這么定了。我又給總政治部干部部的宋部長打電話,要求降格。他們回答說,按主席和軍委的指示辦。我真不知道該怎么對待這件事,你幫我拿拿主意吧?!?/p>
“你看這樣好不好?”鄒靖華以商量的口吻說,軍銜降不下來,要求降低行政級別行不行?這樣,不就同別的大將有所區(qū)別了嗎?
許光達一聽,連聲說:“好,你這主意好,我馬上給軍委寫報告,要求行政級降一級。”他感激地握住妻子的雙手,深情道,“你可真是我的賢內(nèi)助啊!生我身者,父母;知我心者,靖華也?!?/p>
許光達要求降低一級薪金待遇的報告被軍委批準了。他的行政級定為5級。這就是共和同10員大將中,其他9員大將都是行政4級,唯獨許光達是行政5級的原因。后來毛澤東在軍委會議上高度贊揚了許光達的讓銜精神,說:“500年前,大將徐達,二度平西,智勇冠神州;500年后,大將許光達,幾番讓銜,英名天下?lián)P?!?/p>
裝甲兵機關(guān)的人員來自不同的單位,思想問題比較復(fù)雜。鄒靖華作為為機關(guān)黨組織的負責(zé)人,盡力協(xié)助丈夫做好思想工作。許光達一再強調(diào):“沒有技術(shù)就沒有裝甲部隊。”他號召機關(guān)人員每人都要學(xué)會一種駕駛技術(shù),或是坦克,或是汽車,至少要學(xué)會開摩托車。鄒靖華可連自行車都不會騎,為了支持丈夫的工作,她鼓起勇氣學(xué)開摩托車。有一次摩托車翻了,摔得她鼻青臉腫。回到家里,許光達心痛了,對地說:“你身體不好,就免了吧,情況特殊嘛!”鄒靖華卻堅決地說:“那不行,司令員下的命令,我拼死拼活也要執(zhí)行呵!不能因為是你的妻子,就搞特殊,那不是扯你的后腿嗎?”
鄒靖華體貼丈夫,支持丈夫的丁作,許光達很感動,也很關(guān)心、尊敬她。
1965年,作為我軍裝甲兵創(chuàng)建者之一的許光達,將坦克第2師工兵連班長王杰英勇保護民兵和人民武裝干部的英雄事跡材料上報給中央,毛澤東為此親筆題詞:“一個怕苦,二不怕死。”從此,全軍掀起了向王杰學(xué)習(xí)的熱潮。
生死相依同風(fēng)雨
正當許光達和鄒靖華嘔心瀝血為黨和人民勤奮工作的時候,一場政治災(zāi)難在中國大地上驟然降臨,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許光達是賀龍的老部下,林彪死黨吳法憲、李作鵬給他羅織罪名是“‘二月兵變’的總參謀長”、“賀龍案中的第一號人物”。逼他交待“伙同賀龍搞‘二月兵變’的陰謀”。許光達被關(guān)了起來,家也被抄,他嚴正地回擊:“誰都知道,搞兵變是要掉腦袋的。我現(xiàn)在是國防部副部長、大將,難道還要把腦袋拴在褲帶上去搶個總參謀長嗎?這個買賣太不劃算,我不干!”
專案組北上南下,到處搜集“罪證”,一無所獲。后來證明,康生所說的“賀龍搞‘二月兵變’”純屬子虛烏有,造反派只好釋放了許光達。
許光達在被關(guān)押的日子里,鄒靖華也被作為“走資派”和“臭婆娘”受到殘酷迫害。造反派把她押到批斗會場,要她“交待揭發(fā)”許光達的“罪行”,還要她同許光達“劃清界線”。
鄒靖華正氣凜凜,嚴肅地回答造反派:“許光達只有革命,沒有罪行!我們結(jié)婚快40年了,彼此的心融合在一起,這個界線劃得清嗎?”
