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黎冰
有許多人,他(她)們可能不會說美好的語言,但他(她)們做出的舉動和行為真的是很美好。
又過去了兩個多年頭。
每每從學(xué)?;氐郊亦l(xiāng),黃昏之時的空閑總要漫步臭水河畔,總期待著見到那個人,那個瘋女人!
但,我總是失望,因為我永遠也看不到她了!
回家后,獨居斗室,浮想聯(lián)翩,夜不能寐,內(nèi)心深處不由自主地涌起幾句詩來——
記得那是個多事的季節(jié)
記得淚雨打濕過我們的外衣
記得你踉蹌狼狽的步履
和那些鎖在悲傷里的回憶
這是一次永不停止的哭泣
晚風里一直佇立著一個孤獨的身影
瘋女人,我似乎又聽到你在撕心裂肺地哭泣
這是一場永不停歇的遭遇
黑夜里一直燃燒著一個母愛的軀體
瘋女人,我似乎又聽到夜風在為你撕心裂肺地哭泣
古鎮(zhèn)故事
我上小學(xué)的時候,每天上學(xué)都必須要經(jīng)過一段曲長而蜿蜒的小巷——我們古鎮(zhèn)的“泥鰍巷”。穿越小巷,然后就步入到臭水河,順著臭水河曲折的甬道前行,才到達我們的校園。
就這樣一段平淡無奇的道路,卻發(fā)生過驚心動魄的故事。
還是從頭說起吧。
這“泥鰍巷”可是飽經(jīng)風雨滄桑。
據(jù)我那如今已經(jīng)九十四歲高齡的爺爺說,那巷子從明朝時在我們這里建立“張月鄉(xiāng)”起就有了,歪歪斜斜、狹窄陡峭的小道兩邊是商販、居民買賣水產(chǎn)品的,那時田間、小溪里泥鰍不少,賣泥鰍的小販也多,泥鰍價廉物美,吃法多種多樣,還能夠治療身體浮腫之類的毛病,故而生意特別火爆,常常人滿為患,久而久之,這古老的小巷就得名“泥鰍巷”。
如今的“泥鰍巷”,盡管打了水泥路面,依然像一條穿梭在鱗次櫛比的瓦房民居里的長蛇,給人留下些許神秘灰暗的印跡。
我不住地想,這條小巷像一位目睹世事變遷的老人,在歲月的靜默中似乎見證了人世間的跌宕起伏,悲歡離合。
我甚至還想,“泥鰍巷”要是有一雙眼睛和頭腦,也一定知道瘋女人和發(fā)生在她身上觸目驚心、悲痛不已的故事。
可是,誰也不清楚不明白,那個瘋女人究竟是何時來到這條小巷居住的。
人們只知道,這個瘋女人,時時透著一種古怪與荒謬,而且古怪荒謬得讓人們由心底透出莫名的懼意。
然而,我們的古鎮(zhèn)在民國之時善意款待過一批“棒客”(強盜),這伙打家劫舍的“綠林好漢”對古鎮(zhèn)秋毫無犯外,“棒客”頭子還感嘆了一句:這里的老百姓真是仁義啊!
