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末年的股災：４０００萬兩白銀血本無歸

歐陽亮

1910年：上海橡膠股災

中外合謀制造的一夜暴富神話，使遠東金融中心上海首嘗投機的巨大機會與風險。

1886年德國人卡爾·本茨先生發(fā)明了第一輛汽車之后，輪子開始代替人類的雙腿奔跑，種橡膠樹割生膠生產(chǎn)輪胎隨之成為那個風起云涌的時代里眾人矚目的高科技產(chǎn)業(yè)。世界對橡膠的需求急速擴大，1908年，英國橡膠進口值為84萬英鎊，1909年便增加至141萬英鎊；1908年美國橡膠進口值為5700萬美元，次年即增加至7000萬美元。但受制于氣候、土壤及樹木的生長周期，橡膠的生產(chǎn)卻不能急速擴張，因此橡膠的價格就在上升通道里奔馳起來。

倫敦市場，1908年每磅售價2先令，至1909年底漲至10先令，1910年春更是達到12先令。在世界金融中心倫敦，人們對橡膠股票的炒作日漸升溫。

一夜暴富神話

東南亞是橡膠的理想種植地，由于離中國近，又有大量華人華僑分布其間，因此，歐洲人在東南亞的橡膠園喜歡把總部設在遠東最大的金融中心上海，以便融資。早在1903年，英國人麥邊即在上海開設了一家以經(jīng)營橡膠園為主業(yè)的蘭格志拓植公司。到1910年，在東南亞開發(fā)橡膠的公司達122家，其中總部設在上海的達40家。一些洋行在門口高掛“代客買賣各種橡皮股份”的牌子，吸引各路人等前來炒作。

這些公司魚龍混雜，有的已在當?shù)刭徺I了橡膠園，只需等待出膠甚至已經(jīng)開始出膠;有的剛剛購買土地，樹苗還沒種下去;也有的根本沒去過東南亞，只是在地圖上找了幾個名字，就開始在上海招股。他們一般都是先取得駐上海的外國銀行的支持，然后在報紙上大做廣告，極力宣傳公司的美好前景，并聲稱它的股票可以在外國銀行按票面價值押借現(xiàn)款，從而不僅贏得上海華商的信任，連在上海的洋人、洋行也大量卷了進來。

洋人不停地把倫敦的市場行情傳播到上海：一家公司發(fā)行100萬英鎊的股票，結(jié)果半小時即告售罄；一種面值10元的股票，最高時漲到180元；另一種面值100元的股票，最高時漲到700元。這類行情極大地刺激了上海投資者的信心，從而推動上海橡膠股票的瘋漲。宣統(tǒng)元年12月1日，蘭格志公司的股票為920兩，到次年2月19日便上漲至1675兩，另一家橡膠公司地磅公司的股票宣統(tǒng)元年1月10日是25兩，一個半月后即漲到50兩，不少人實現(xiàn)了一夜暴富的神話。

在如此利好的刺激下，有些人甚至還沒弄清橡膠為何物，就已投身這場股票大潮。當然，這場大潮中的弄潮兒，要數(shù)上海的銀錢業(yè)——錢莊與票號。而其中的佼佼者，當屬正元錢莊陳逸卿、兆康錢莊戴嘉寶、謙余錢莊陸達生。陳逸卿是茂和洋行、新旗昌洋行和外商利華銀行的買辦，自己開有慶余洋貨號、正元錢莊，又在兆康錢莊參股；兆康錢莊的大股東戴嘉寶是德商裕興洋行的買辦。

他們都自詡消息靈通，對倫敦的市場行情先知先覺，前前后后發(fā)出莊票600萬兩，以收購股票。所謂莊票，是由錢莊簽發(fā)的載有一定金額并由其負責兌現(xiàn)的一種票據(jù)，分即期和遠期兩種，即期莊票見票即付，遠期莊票到期付現(xiàn)。

