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教育的價值追求

鐘勇為

教育的首要問題是價值問題，就是旨在引導學生成為一個大寫的人、健全的人。教育的價值實現是衡量和決定教育成敗的關鍵。同樣，科學教育亦毫不例外。對科學教育的研究若不緊扣價值實現問題，就難以把握科學教育問題的實質和關鍵。本文在對科學教育進行價值考量、明晰其應為的基礎上，分析當下科學教育價值實現難為的癥候，進而探討其走出困境必要的作為，希冀對當下的科學教育實踐有所裨益。

一、科學教育自在價值意蘊：求真、揚善和達美。

從詞源學和思想史來考察，“價值”主要是指某物的有用性。從邏輯上說，某物的有用性，總是相對于人的需要及其滿足而言的，而對人有用或有益的東西，同時也就是人們所期望的東西。那么，科學教育的價值，即其承載的期望又是什么呢？

我認為，科學教育是學校對學生實施的以學科的知識教學、探究教學以及科技創(chuàng)新活動等為教育形式的，旨在使學生科技知識和科技創(chuàng)新能力得到充分拓展、科學素養(yǎng)和科學精神得到全面培養(yǎng)的一種教育活動，它蘊含的求真、揚善和達美的價值意蘊，正是為人們所期望的。

“求真”意味著科學教育通過傳授科學知識和技術，引導學生辨別客觀事實，探索客觀規(guī)律，從而發(fā)展其改造客觀世界的能力。

波普爾說，“科學的目的是追求真理”。科學主要是基于事實的世界，科學教育以對科學進行傳承和解釋為己任，所以無疑要尊重歷史和以客觀事實為基礎，尋求對科學真理的真實認識。同時，對個體而言，科學教育滿足了人們獲取一技之長、為職業(yè)生活做準備從而提升自身生存能力的實用需求；對社會而言，科學教育表現出提升民族素質、推動社會進步和經濟發(fā)展的社會經濟發(fā)展價值。所以，科學教育的“求真”，實際意味著謀求社會生產力價值（即使是潛在的）與個體人力價值的統一。

“揚善”意味著科學教育具有十分重要的精神價值和倫理價值，能使學生獲得一種具有普遍社會意義和人類意義的精神財富。

比如，科學教育有助于學生形成辯證唯物主義的觀點。恩格斯指出：“要確立辯證的同時又是唯物主義的自然觀，需要具備數學和自然科學的知識?！币孕麚P無神論、批判各種邪教和迷信思想為己任的思想教育，就必須利用自然科學知識，進行科學教育。

再比如，科學教育有利于學生道德判斷和評價能力的發(fā)展?？茖W知識是人們進行道德判斷和評價的重要依據，只有當學生擁有豐富的科學知識，他們才能辨別真理與謬誤、善良與邪惡、誠實與欺詐，才能對別人的行為是否合乎道德作出肯定或否定的評價。

科學教育還有益于學生獲得良好的、無形的精神教化?？茖W教育離不開對科學家事跡的學習，如為堅持真理而不惜獻出生命的布魯諾、為探究放射性元素而不懼傷害自己的居里夫人等科學家，他們身上所體現的普羅米修斯精神必定會深刻而又持久地影響著學生，這樣的道德教育有著無以取代的作用。

“達美”意味著學生在科學學習、科學研究過程中可獲得美的熏陶與體驗，進而提升其審美感知力和表現力。

首先，自然事物普遍具有靜態(tài)結構上的對稱性、統一性和動態(tài)變化上的一致性、和諧性，本質上具有一種美的屬性；其次，既然研究對象具有美的屬性，那么作為對象的反映的科學概念、理論模式也應具有美的屬性；第三，作為把握自然事物真和美的橋梁的科學方法，也具有美的屬性。就科學實驗而言，它設計得越合理、巧妙，其純化和強化研究對象的作用就發(fā)揮得越充分。另外，科學教育通過揭示大自然的奧妙，給學生展示出一幅幅自然界和諧、對稱、簡潔的畫面，結合學生自身通過學習科學概念、原理和方法而體悟到的和諧與對稱美，必然容易引起學生強烈的好奇心———一種重要的審美感受狀態(tài)和審美素質。

