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紅的少婦
在做“醫(yī)藥女代表”之前,史丹碧剛剛生育不久。她25歲,原本就是一位典型的上海美人,懷孕生育一點沒讓她的身材走樣,纖腰仍是纖腰,身段仍是身段,她是那種不容易落紅的女人。
史丹碧畢業(yè)于南京一所廣播中專學校,在一次學校組織的旅游中,認識了后來成為她丈夫的周文。那年,她20歲,周文比她大4歲。當時,周文在上海虹口一所重點中學當教務室主任,他相信這種一見鐘情的戀愛模式可以改變自己略微有些靦腆的性格,他愛上了史丹碧,而天生浪漫的史丹碧好像也并不拒絕。相戀2年后,史丹碧借機會調回了老家上海,于是,兩個人結婚了。
史丹碧開頭在一家國營紡機廠當廣播員,工作輕松愜意,又有臉面,被人戲稱為“廠里的女白領”。不想兩年后,紡機系統(tǒng)大減產大壓縮,廠子解體:集體下崗。其時史丹碧正在孕期,無奈之下也加入了失業(yè)的行列,可她并不氣餒,畢竟自己才25歲呀,再就業(yè)總還是有路可走的吧。
生完孩子后,史丹碧即去人才市場應征,可她學的廣播專業(yè)很難找到接收單位,何況僅僅是中專廣播學歷。想做文秘一類,人家也嫌她文憑不硬,逛了幾天,才明白就業(yè)市場的嚴峻。也是她命中注定要發(fā)生一場本不想發(fā)生的情緣:某天一家醫(yī)藥公司招聘“醫(yī)藥代表”,對這個行當幾乎一無所知的她,居然大膽地去應聘了,并且還真的謀到了為數(shù)不多的“醫(yī)藥代表”的職位,那天招聘現(xiàn)場說起來還真有幾分戲劇性。
主考的副老總驚訝于這位美貌的少婦的膽量,他問道:“我看了你的履歷,幾乎和醫(yī)藥不沾邊的,要知道,今天來應聘的,其中還有從醫(yī)過的人哪。請問,你來應聘的理由?”
史丹碧不慌不忙:“不錯,我對醫(yī)道的確所知不多,但據(jù)我所知,醫(yī)藥代表的職責,主要是把藥品銷售出去,這是對一個醫(yī)藥代表的主要要求。所以,沒必要用一個醫(yī)生的標準來要求我,有資格做醫(yī)生的,應當去醫(yī)院當醫(yī)生,而醫(yī)藥代表重在公關,重在一個‘銷’字。當然,我不反對一個既懂醫(yī)學又懂營銷的醫(yī)藥代表?!?/p>
想不到,那位奇怪的副老總贊成了這個女人的奇怪說法,他錄用了史丹碧,同時交給她一厚冊本公司的藥品名錄,要求她“細細地研讀、消化”。
另一個女人的“心門”
經過兩個月的業(yè)務培訓。史丹碧通過了考核,拿到了上崗證。4000多種西藥、1800多種中成藥的名錄與用途,她已了如指掌。醫(yī)藥公司劃給她的營銷區(qū)域,是滬浙交界的一個大區(qū),總人口近90萬,有19家醫(yī)院,規(guī)模最大油水最足的,只有一家甲級中心醫(yī)院。副老總明確告訴她:這個區(qū)是本公司的盲點,我們曾經派過不少醫(yī)藥代表。但打不進去,最后只好無功而返。你是一個命硬的女人,你去攻堅吧。
果然,副老總所言不假。躊躇滿志的史丹碧用了三個月時間,向那些醫(yī)院公關,幾乎不見效果。她發(fā)現(xiàn),每家醫(yī)院都被固定的醫(yī)藥公司代表“攻”下關了,有些醫(yī)藥公司甚至有常駐代表,就大模大樣地駐在醫(yī)院里頭,而且女性居多,和各家醫(yī)院分管進藥的頭頭們打得火熱,如同一個國家的駐外大使。史丹碧跑遍十多家醫(yī)院,兩手空空,真正體會到什么才叫做“針插不入、水潑不進”的滋味。
