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萬洲
有一種賬本,它記下的不是款項,而是無盡的感恩與不求回報的付出,存進去的是感恩,提取出來的是愛。
我整理著家里書桌上亂七八糟的文檔,忽然,一個筆記本引起了我的注意,是多年前的日記,父親的。
中間有很多的斷層,只是某幾段時間里寫的。我記得父親說過,寫日記是一種很好的發(fā)泄方法,但他不到很痛苦是不需要的。的確,日記里記得的,沒有工作的艱辛,沒有與母親的矛盾,甚至沒有炒股遇上金融危機的無奈,全都是我小時候的幾件事。
風扇不知疲倦地吹著,像一只無形的手,把日記翻到開頭的那幾頁。
那早已模糊的日期依稀可辨,是1993年3月,我出生的日子。
父親還來不及感受初為人父的喜悅,我就被懷疑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我出生后呼吸不均勻,皮膚發(fā)紫。父親一面陪伴筋疲力盡的母親,心卻像個無底洞,只能在日記中無奈地自我安慰:“我甚至感覺不到餓,世界仿佛在旋轉(zhuǎn),沒事的,他是驚蟄之日出生的孩子,老天會保佑他的。”一周后,父親作出了一個旁人難以理解的決定——帶我回家?!翱粗粋€剛出生的嬰兒天天打吊針,灌藥,不是比那還未確定的‘心臟病更痛苦!”幸好,后來事實證明,我那只是被三月的春寒凍的。讀著父親的日記,我的眼前又浮現(xiàn)出年輕的父親無奈與擔心的眼神,我的眼睛濕潤了。
風吹著紙張,也吹著我的思緒。翻到了三年后的一天。
那天早上,我起得很晚,并且發(fā)高燒,頭暈,母親趕緊放下煮得半生不熟的菜,打電話給正在加班的父親。送進醫(yī)院時,我已經(jīng)陷入了深度昏迷狀態(tài),到了晚上7點——約9個小時后,我終于醒了過來。醒來時,我正在去省人民醫(yī)院的路上,只覺得渾身發(fā)冷,繼而不停地嘔吐……
到辦理好住院手續(xù),已經(jīng)是次日凌晨,我這才知道,父母一天粒米未進!
次日早晨,身邊又只有母親——父親連夜回家去了,我不由得抱怨父親的絕情——大概從那開始,我就懷疑父親小時候是否缺少親情。
可是,我在他的日記里,看到的卻是這樣的文字:“這幾天一停下來,心里總是想著萬萬,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又聯(lián)系不到燕(母親的名字),已經(jīng)好久沒睡好了……
至此,我已是熱淚盈眶。
三周后,我轉(zhuǎn)到本城市的醫(yī)院繼續(xù)治療,可是病情出現(xiàn)反復,我不得不再度轉(zhuǎn)院。
“萬萬真是多災多難,只是他自己似乎不覺得。醫(yī)院附近有一個公園,一條時裝步行街,他經(jīng)常打完針就纏著燕帶他去玩,仿佛是一個健康快樂的幸福孩子。他那樣的單純,以至于病魔到他面前也會退縮吧。”
……
“萬萬真是懂事,我還記得剛?cè)メt(yī)院的那天,我陪他去掛號,他看見外面天色暗了,便問我,‘爸爸,是不是要下雨了?我隨口答了句‘是啊。他便馬上緊張地說‘爸爸,那你沒帶雨傘怎么辦?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強忍著眼淚,說:‘烏云過后還會有太陽?!?/p>
“萬萬真是個天使。他才三歲多,一天就要吊兩次針,手上所有的血管都打不進了,只好注射到腳上,我在一旁已不忍看了,燕已是滿面淚水。這時,我只聽見萬萬說:‘媽媽不哭,我不怕疼的……”
淚水溢出。我不曾想到,這些我早已遺忘的小事,在不解真情的父親眼里,竟如此令他動情。
可是病情再度惡化,轉(zhuǎn)院的時候,我躺在父親的懷里,全身痙攣,頭昏,面色鐵青,只會有氣無力地說四個字:“我好難受……”我至今仍記得父親焦急的眼神和顫抖的雙手。
他在日記里記道:“當時,醫(yī)生看了他的病歷后拍著大腿說:‘哎呀,我應該先給你兒子看病呀!我在瞬間跌到了深淵,抱著他,我雙手顫抖著,甚至不會呼吸了,我提醒自己要挺住。可卻又一次感到了絕望和無助……”
“我翻看著前些日子的日記,萬萬尚如此樂觀,我有什么理由崩潰呢?吉人自有天相!”
三個月后,輾轉(zhuǎn)了三個城市,換了五家醫(yī)院的我終于出院了。讀著父親的日記,回想起父親來接我時的神情,從那記憶猶新的眼神中,我比以前讀到了更多……
淚如雨下,我急忙拭凈淚水,把這份親情賬本輕輕地放入柜子最靠里的那一層。風依舊不停地吹,吹得我眼淚飛揚;紙張嘩嘩地響,仿佛在訴說什么……
(指導教師廖艷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