一般而言，講信用而有實力的錢莊發(fā)出的莊票在百姓中接受度很高，甚至可代替現(xiàn)金在市面流通。到19世紀60年代，錢莊同外國在華銀行建立了資金融通關系，開始以莊票作抵押，向外國在華銀行拆借資金，于是莊票就成了錢莊同外國在華銀行建立資金拆借關系的工具。三家錢莊發(fā)出莊票達600萬兩之巨，負債率已經(jīng)極高，他們卻仍嫌不夠，又向有往來的錢莊森源、元豐、會大、協(xié)豐、晉大等調(diào)劑頭寸。

在錢莊的示范之下，商家、個人也紛紛加入到炒股大軍中來。因為貪圖高利，很多人抵押了房產(chǎn)、首飾、衣物尤嫌不足，又向錢莊貸款，而錢莊為迎合這股風潮，又發(fā)明了一種新的抵押貸款方式，即商家、個人可以用買來的股票做抵押，貸出款來，又去買新股票，然后再來貸款，再去買股票。而錢莊之所以如此大方，無非是因為覺得“此項股票遠勝現(xiàn)金”。甚至有部分自詡視野開闊的人，覺得在上海買還不夠，又兌款去倫敦買。

華商在這輪交易中，投入上海市場的資金在2600萬至3000萬兩之間，投入倫敦市場的資金約1400萬兩左右，兩地加起來達4000萬兩之巨。在瘋狂的炒作中，上海的資金幾乎完全被凍結(jié)，其他行業(yè)已經(jīng)很難得到資金，這個遠東最大的金融中心已無金可融。

倫敦市場的沖擊波

1910年6月,倫敦市場行情暴跌。消息傳來,橡膠股票行情一路狂瀉。原值1675兩的蘭格志股票跌到105兩。而洋人、洋行得消息之先,率先出手，囤積大量股票的華商成為買單者。陳逸卿損失200余萬兩，戴嘉寶損失180余萬兩，陸達生損失120余萬兩。7月21日,正元、謙余錢莊率先倒閉; 22日，兆康、森源錢莊關門; 23日，元豐繼之; 24日，會大等三個錢莊又繼之。

捆綁炒股的8家錢莊也相繼關門歇業(yè)，引起全市銀錢業(yè)的極大恐慌。8家錢莊倒閉后，所欠上海外國銀行莊票139余萬兩無法歸還，外國銀行便揚言要立即收回拆借給上海銀錢業(yè)的款項?！秶L報》報道：“錢莊里的華商資本完全枯竭，各銀錢業(yè)之間也完全無法通融”，上海金融業(yè)面臨崩盤的危險。

為挽救危局，上海道臺蔡乃煌會同上海商會總理周金箴于24日晚星夜馳往南京，拜見兩江總督張人駿，回程又去蘇州拜見江蘇巡撫程德全，請求他們向朝廷奏明上海的危機并設法加以挽救。

朝廷的旨意還沒有下來，源豐潤票號的老板嚴義彬偕劉安生又來找蔡乃煌，希望上海地方政府趕緊采取措施，維持市面。無奈此次風潮影響面太廣太深，僅嚴義彬與劉安生合開的德源錢莊，在投機中就虧損200萬兩，損失額已與倒閉的正元錢莊相當，只因有了源豐潤的竭力支持，才得以不倒。

可是，處于倒閉邊緣、急待救助的何止德源一家!蔡乃煌認為，嚴義彬、劉安生“皆浙省著名巨富,倉卒來求……雖有貴重產(chǎn)業(yè),一時無可抵用，倘不出而維持，必至牽連歇業(yè)”，使上海銀錢業(yè)雪上加霜。7月27日朝廷下旨：

張人駿電奏上海正元、兆康、謙余三家錢莊同時歇業(yè)，債務糾葛，滬局岌岌，籌議大致辦法等語，著即按照所籌各節(jié)妥為辦理。并飭上海道將善后事宜悉心籌畫，慎防流弊，以維市面，而定人心。