抄家時,紅衛(wèi)兵抄到一份許光達近30年前寫給鄒靖華的一首詩。這首詩,鄒靖華一直珍藏著,那是她面對一切艱難困苦的精神支柱。
災(zāi)難并沒有結(jié)束,1967年8月,造反派又一次抓走許光達。這天,幾個彪形大漢又沖到許光達的面前,不由分說撕去他的領(lǐng)章領(lǐng)徽,反扭雙臂把他押走。許光達預(yù)感到不幸的結(jié)局。臨出門時,他對鄒靖華說:“靖華,看來你得有個準備,可能還要再過一次10年那樣的生活。”
許光達見妻子一臉悲苦,默不作聲,又說:“你還記得我寫給你的那首詩嗎?你我都是大風(fēng)大浪里闖過來的,今天也同樣不會在任何艱難面前低頭!”
鄒靖華望著丈夫那剛毅倔強的面孔,兩眼噙著淚花,咬緊牙關(guān),使勁地點著頭。
這次強加給許光達的罪名,是“三反分子,”即“反黨反毛主席反毛澤東思想”。造反派逼迫許光達交待“三反罪行”,經(jīng)常拳打腳踢,棍棒相加,打得他遍體鱗傷,幾次休克。非人的折磨,使他的健康狀況急劇惡化,咳嗽吐血,心臟病常常發(fā)作。但專案組說他裝病,不給他治療,斗爭反而升級。在身心交瘁自身難保的情況下他仍然牽掛著妻子,他對到醫(yī)院看望自己的兒子兒媳吩咐:“要好好照看你們的媽媽,她身體一直很弱,多給她搞點有營養(yǎng)的東西吃。唉,人到老年,卻給她帶來了這么一場大災(zāi)難?!?/p>
鄒靖華也是在劫難逃,同樣遭受了非人的折磨。造反派令她搬家,扣了她的存折,凍結(jié)了工資,只發(fā)一點生活費。一天,造反派揪住鄒靖華的頭發(fā),晃動著手中的一張紙片,陰陽怪氣地說:“你這個老沒正經(jīng)的,頭發(fā)都白了,還寫情書……”
鄒靖華冷笑了一聲:“如果你的眼睛沒瞎的話,請看清楚那上面寫的是什么年月?”
那家伙一愣,低頭細看,這才發(fā)現(xiàn)詩后寫的是1938年11月14日,這正是他們在延安重逢時,許光達寫給鄒靖華的那首詩。
造反派丟了丑,還強詞奪理:“不管怎么說。你保留這份情書就是思想糜爛,精神頹廢,革命者的心里應(yīng)當只有‘革命’二字!”
鄒靖華說:“年輕人,你們無法理解老一代夫妻在革命戰(zhàn)爭的洗禮中用鮮血和生命鑄成的愛情?!?/p>
1968年夏,鄒靖華被關(guān)進了“牛棚”,不僅屢遭批斗,還要強制勞動。難以忍受的精神壓力和屈辱,使她一度產(chǎn)生了輕生的念頭。這是很容易辦到的,因為屋子里就有造反派留下的一瓶“敵敵畏”,說是“殺蚊子”的,可鄒靖華心里明白,那是給她預(yù)備的,而且不懷好意。真要是“畏罪自殺”,無形之中又會給丈夫加重“罪行”。她毅然放棄了死的念頭。解放前的白色恐怖都熬過來了,現(xiàn)在更不能死,哪怕再熬過10年那樣的生活,也要等待與丈夫重聚。然而,她沒有想到,這一天永遠也不會有了。
1969年6月3日,被殘酷迫害了一年半的許光達,帶著對林彪反黨集團的無比憤恨,帶對著妻子的無限眷念,在獄中含冤辭世。他是10員大將中年齡最小的一位,享年僅61歲。
歷史是公正的。1977年6月21日,經(jīng)中央軍委批準,在八寶山革命公墓為許光達舉行了骨灰安放儀式,為他平反昭雪,恢復(fù)名譽。望著骨灰盒上丈夫的遺像,鄒靖華忍了8年的淚水奪眶而出:“光達,你可以安息了,我們終于盼到你安息的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