三個月沒有一絲業(yè)績的她,主動拒絕了公司的底薪,按照規(guī)定,盡管職員沒有完成銷售額,但每月仍可拿650元的底薪。副老總意味深長地贊賞她:沒事。你早晚有戲。你的重頭戲在后頭呢,別人不信可我信。
史丹碧想,與其漫天撒網(wǎng),不如垂釣一處,人家都說中心醫(yī)院油水足,就上那兒轉轉吧。她知道中心醫(yī)院管進藥的實權人物,是一個叫牟正宗的副院長,手里的一支筆,每年要批幾千萬元的藥品。是眾多醫(yī)藥代表的獵取對象。眼下,有三家醫(yī)藥公司奪取了向醫(yī)院的供藥權,其中一位綽號叫“蘭蝴蝶”的漂亮女人,最受牟副院長的青睞,大宗藥品生意,牟正宗總是留給蘭蝴蝶。不過,最近聽說蘭蝴蝶賺夠了錢,不做醫(yī)藥代表了,打算去香港定居了。
史丹碧得了這個信息后,卻又做了令人奇怪的選擇:她沒有去包圍牟副院長,反去主動結識蘭蝴蝶。請她吃飯看戲,幫她料理家中的寵物,蘭蝴蝶不慎懷孕做流產手術,也是由史丹碧一手侍候,把蘭蝴蝶那顆心烘得暖暖的。最后,在蘭蝴蝶離滬赴港之前,她成功地幫了史丹碧一個大忙:她半嬌半嗔纏著牟副院長,“逼”對方必須要接受史丹碧,把從前自己的那份銷售額轉移給史,而牟正宗也爽快地一口答應了。
兩個女人道別時,史丹碧對蘭蝴蝶說了很多道謝的話,蘭蝴蝶笑著說:“謝我什么?要謝就謝你自己。你是一個何等聰明的女人啊,你明白,那么多醫(yī)藥代表圍著牟副院長轉,大多不會有結果,你若摻合在她們中間一起去轉,不過是多加一個人頭呀,不會有結果的?!?/p>
史丹碧被看出心思,露出會心的笑。蘭蝴蝶長嘆一聲:“我?guī)湍阕龅倪@件事,眼下看來是好事,日后就不知道了。女人啊,真是可憐,只有親自做過我這樣女人的人,才能明白女人的可憐。好了,我走了,你珍重吧?!?/p>
聞香識女人
第一次和手握重權的中心醫(yī)院牟副院長見面,地點、時間都是牟定的,在他的院長辦公室。說是辦公室,其實很豪華,不過外頭看不出。那里頭還有一個套間,小臥室?guī)≡》?,大約是便于領導午休吧。
牟正宗45歲,不難看,舉手投足還有一點儒雅氣。史丹碧一開始有所擔心,她害怕此類人物身上可能具有的“色心”。牟正宗與她寒暄后,倒是一本正經地談工作,問了她醫(yī)藥公司供藥情況,還耐心瀏覽了她帶去的一部分樣品,并當場敲定了幾個藥種,痛痛快快地簽了單,這讓史丹碧欣喜萬分。
簽單后,牟副院長也是笑容可掬,連連說:“貴公司的產品,以前也有些耳聞,不過,如今優(yōu)質品牌市面上太多了,我?guī)缀跆焯毂还┴浬贪鼑?,苦不堪言哪?!?/p>
史丹碧繼續(xù)地在臉上維持著可人的笑,說:“以后我們公司還要靠牟院長多多關照?!蹦舱趧t給以溫暖呵護的回笑:“沒關系,你我一面定緣嘛。我第一眼就看出我們之間有緣分呢,蘭小姐又擺了你那么多優(yōu)點,今天見了你,我更信。我們今后多合作?!?/p>
說罷,親手摘下一只香蕉。優(yōu)雅地剝皮,說道:“自史小姐一進屋,我覺得連香蕉也不香了,真是怪事啊。”
史丹碧一邊接香蕉,一邊心里突突跳。再麻木的女人,也該聽出其間的調情意味了。