由上觀之，科學教育進行的不僅是一種知識和能力的教育，而且還是一種旨在精神教化的道德教育和一種具有特殊美學價值的審美教育?？茖W教育是求真、揚善、達美的圓融統一。其中，求真是科學教育的根本旨趣和自在尺度，揚善是科學教育的重要目標和自為基準，達美是科學教育自在自為的最高境界和理想追求。顯然，科學教育應該是上述三者的充分彰顯和全面拓展，從而達成一個完滿的價值實現。

二、科學教育價值實現難為的癥候：現實價值失落。

無疑，科學教育應然地具有上述求真、揚善和達美的價值意蘊，但這并不意味著這些價值屬性和教育意義在當下的科學教育實踐中得到了很好地拓展與彰顯。事實上，當今科學教育已實然呈現出倫理功能削弱、人文內涵流失和審美意蘊遮蔽等征象，顯露出現實價值失落的癥候。科學教育價值實現偏失和虛假價值凸現等現象，就是明證。

價值實現偏失，指在科學教育的價值實現過程中，揚善和達美的價值意蘊遭致遮蔽而導致其現實價值不完滿的病象。赫胥黎曾指出：“假如科學教育要取得最好效果的話，它必須是實際的?！笨茖W方法、科學態(tài)度、科學價值觀，很大程度上要通過“做”、通過“體驗”來養(yǎng)成，科學教育蘊含的真、善、美尤其是后兩者的價值實現，有賴于學生是否在主動參與活動的過程中獲得感受、體驗并內化。因此，科學探究活動理應成為科學教育實施的主要形式。

然而，當下一個不爭的事實是———扎扎實實開展諸如科學探究、科技創(chuàng)新等活動的少之甚少，相反受教師價值意識定向性即價值思維和價值選擇方向性的影響，許多教師仍對簡單易行的傳統方式———接受式知識教學模式抱有濃厚的興趣和明顯的傾向性，注重知識的灌輸而忽視知識的自我建構。在知識的灌輸中，又往往嚴于求真而疏于揚善，“忽視了引導學生去掌握科學方法，更沒有注意培養(yǎng)學生正確的科學價值觀和科學精神?！雹龠@種偏失、異化的科學教育實施方式，使得科學教育的價值實現大打折扣，揚善和達美的價值意蘊得不到應有的彰顯。

同時，由于課程目標的層次性和具體性不夠理想，在教師缺乏必要的課程意識和任務意識的情況下，最容易忽視的往往是科學方法的訓練、科學精神的養(yǎng)成等，導致科學素養(yǎng)的培育停留在一般口號的水平上。更何況，由于觀念認識上的偏差（比如，物理老師可能認為物理課的任務是讓學生掌握一些定理、公式以及學會測算，至于道德的養(yǎng)成以及審美能力的培養(yǎng)，那是思想品德課和美術課的事情），不少教師把科學教育與人文教育完全割裂開來，缺乏必要的發(fā)掘科學教育倫理和審美等價值的意識和積極性，以至于學生更多的只是掌握了一些科學知識和技能，但未必能深刻理解科學，對人與社會的認識也往往知之甚少，表現出明顯的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雙重疏離。這樣的學生，不能成為一個和諧發(fā)展的人。善和美作為比真更高的價值表現形式，無疑會深刻地影響著真、積極地反作用于真。科學教育在漠視、放逐和遮蔽其倫理、審美等價值的同時，必然會招致其“求真”價值的異化或弱化，從而帶來科學教育現實價值的全面隱退和極大失落。