如此,古鎮(zhèn)意外地得名“仁義場”。
多年過去了,那個意外之名仿佛還在證明著古鎮(zhèn)的居民們都具有慈心善目,而且不斷傳承,發(fā)揚光大。
因此,標榜為人善良的古鎮(zhèn)百姓自然是誰也無法找出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和理由,將這個可憐的瘋女人驅(qū)趕到別處。
而在我上小學(xué)時的那些模糊記憶里,瘋女人似乎就是這條“泥鰍巷”的主人,她與“泥鰍巷”融為一體,無法割裂。
由此,總讓我一直覺得,自己能夠跟瘋女人結(jié)識并一步步深入了解她,只不過是基于自己是個貪圖近路到學(xué)校讀書而貿(mào)貿(mào)然闖進她“家”的毛頭小孩。
瘋女人不老,年齡大約三十多歲,只要你不懼怕而認真端詳她,竟會發(fā)現(xiàn)瘋女人的眉眼其實非常清秀端莊,額前留著一排整齊的漂亮的劉海,頭發(fā)雖然是長長的,卻很少扎辮子。
再膽大一些走近瘋女人仔細一瞧,會發(fā)現(xiàn)她的頭發(fā)居然是花白花白的,要不是她的皮膚看起來細膩白皙,大概很多人都會自然而然地以為瘋女人是個年近五旬的老婆子了。
我在上學(xué)途中經(jīng)??疮偱松仙頃r常穿著印著簡單花紋的藍布褂,下身是藏青色的長褲,腳穿手工針線做的布鞋。
光從瘋女人的打扮看,除了那些略顯扎眼的白發(fā)之外,誰都不敢相信她竟然就是個瘋女人。
從入口“泥鰍巷”一直走到底,就是我家鄉(xiāng)那一條著名的臭水溝,說穿了說白了,其實就是我們古鎮(zhèn)流淌污水的排水溝而已。
可別小看了這排水溝,聽研究過鎮(zhèn)志的并且從小就行進于排水溝旁邊小道的老爸講,民國時期發(fā)現(xiàn)的一塊殘缺的石碑證實,在宋朝嘉祐年間,當時的古鎮(zhèn)叫“浮綠溪”,傳說這排水溝兩岸居住著古鎮(zhèn)唯一的“盧”、“齊”兩個姓氏居民,他們在這里繁衍生息,日漸興旺,到后來“盧”、“齊”兩個姓氏就成為我們古鎮(zhèn)的名字——蘆溪,由于“盧”、“齊”兩姓居民搬離了那里,那條逐漸被人淡漠的排水溝也被以后的古鎮(zhèn)人取名為“臭水河”了。
有緣結(jié)識
當然,我記得“臭水河”的理由其實很簡單。
上小學(xué)時,老爸說從“臭水河”小道到校距離最近,所以我上學(xué)也想節(jié)省點路程,就必須得沿著“臭水河”邊的小路前行幾百米,日日不變,天天如此。
“臭水河”與我們學(xué)校的中間有一段幾米長的走廊,上面披著綠蔭蔭的葡萄枝葉,郁郁蔥蔥地掩映在蔥綠之中。走廊上有一塊石板緊緊粘貼在地面,那下面蓋著一口水井,人們叫它“龍王井”。
據(jù)說井里囚禁著一條雌性孽龍,它是如何的孽,不得而知,只清楚雌性孽龍被禁閉在這眼古井后,日日期盼它的丈夫和兒女,天天在井里不停地流淌著淚水……這口被封鎖的“龍王井”與距離它五六米遠的另一口水井成為雄雌“龍王井”,是我們古鎮(zhèn)的一道自然景觀。有意思的是,石板壓蓋的“雌龍王井”里的井水又苦又澀,我經(jīng)常猜想是禁錮雌性孽龍淚水搞壞的,所以被人們早早放棄并封閉起來,而那口“雄龍王井”依然如故地在一棵茂密蒼綠的皂角樹下“活”了下來,理由是井里的水是清冽甘甜,至今即使家家戶戶安裝上了自來水,年齡大一點的居民還是愿意從那里取水飲用和清洗東西……
廢話扯遠了,不好意思。
“雌龍王井”邊的走廊兩側(cè)安裝著兩盞昏黃的路燈,走廊兩邊各放著一條青石板長凳,右邊的是居民們喝茶、擺龍門陣的領(lǐng)域,而左側(cè)的那條長凳,長期直接受“臭水河”異味的困擾,居民們棄之不用,于是就成為瘋女人的“家”了。
每天我都路過這條走廊,與 “雄雌龍王井”和瘋女人邂逅。
我經(jīng)??匆?,瘋女人起床都比我早,而且常常不知去向。
那條青石板長凳上,只是整整齊齊地疊放著一床半露棉絮的薄棉被,和三兩件陳舊卻干凈的衣服。在一個角落里甚至還放著一個殘缺了握把的瓷杯,瓷杯里居然還有一盒牙膏和一支牙刷,另外再加上一小片鏡子和一把缺齒的梳子。
這一切就是瘋女人所有的家當了。
街頭巷尾,有不少身強力壯的乞丐向人們伸手,我奇怪地發(fā)覺很少看見瘋女人出去乞食,也從沒見過她到垃圾堆里翻找東西充饑,白天的她似乎從這一帶蒸發(fā)了,只有晚上才會回來,也許古鎮(zhèn)里其他的人們知道她是如何維持生計的吧?