第一炮打響,史丹碧信心大增,在以后的三個月里,她的銷售業(yè)績直線上升,月月名列醫(yī)藥公司頭一名,公司里的人戲稱她為“金牌代表”,每月工資獎金比三位老總高。當然,這一切都是中心醫(yī)院牟副院長對她的格外施恩。
對此,史丹碧有愉悅,也有不安的忐忑。她對丈夫周文說:“眼前我是不錯,就怕將來不能持久。你想,我這工作,技術含金量并不高,說不準的,什么時候就讓別人給頂替了?!敝芪膶捨克骸皼]事,如今憑本事吃飯。再說,家里也需要積聚財力,孩子這么小,還想買套新房子,我這個教師收入也低。只要來錢正當,照拿就是?!?/p>
正在這對小夫妻計劃家庭美景時,一場意外事故突然奔襲而來,周文在帶領一群學生參觀某化工廠時,不慎失足掉入化學反應池,可怕的硝堿不但灼傷了身體,更嚴重的是殃及了雙眼,造成視網(wǎng)膜全部脫落,視覺迷走神經全部枯萎,也就是從此以后,等待他的將是終身失明。這是醫(yī)生的宣判。盡管工廠出于人道做了一些賠償,數(shù)目不過區(qū)區(qū)5000元。
史丹碧不死心,傾全部積蓄幫丈夫北上南下,四處求醫(yī)覓藥,三個月,跑了二十多個城市,甚至在明知無望的情況下,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yī)的念頭,到一些所謂的“江湖良醫(yī)”處求治,結果自然慘淡,錢也被詐去不少。周文的學校還算照顧,給他算工傷在家休養(yǎng),但家境,已經一落千丈了。
為了給丈夫治眼,史丹碧已找人借了二十萬元,可這事卻不得不瞞著他。
大意上情舟
瞞得了丈夫,卻瞞不了牟正宗。這位副院長從史丹碧的臉上,很容易就讀出了一個美麗女人的惶恐和憂傷。但他非常沉得住氣。在史的丈夫出事后整整半年中,他始終以一個“護花長者”的形象,出現(xiàn)在史丹碧面前。牟正宗撥給她更多的業(yè)務,讓她能從醫(yī)藥公司多提一點成,還摸出八萬元,讓她先償還一部分債務。這些舉動,被一個正在有難的、而且又很聰明的女人全盤接受了,他相信“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道理,他當然希望這個美麗的女人對自己會有所回報。
盡管經濟壓力有了點緩解,但史丹碧的內心,卻是灰色的。失明后的丈夫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常常對她尋釁辱罵,有時甚至還對她動手。她捂住流血的手臂,忍了一次又一次,想:算了吧,反正他看不見;夜里,她躺在被子里流淚,也是忍了一次又一次,她還是想:算了吧,反正他看不見。只要看不見就好。
她能容忍一個再也看不見昔日美貌妻子的男人。這種事,無論攤上哪個男人,都得發(fā)瘋呀。她在那些獨自暗暗流淚的漫漫長夜中,幫自己的丈夫不斷地開脫著。
這年秋天,全國心血管藥品展銷會在上海召開,對很多供藥商來說,可算是商機無限。史丹碧代表她的醫(yī)藥公司也參加了展銷,由于競爭異常激烈,供藥商追逐起大客戶來,簡直不要命。幸虧牟副院長與外地不少大醫(yī)院的頭頭們關系良好,把好幾筆大生意介紹給了她,當史丹碧代表公司簽下一宗又一宗訂單時,她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會后,牟正宗提議去吃飯,這是雙方認識后第一次私下聚會,她同意了。