科學教育虛假價值凸現，指那種存在于學科知識教學、科學探究活動以及科學教育評價設計諸環(huán)節(jié)的，教師或學校通過非科學的價值評價和不合理的價值實現方式等，捏造或夸大科學教育的價值創(chuàng)造和價值實現的現象。

比如，在我們常見的課堂教學中，教師往往在自己尚未對科學知識作適當的分析和判斷的情境下，便迫不及待地以“信息提供者”、“布道者”的姿態(tài)灌輸給學生。這樣的課堂，“不可能發(fā)生真正的智力活動，自然也不可能有效地促進學生知識的增長和智慧的提高”。②

還有不少教師由于對科學探究的誤讀，認為科學探究就是動手實踐，而忽視了科學探究的其他因素的運用，往往導致其科學探究活動設計或過于簡單，或目的指向性不明。然而，即使這樣一種流于形式的探究活動，評價主體（主要指教師）習慣于在沒有對科學教育內容、方法和效果進行認真考評的前提下，就對它“隨心所評”、主觀片面地夸大其價值實現和價值創(chuàng)造。尤其是教師在對專家、學校進行匯報時（實質上是一種自我評價），往往把活動照片、豪言壯語和“喜聞樂見”的報告等充當了價值實現方式?？傊?，虛假價值的凸現，意味著科學教育現實價值的遮蔽與失落，映射出科學教育價值追求的乏力，側面印證了科學教育價值實現的難為。

三、科學教育走出困境的必然選擇：堅持科學人文主義。

探討價值實現問題，不可能避談價值選擇。價值選擇問題實質是確立一個價值導向的問題。確立的導向是否科學合理，將直接影響著價值實現的完滿度。科學教育的價值選擇可謂是科學教育價值實現的前提和關鍵。然而，長期以來，科學教育中“以人為本”理念受漠視、人文價值受遮蔽，嚴重影響和制約了科學教育的目標選擇、內容安排、實施方式以及效果評價。這迫切要求我們對科學教育的價值選擇作重新省思和合理定位?；仡櫄v史、著眼未來，科學教育在價值選擇上應堅持科學人文主義。

毋庸諱言，歷史上的唯科學主義和唯人文主義都因其“矯枉過正”的理念，帶來了實踐中的種種不良問題，招致了人們對其眾多的不滿和責難。而科學人文主義則是人們以實踐哲學的姿態(tài)檢視中外教育發(fā)展歷史軌跡的結果。它“以科學為基礎和手段，以人文為價值和目的，促進人和社會在物質與精神兩方面的和諧發(fā)展，并在此基礎上不斷實現人的自身解放，達到人、自然、社會的和諧共存”。③它既不片面崇尚科學，也不片面崇尚人文，而是希望和強調在唯科學主義和唯人文主義這兩個極端之間把握好度?？茖W教育確立這種價值向度，其旨趣就在于———尋求科學教育求真、揚善和達美的圓融統一，促成科學教育的人力價值與人性價值保持和諧，避免出現科學教育中的某些“過”或“不及”的問題。這無疑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和必要性：

其一，從真、善、美三者之間的關系來看，在人的實踐和認識的發(fā)展過程中，善以真為前提，美是在真和善的基礎上達到的更高的境界，而真則是真、善、美三者統一的基礎。因此，科學教育無論何時都要突出其“求真”的一面（在當下我國科學水平整體不高的現況下尤顯如此）。但“揚善”和“達美”滯后的科學教育必然是殘缺的、低水平的科學教育。因此，科學教育的“揚善”和“達美”也應該齊頭并進。

其二，從對科學教育本身蘊含的諸多價值屬性和教育意義來看，科學教育不應僅視為一種求真的活動、一種獲取知識的活動，而應視為一種在重視科學的知識教育價值的同時，充分發(fā)掘其蘊含的善和美等價值的活動。換言之，科學教育不僅要給學生提供系統的科學知識與科學方法，而且還要給學生提供理性、批判、開放、平等的科學精神氣質，使學生在掌握基礎的科學知識和技能的同時，又能真正地“理解”科學，具有求善、求美、求自由的精神。