奇怪的是,瘋女人對我們這些小孩子有種別樣的親切感,只要看見我們小學(xué)生放學(xué)回家,就經(jīng)常沖著來去或玩耍的小孩子微笑。
那時候,古鎮(zhèn)有幾樣令我們小學(xué)生恐怖的事情,經(jīng)常在學(xué)校附近竹林出沒的賈瘋子和南街上因父親強迫背誦中藥藥方而發(fā)瘋的胡癲子,他們一遇見學(xué)生就要怪聲怪氣、手舞足蹈地尾隨、追趕我們;再加上王家灣周圍出現(xiàn)的那條長著雙尾巴的黑狗還要偷偷襲擊我們,一次就咬傷了五個同學(xué)呢。
于是,我天天想到了法國著名影星讓·保羅·貝爾蒙多主演的電影《恐怖籠罩城市》……
這樣,對瘋子對雙尾巴的黑狗的防范和防御,成為我們當時一種下意識的快速反應(yīng)的本能。
如此,我剛開始對瘋女人的笑很害怕,離她遠遠的。
日子一長久,恐懼漸漸淡薄,一種油然而生的親近感慢慢在心底萌動。
老實說,瘋女人那掛在臉頰的確是微笑,而且她的微笑很迷人,很溫情,帶著母性的明媚和光輝,有幾次我都被笑得感覺如沐春風一般愜意,被一種暖意和熱情包圍,生發(fā)出一些想主動靠近瘋女人的莫名沖動。
我婆婆盡管有八十多的高壽,可階級斗爭的弦一直崩得緊緊的,而且抓過地主、擒過小偷的婆婆有著高度的治安防范意識,自然少不了從小就時常對我反復(fù)強調(diào),不要靠近陌生人!不要跟陌生人說話!!不要隨便吃別人的東西……諸如此類等等。
婆婆更為荒謬的論調(diào)讓我徹夜難眠,不寒而栗,她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那些黑了良心的人販子要把你賣到馬戲團。那些人狡猾得比狐貍還厲害呢!到時候那些壞人先把你的皮剝了,再澆上一層滾油,然后給你蒙上一層猴子皮,這樣猴子皮就緊緊粘貼在你身上,再以后啊,你就只能裝扮成一只只能流淚不能講話的猴子了,而后牽著到家家戶戶討飯要錢……
老實說,婆婆這種唬人的話的確在我心底埋下了很深的恐懼,不過我還是我,我行我素是本人的特點,婆婆的那些話先當做耳邊風吧。
不是嗎,班里的幾個膽大的女生在班長“秋香子”的率領(lǐng)下,就敢接近瘋女人,有時候我看見女同學(xué)跟瘋女人開玩笑、做游戲,或是坐在她身旁聽她講故事,或是給瘋女人洗頭什么的……
這些真實的場景,無聲地證明了瘋女人其實并不是真正的瘋子,既然她還是一個時而正常的女人,難道還要我這個男生去退避三舍嗎?!
