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琛
村子里有自來水以前,吃水用水都要靠從井里汲水。
我家門口就有一口井,井臺用大塊的青石板砌成,印象中是濕而光滑,照著跑來跑去的灰蒙蒙的霧。
小時候,井上還有轆轤。挑水的都是爺爺,打水時,左手扶著光亮的轆轤,右手“刷”的一放繩,等繩放下去,“嗵”一聲傳來水桶與水面的碰擊聲,握著繩子用力一搖,水桶一斜,水就灌滿了,再一圈圈絞著轆轤提上來。滿滿的兩桶清水,爺爺一彎腰一撅背,大腳板穩(wěn)穩(wěn)踩在井臺邊,身子放在扁擔(dān)下一挺,兩桶水就跟著走了。
那時的我特別頑皮,每到夏天,總圍在井臺周圍不肯走,然而我有時特別害怕,萬一腳下一打滑,不就掉到井里去了嗎?我于是不停地叫爸爸打水,一桶井水絞上來,兜頭一沖,全身一激靈,周圍便是清涼的世界了。
待我五六歲時,爺爺身體便有些不適了,挑水的任務(wù)就交給了父親。父親正值年輕力壯,用不慣轆轤,便毫不猶豫地拆了,并把井臺上抹上水泥,刻了字,吊桶也換成鐵的了。父親又怕我趴在井臺上,便用木板做成個井蓋。于是,我再也不去井邊了。
我固然是無法掉下井去了,然而桶卻時常一不小心掉了下去。村里有一種專門打撈水桶的工具,叫撓鉤,撓鉤的周圍全是鉤,鉤上還沾滿了大小不一的磁鐵。父親往往會將撓鉤往水下一拋,左右晃晃,上下拉動繩子,若是感到有東西被吸住,便立刻提上來,我一看,果然是桶。我禁不住問父親為什么,父親簡單地說了句:“桶是鐵的?!庇谑悄暧椎奈页3O耄飼粫恤~呢,魚會不會也是鐵的呢?無奈,我拿不動那厚重的撓鉤。
后來,父親外出掙錢,他擔(dān)心奶奶提不動水,便在井臺又做了個把手。打水時,只要一壓把手,井水便汩汩而出。我于是又天天在井邊玩耍了,只是,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見到井底的月亮,再也沒有見到撓鉤。
最近回家,我看到了小時候村里的“黑貓”,他比我長七八歲。幼時村里的孩子都叫他“黑貓大哥”。望著他黑黑的刀形臉,我試圖拉近距離:“我記得你家門口有口古井,旁邊還有棵青桐樹,現(xiàn)在怎樣了?”
“那都多少年了,現(xiàn)在哪還有井?”他好像不屑談這些。他穿著時髦的襯衫,頭發(fā)一片金黃,全然看不出鄉(xiāng)下人的影子。他說他現(xiàn)在在推銷礦泉水。是的,有了礦泉水,要井水干什么呢?
回想當(dāng)年院前的那口井,它大概也荒了吧。如今,爺爺早已過世,奶奶早就用上自來水了,那個院子里,幾乎是空著的,只有那口井,見證著歲月滄桑。
昨天,我特意去了那間院子,奶奶在親戚家,整個屋里寂靜得讓人害怕。我看了看水井,那個把手早已銹跡斑斑,井臺上只留下秋風(fēng)勾勒出的傷痕。旁邊,還豎立著一根自來水管。
我茫然了。
水井,大概的確應(yīng)該消失了!
(指導(dǎo)教師 許 鳳)
教師點評
對于現(xiàn)在的很多地方來說,帶“轆轤”的水井,的確很遙遠(yuǎn)了。作者可以把當(dāng)初雖然質(zhì)樸但和諧美好的生活通過對“爺爺”汲水的場景和“我”天真的想法的描寫,基本表達(dá)出來,已屬不錯。后面,作者又通過老井的變遷提出了一個大且復(fù)雜的問題:往前走的時候,曾經(jīng)的東西就應(yīng)該被扔掉被遺忘嗎?文章表達(dá)了作者的悵然和失落,但“茫然”、“大概”等詞語可以看出作者也沒有明確的答案,因為這個問題幾乎沒有標(biāo)準(zhǔn)的答案??赡茏髡咧幌敫嬖V我們,“物質(zhì)生活應(yīng)該更好,精神家園也不應(yīng)該荒蕪”吧。(李 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