飯店雖然才3星級,卻也十分豪華,史丹碧跟他喝了酒,看了一部軟綿綿的蠻煽情的“小電影”,還跳了幾支舞。后來,牟正宗說要回醫(yī)院值夜班,提議讓她搭他的“順路車”。她順從了。于是,牟正宗把她帶到醫(yī)院那間帶臥室的辦公室。他讓她洗澡,她也順從了;他讓她在床上躺下,她也順從了……
一直到完事后,他幫她系好衣服扣子。牟正宗有些奇怪地問她:“你的馴從出乎我的意料,為什么?你的神態(tài)好像欠著我什么,今天是來歸還什么似的。”史丹碧說:“我說不準。大概是的吧。”
從這一天起,兩個人就開始了不定期的幽會。
情路無人可引
俗話說:春江水暖鴨先知,用到夫妻關系方面雖然不甚確切,倒也有合理的成分。丈夫周文當然不知道妻子出軌的事,可他對妻子的變化還是有感覺的。再說,他對這種糟糕的婚姻現(xiàn)狀是不滿意的。有天夜里,這位不幸致盲并已苦苦掙扎了一年多的退役教師,終于鼓起勇氣,對史丹碧說:“我們離婚吧,這樣拖下去,不人道,你的心會累死,我的心也會累死?!?/p>
史丹碧低頭不語。
周文用乞求的語調說:“我是一個看不見自己妻子的廢人。你就答應吧,給我留一點自尊吧。我求你了。”
史丹碧含淚點頭:“我對不起你。我在外頭有人了?!?/p>
周文說:“我能理解。你是為了我和孩子,為了這個家的生存。你已經做得夠了?!?/p>
就這樣。史丹碧和周文分手了,她把房子留給了他,并承諾每月在經濟上貼補他。孩子則交給表姐暫時寄養(yǎng)。她要求醫(yī)藥公司更換自己的銷售區(qū)域,她不想跑牟副院長那一片業(yè)務了,盡管那兒獲利豐厚。她也開始拒絕牟正宗的幽會,一次又一次地,這讓對方困惑不解。在僵持了大約半年后,在實在不便拒絕的牟正宗的一次約會中,他追問她為什么。史丹碧說:“以前我走近你,是迫于生計;現(xiàn)在,我不怎么看重那些了,我騰出原先你給我的那個優(yōu)越的位置,你呢,也給我放生吧?!?/p>
沮喪的牟正宗急起來,差不多叫道:“你根本不了解我的用意,你知道這半年多來我的苦惱嗎?”
史丹碧于是靜靜地聽他敘說。事情其實很簡單:天生麗質的牟太太已經和他分居了,牟太太愛上了一個專跑外貿生意的官員,那人遠比丈夫浪漫、時尚、刺激,牟太太說,她早已厭倦了丈夫的猥瑣和卑下,她不能再和他過那種無望的日子了。
史丹碧笑笑說:“這很精彩,有點像一報還一報的那個故事。開頭你侵略人家的家庭,末了,人家也來侵入你的家庭。”
牟正宗無言以對。他說自己馬上要辦離婚手續(xù)了,之后,他想娶她。他請她考慮。
史丹碧和他分手后,懷著復雜的心情去了浦東的一家酒吧,她有個少女時代的閨中密友在那里做領班,她把自己的隱私全倒給了對方。在朦朧的月光下,兩個女人自有說不明白的竊竊私語。女友問:“你愛不愛他?”史說:“不愛?!迸颜f:“那你離開他。”史說:“可我在心里一下子抹不掉他?!?/p>
女友無奈地看著她:“那你再找一個男人,把他比下去。再說,他又不是個太好的男人呀?!笔返け袒卮鸩簧狭恕?/p>
至今,史丹碧還是單身。她常常對朋友說,女人渴望自由,可一旦自由到能夠信馬由韁的地步時,反而不知道該怎么挪步了。這大約也是現(xiàn)代女性的一種困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