上小學(xué)二年級時,借助一次學(xué)雷鋒活動,我們幾個男同學(xué)去幫助瘋女人做好事(其實想做也做不了什么),可背地里好吃的我卻索要了她的幾個牙膏皮,拿去廢品收購站賣了,然后到學(xué)校大門口換一支棉花糖吃。
這以后,我對瘋女人的好感增近了幾分,因與她接觸久了,發(fā)覺瘋女人大多數(shù)時候看起來比很多人都正常,我暗暗想。
黑夜驚變
不過有一天,她的瘋病真的又發(fā)作了。
事情的原由是這樣的:“泥鰍巷”尾的歐陽婆婆家的大兒子歐陽一龍叔叔在山西打工,他勤勞能干,吃苦耐勞,又會積攢盤算,不久就做了個不大不小的老板。
一龍叔叔一有錢,人就風光了許多,錢是男人瀟灑的資本嘛!因一龍叔叔是未婚的大齡青年,尚未娶妻成家,有了“孔方兄”作后盾,加之傍款逐錢的風氣,導(dǎo)致追求他的姑娘成群結(jié)隊。
這樣一來二去,原本婚姻“老大難”的一龍叔叔當然得千挑萬選,最終他選定了一個水靈靈的身材婀娜多姿的年輕小妹子,并早早在山西拜堂成親,真可謂“閃婚”速度。
一年后的這個夏天,一龍叔叔帶著他在山西找的媳婦秀芳和剛出生不久的大胖兒子,特意衣錦還鄉(xiāng)地趕回家來,大張旗鼓地要置辦一臺風風光光的“小皇帝”周歲酒席呢。
那天傍晚,微風習習,空氣清涼。
歐陽家的漂亮媳婦秀芳剛巧一個人抱著孩子在“泥鰍巷”口坐著乘涼,瘋女人剛好返“家”路過,不知道是不是瘋女人鬼迷心竅還是其他什么原因,只見她很自然地伸手來抱小孩子,不知情的秀芳見瘋女人如此熱心,或許是“千貫買田萬貫買鄰”思想的支配,她想也沒想就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遞了過去。
這時,瘋女人平日里那張過分蒼白的臉居然一瞬間染起一絲血色,一向冷漠神情也變得格外專注而溫柔起來,嘴角還微微淡出一絲甜甜的微笑,連忙伸出雙手來準備迎接。
就在這時,歐陽婆婆剛巧從家門出來,還端著一臉盆要洗的盤盤碗碗,正想去雄“龍王井”邊清洗,當她一眼見狀心里就著了慌,心急之下若脫兔之逃一般扔了手中的家什,一邊大聲喊叫:“不準抱!不要給她!瘋子!她是瘋子!”一邊跑過來想搶回孩子。
頓時,“泥鰍巷”口雜亂的聲音大作,先是聽見“噼里啪啦”摔了一大堆盤盤碗碗,那一陣嘈雜的聲音把孩子嚇得嚎啕大哭。
瘋女人也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著了,她雙手緊緊抱住孩子,眼神變得凄厲而迷離,一邊莫名其妙地哇哇大叫,一邊驚慌失措地撒腿就跑。
一時間,雞飛狗跳,一切亂了套。
“泥鰍巷”打破了以往的平靜和祥和,但見逃的、追的、喊的、叫的、哭的、鬧的,驚動了正蹲在街沿上吃晚飯的一路街坊鄰居。
我是在第一時間匆忙趕到這第一現(xiàn)場的,可只能夠隔岸觀火,袖手旁觀,在一旁靜靜地待著,僅僅屬于看熱鬧的那一類角色。
身邊一個老婆婆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來的,她雙手合十,先是一陣念叨,隨即落下兩滴濁淚,她同情地跟旁人說:“唉唉,好可憐人哦,原先多好一個姑娘家,卻平白無故遭了一場大災(zāi)。我想,她家是不是得罪了‘火神廟的火神菩薩哦,聽說他們一家七口人,就剩下了她一個。她那個剛剛兩歲的孩子居然被火燒成木炭似的……”
老婆婆用手掌抹抹淚,長嘆一口氣,不勝唏噓道,“別看她平時好端端的,只要是她一抱上孩子,無論誰家的都當自己的,瘋瘋癲癲地整死也不放手!就因為這樣,她以前不曉得遭過多少次毆打和辱罵。這幾年沒人敢讓她抱孩子了,她的瘋病還以為好了,沒想到啊——可憐呀,這孩子!”