于是，蔡乃煌收了嚴義彬、劉安生價值300萬兩的地契、股票之后，出面與匯豐、荷蘭、花旗等9家外國銀行訂立“維持上海市面借款合同”，借款350萬兩，另由道庫撥借官銀300萬兩，存放在源豐潤、義善源，終于使市面暫時得以穩(wěn)定。

清政府舉止失措

每年9月，朝廷要支付庚子賠款，按例上海道應承擔190萬兩，這筆款子平時由上海道經(jīng)手存放于資本雄厚而信譽卓著的源豐潤、義善源錢莊。但1910年的9月，離正元等錢莊倒閉尚不足兩月，市面銀根吃緊，而上海官庫又將官銀拿去救市，早已“庫空如洗”，無法調(diào)劑，因此蔡乃煌上奏朝廷，請求從大清銀行撥銀200萬兩墊付。

由于蔡乃煌在前述貸款過程中“稍分利潤”，中央的資政院、度支部等處官員們出于各種理由開始譴責蔡，指出上海道為借款作擔保違反了“商借商還”的原則，認為蔡在上海收購《時事報》《申報》的過程中也有很多問題。

度支部左侍郎陳邦瑞乘機挑動江蘇巡撫程德全參劾蔡乃煌。巡撫參道臺，自然一參一個準。朝廷頒旨，斥責蔡乃煌接管道庫以來“屢以周轉(zhuǎn)不靈，請部接濟”，這次又“以市面恐慌為恫嚇，以還期迫促為要求”，實則是“罔利營私”，“不顧大局”，將其革職，并勒令兩個月以內(nèi)“將經(jīng)手款項繳清”。

蔡乃煌接到朝廷的革職令，又羞又憤，向源豐潤等錢莊火速追還官款。10月7日，外國銀行突然宣布拒收21家上海錢莊的莊票，8日，源豐潤應聲而倒，虧欠公私款項達2000余萬兩，它在北京、天津等地的17家分號也同時歇業(yè)。

《東方雜志》報道:源豐潤天津分號歇業(yè)，天津總商會不得不幫助各商家向大清、交通、志成和直隸四家銀行借銀100萬兩以穩(wěn)定人心。

義善源是上海銀錢業(yè)的另一支柱，它的大股東是李瀚章的兒子李經(jīng)楚。李經(jīng)楚任交通銀行第一任總理時，幫理是袁世凱的親信梁士詒。1910年底，盛宣懷就任郵傳部尚書，為了奪回被袁世凱搶去的權、利并打擊梁士詒的勢力，秘查梁士詒在交通銀行經(jīng)手的賬目。

當源豐潤倒閉時，李經(jīng)楚曾向交通銀行借款287萬余兩，幫助義善源度過了危機。聽說盛宣懷查賬，李趕緊將交通銀行借款歸還，導致義善源上?？偺杻H?，F(xiàn)銀7000兩。命懸一線的義善源試圖用手中所持有的上海各企業(yè)的股票向上海道借銀10萬兩，卻為新任道臺劉燕冀一口拒絕。1911年3月下旬，義善源計無可出，只得宣布倒閉。

一方面外國銀行釜底抽薪，另一方面朝中大員不懂現(xiàn)代經(jīng)濟的管理，為了權力的傾軋竟置經(jīng)濟發(fā)展的大局于不顧，而蔡乃煌為了個人泄憤，竟存心逼倒源豐潤以還朝廷顏色，盛宣懷更是為了與梁士詒爭權而間接逼倒義善源，使錢莊倒閉之風幾乎無法遏止，最后共倒閉錢莊48家，超過了上海錢莊總數(shù)之半。

當時的《時報》評論說:“此時財界擾亂已達其極，一般社會咸被其災，于是全國乃宣告破產(chǎn)矣?！?/p>

義善源破產(chǎn)后7個月，辛亥革命爆發(fā)，清政府果真破產(chǎ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