其三，從學生乃至人的個體成長發(fā)展來看，人之個體的發(fā)展是人文素養(yǎng)、科學素養(yǎng)有機融合的結果。人文文化需要科學精神，科學文化中含有人文精神。對人的發(fā)展而言，這兩種文化都是不可偏廢的。況且，科學教育與人文教育從來就不存在真正的實質性矛盾，兩者是相通的、統一的。因而，科學教育不僅要致力于人的智慧成長，還應以提升人性、完善人格、陶冶情操為旨歸。

其四，從學校開設的各種課程（含活動課程、潛隱課程等）來看，每門課程其實都蘊含著豐富的人文價值，都應滲透人文教育。課程是人類智慧的結晶，它天然地內含和閃現著包括人文文化在內的各種文化。課程本身就是一個豐富的人文世界。課程教學的全過程，始終貫穿著強烈的、揮之不去的人文精神，我們的科學教育焉能對其中俯拾皆是的人文資源置之不理或作簡單化處理？

堅持科學人文主義，反映到科學教育實踐，就是構建科學教育與人文教育的深度融合和良性互動機制，在科學教育過程中亦同時進行人文教育，尋求科學教育人文化。這無疑需要我們在理念上樹立科學與人文可以融通、互動的思想，以及在諸如目標制定、課程開發(fā)、科學教學的實施與評價等科學教育各環(huán)節(jié)堅持全面、辯證的觀點，避免人為地厚此薄彼，既不能完全著眼于個人生活實用知識的傳授，也不能只顧及社會需要、完全體現社會本位。

科學教育實踐需要我們有所作為：

一是著眼于大力提升學生的科學素養(yǎng)。科學素養(yǎng)是求真、創(chuàng)新的力量源泉。唯有提升它，才能提升個體人力進而促進社會生產力。在當前“科學教育的危機在于科學方法的缺失”的情勢下④，提升科學素養(yǎng)尤其要關注科學方法教育，使學生樹立敢于質疑、勇于批判的科學精神，養(yǎng)成實事求是、公正嚴謹的科學態(tài)度，習得洞察社會、認識世界的科學方法等。

二是注意豐富科學教育內容。辨別科學與宗教、科學與偽科學，樹立辯證唯物主義世界觀，追求真理、嚴謹求實的人生職業(yè)道德觀，實事求是、關愛社會的社會責任感和科學的價值觀，連同諸如科學事實美、科學理論美等在內的科學美，都應納入到科學教育的視野中。

三是積極優(yōu)化科學教育實施方式。要千方百計改變講授加實驗驗證的科學教育模式在課堂教學中占絕對統治地位的現狀，積極引入探究———研討式等新的有效教學模式，指導、幫助學生形成“以探究為中心”的科學學習方式，盡可能讓學生通過探究過程獲得科學結論。

四是努力完善科學教育評價體系，盡力消除虛假價值產生的土壤。評價的主體應變教師個體為教師、學生、家長及專家組成的評價主體聯合體。評價指標應對諸如好奇心、求知欲和能力等多樣化的科學教育成果有所反映。評價方法應多考慮運用觀察法、“檔案夾”法、實際作業(yè)法等，而不是單一使用紙筆測驗法。

五是加強對活動課程和潛隱課程的開發(fā)，積極打造科學思想、科學理論及科學規(guī)律等學習和熏陶的無形平臺，使學生更能體察到科學的真、體悟到科學的善和體驗到科學的美，進而促進學生個體綜合素質的提高。

注釋：

①杜時忠.人文教育論〔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99：24

②鐘啟泉等.課程設計基礎〔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0：267

③劉朝輝.教育的希望：科學人文主義教育〔J〕.教育理論與實踐，2001，（5）：10-13

④劉德華.科學教育的人文價值〔M〕.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2003：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