我學(xué)身邊不知情的大人裝出來的恍然大悟狀,嘴里不住地發(fā)出“哦呀”之類的感嘆,基于好奇和憐憫,我用力擠過人墻尾隨過去。
在小巷的另一頭,是古鎮(zhèn)另一個奇觀——三步兩洞橋,其橋雖短卻有兩個橋洞,是進出臭水河的必經(jīng)咽喉之地。在那里,人們已經(jīng)用銅墻鐵壁般的陣勢,死死堵住了這唯一的出口,聽到前面的人群發(fā)出陣陣喜悅的喝彩,我知道人們已經(jīng)搶回了孩子。
我使勁擠上前,只見一龍叔叔威風凜凜、肆無忌憚地高舉著一根粗大的木棍,大聲武氣地喊打喊殺的……奇異的是,歐陽婆婆沒了剛才的驚詫和擔心,她很是清醒地反調(diào)頭過來攔住自己那差不多會惹禍的兒子。
我顧不上細瞅歐陽婆婆、一龍叔叔和小孩子,出奇大膽地走近那瘋女人,她此時就蜷縮在墻角,衣服上鞋子上全蹭滿了泥巴和青苔。
瘋女人的額角還不停地流著血,據(jù)一個目擊者透露,那傷痕倒不是一龍叔叔打的,卻是瘋女人自己逃跑時,由于她腳底打滑才一頭撞到墻上的。
那目擊者邊搖晃腦袋邊深入分析道:說來也傻也奇怪,瘋女人摔倒時卻不管自家死活,將懷里的孩子牢牢地緊緊地護在了胸前,寧愿腦袋磕到墻上,也不愿伸出手去撐一下。
瘋女人頭上的血一直流淌下來,潤紅了跟前的一大片泥土,而她失魂落魄的臉上,眼睛盈滿了淚水,嘴巴里只知道呆呆地念叨一句話:“孩子!孩子沒了……”
大家不解,只能夠繼續(xù)搖著腦瓜嘆息。
烈火悲歌
也許,這人世間充滿的不只是一出出鬧劇,也會有連臺喜劇,而喜劇剛剛一謝幕,痛苦的悲劇也就旋即走馬登場了。
兩天后,歐陽婆婆家張燈結(jié)彩,鞭炮齊鳴,書寫著“天地君親師位”的神榜前,香燭青煙裊裊,燭火亮亮堂堂。
屋里屋外賓客滿座,瀟瀟灑灑擺了三十幾桌體面的酒宴,這一切都是為祝賀歐陽家族自己傳宗接代“香火”——乖孫子的周歲大典。
第二天的凌晨,被寄予厚望的明亮的燭火不知為什么竟燒著了窗簾,大火迅速蔓延開來,虎視眈眈地吞噬了整個木結(jié)構(gòu)的老房屋。
幸好,寄宿的賓客和歐陽婆婆一家都安然逃脫。
這場無情的火,燒紅了古鎮(zhèn)墨色凝重的半邊夜空。
火勢十分猛烈,居民們奔涌而至,他們提起水桶到“龍王井”里取水滅火,但僅僅憑借幾桶水要消滅火魔,簡直就是杯水車薪,歐陽婆婆邀請的一位親戚反應(yīng)敏捷,掏出手機向“119”求助。
好一會兒過去了,“119”的消防車遲遲不到(那狹窄的“泥鰍巷”根本無法通過)火災(zāi)現(xiàn)場,歐陽婆婆先是癱軟在地,泣不成聲,隨即她老人家像注射了興奮劑,不管死活地都要往自己辛苦經(jīng)營一生的老房子里闖,而一龍叔叔和秀芳像貼身警衛(wèi)一樣一左一右攙扶勸阻著,他們的小孩子早早被安置到附近的人家,也許此刻已入睡夢中了。
看熱鬧的我和圍觀的人們像香港娛樂媒體的“狗仔隊”那樣,又是在事發(fā)的第一時間從“泥鰍巷”奔跑到了臭水河旁邊的小山包上,照例先占據(jù)了視野開闊之處,然后煞有介事地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一副隔岸觀火的悠閑姿態(tài)。摻和著歐陽婆婆哭天搶地的干嚎,和火中爆出的噼里啪啦的聲音,被大火映照的臭水河亂成一鍋粥。
這時,聞訊而至的“119”消防車響著刺耳的警報聲,由遠處隱隱約約向臭水河逼近。
就在這時,一個踉踉蹌蹌的身影撞開人群,直奔快要倒塌的房子而去,“瘋女人!瘋女人!”人們驚呼起來。
看到這樣的情景,我一下子想到了英國小說《蝴蝶夢》里麥克西姆擁有的美麗的曼德利莊園,想起莊園里那一場人為地引發(fā)的熊熊烈火,想起在呂貝卡那燃著烈焰的房間內(nèi)瘋狂掙扎的魔鬼人物——丹佛斯太太……
只是在一眨眼的工夫,瘋女人果真像我想象的那樣,她無所顧忌地一頭沖進了令人卻步的火場,她那一聲聲凄厲的叫聲仿佛蓋住了現(xiàn)場所有嘈雜的聲音,久久回旋在黑暗的夜空里:“孩子!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呀!”
火瘋狂地舔噬著瘋女人的衣服、頭發(fā)和身體,她好像絲毫不覺得疼痛,依然步履蹣跚地闖進大火的深處……
歐陽婆婆家的整個房屋很快就被燒完,然后像抽掉筋骨的癩皮狗一樣無力地塌陷了,如摧枯拉朽一般,歐陽婆婆家所有東西都被一把火燒得干干凈凈,連同瘋女人,和她對自己孩子的十幾年如一日的夢寐與想念,頃刻之間全燒成了隨風飄散的塵埃!
……
兩年后,當我再次從學(xué)?;氐焦枢l(xiāng)過暑假,突然萌生了想去“泥鰍巷”走走,再去臭水河看看的意念,更希望能夠找到瘋女人留下的什么。
當我獨自踱過這條小巷,昔日臭水河畔那條青石板長椅依然還躺在那里,只是它的主人卻已經(jīng)不在了。
我婆婆說,“泥鰍巷”風大,每逢夜深人靜時,游蕩在夜空中的晚風就會穿梭徘徊在古老的小巷中,很多人都堅信自己聽到了那個瘋女人仍然在黑夜里唱歌,他們講著這個毛骨悚然的故事,怕是為了哄著自己的孩子安心地睡覺。
“泥鰍巷”人家常有夜哭郎晝夜啼鬧,家里老人只消語帶驚恐地唬一句:“你再哭,瘋女人來了!”小孩子立刻癟住嘴倒吸氣,不敢再哭。
據(jù)說這方子十分靈驗,迄今人們用此不疲。
還據(jù)說,當年“119”的消防隊員奔赴火災(zāi)現(xiàn)場,意外地找到瘋女人尸體。隨后,消防隊員告訴了古鎮(zhèn)居民們一個天大的秘密,消防官兵出乎意料地瞅見瘋女人的兩只手似乎在使勁地懷抱著什么,她那張猙獰的、燒焦的臉竟似乎是在咧著嘴笑著呢……
每每說到這,老婆婆們便泣不成聲,面向著“泥鰍巷”那個方向,喃喃地念叨著“阿彌陀佛”。
……
永恒懷念
幾年過去,古鎮(zhèn)上的人們似乎慢慢淡忘了瘋女人和那場動人心魄的火災(zāi)。
可我哦,怎么也忘卻不了。
夜色闌珊,孤燈相伴。
我依舊回憶著瘋女人,指尖在鍵盤上敲打出了一行行懷念她的文字:
那一刻
也許你是寂寞的
在那個遺忘的角落
烈火在黑夜中肆虐
也許我是孤獨的
在這片想象的空間
懷想在手指間輕舞
也許你是快樂的
在那片溫情的時刻
星辰在你夢鄉(xiāng)里閃爍……
半夜的清風掠過,我的頭腦異常清醒。
我想,瘋女人——我們古鎮(zhèn)上這個孤獨的寂寞的且又美麗的母親,一定在另一個世界找到了自己心愛的孩子呢?
(指導(dǎo)教師 蒲 莉)
(本文獲中國中學(xué)生作文大賽分賽區(qū)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