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二題

張新安

神算

如若沒有副市長上官達(dá)的妻子黃沙找神算問津上官達(dá)的官運(yùn)，這篇小小說也許就不可能問世。所以，話兒就得從神算說起。

神算在沒有成為神算之前，也就是個“叮叮當(dāng)、叮叮叮當(dāng)”敲著響板，搗著根精細(xì)的實(shí)心竹竿，走街串巷找錢掙的算卦先兒。他本名貓，高不過五尺，細(xì)腿細(xì)腰小腦袋，幼時一場病，毒氣攻目，活生生把一雙原本虎靈靈的眼睛，蝕成左眼全瞎，右眼略許通點(diǎn)路的琉璃花，因此平素人都喚他瞎貓。尋常走道，瞎貓都是搗著竹竿，給人以全瞎之感。只有在無人的巷子里，他才充分發(fā)揮右眼殘存的功能，把他那根油光滑亮的“馬”夾在腋下，大步流星趕路程。

一天近晌午時分，瞎貓轉(zhuǎn)悠到吳家胡同，有個丈夫去南方跑布匹生意、外出數(shù)旬杳無音信的少婦，欲算算其夫歸期，遂喚瞎貓來到家中。

這一帶風(fēng)俗，赤日炎炎的夏日，家中無外人時，已婚女子皆赤裸上身，如有生人造訪，聽到敲門聲，再匆忙穿衣迎客。這次，少婦心想瞎貓是瞎子，上衣穿與不穿毫無二樣。樂得涼爽，索興赤皮露肉與瞎貓攀談起來。瞎貓右目的微光盯著少婦胸前那對色如凝脂，躍兔般彈跳的奶子，心旌搖曳，不好意思地提醒少婦說：

“大嫂，家沒外人吧？”

“嗯，沒呀。”

“那你、你披件褂子再算吧。”

少婦聞言，白皙的臉龐上刷地涌現(xiàn)出一片紅暈。邊火急地抓衣披身，邊勃然怒罵：“咦，你個鱉孫家兒裝瞎呀滾滾……”

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傳來傳去，眉目全非，居然成為瞎貓不是看見而是算出少婦沒穿上衣，并由此演繹出瞎貓是個能知前測后，半仙之體的神算。及至后來，人們竟只知有神算而不知有瞎貓了。登門卜卦者日益增多，神算的名氣也越來越大，越傳越神。庶民百姓不說，就是黨政干部、廠長經(jīng)理，找神算求問吉兇禍福、官運(yùn)財運(yùn)者亦不乏其人，黃沙就是內(nèi)中的一個。

這天，趁上官達(dá)難得在家吃頓晚飯的空兒，她忽閃著一雙會說話的杏子眼，柳眉一挑勸上官達(dá)說：

“你副處級也有些年頭了，這次調(diào)整班子，解決正處不知有無希望？西街神算，卦無虛詞，十分靈驗，何不去求問一卦，活動起來心里也有個底兒?！苯鼛啄?，上官達(dá)的職務(wù)不斷升遷，黃沙也越來越信神信鬼。

“好啊！值當(dāng)一玩。”妻子的話正合上官達(dá)之意。二人屈尊就駕，找到神算，自然不能挑明是副市長問卦。上官達(dá)裝作無事人，一切應(yīng)對全由黃沙包攬。

道明來意，神算說：“祭祭神最靈?！彼彀讯祟I(lǐng)至堂屋神龕前，焚香三炷，跪于蒲團(tuán)，朗誦祭詞道：

“人心生一念，天地盡皆知，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失。弟子神算在此，諸神聽命，聞香不到者罰?！?/p>

言畢，側(cè)面詢問黃沙請幾位真神，每位出場費(fèi)五十元。黃沙道：“只要靈驗，多多益善。”

神算復(fù)又三拜九叩，接祭道：“茲有中華神州女士黃沙，因丈夫升遷之事，禱天告地，一請西天如來佛，二請南海觀世音，三請玉皇是大帝，四請李耳是真君，五請仁義關(guān)帝爺，六請夫子孔圣人，各路真神都邀到，再請門神和灶君。

黃沙屈指默算，忙遞給神算四張百元面額的鈔票。神算熟練地抖動幾下，覺著不假，便起身讓黃沙許愿。

黃沙雙手合十，躬身閉目祈禱道：“各路真神，福佑我夫；官運(yùn)亨通，前程似錦。這次如能提升，黃沙我定擇吉日良辰，給諸神獻(xiàn)上十斤葷，十斤素，一只活羊，一頭活豬。”言畢，“砰砰”磕九個響頭，起身虔誠地詢問神算，許此大愿，丈夫提拔之事可否心想事成？

神算搖頭晃腦，羊羔吃草似地顫動著雙唇，默聲念叨一會兒，精神一抖，顯得把握十足地沉吟著泄露天機(jī)道：

“嗯，中！八路真神都昭示我，你夫時下吉星高照，運(yùn)氣正佳，加之諸神暗佑，貴人相助，活動好了，提拔個副科長不成問題。”

“啥！”上官達(dá)愕然。

黃沙啼笑皆非，鼻子都?xì)馔崃恕?/p>

龍王爺

天剛蒙蒙亮，路邊燴面館老板劉老歪慌得腳后跟打后腦勺，一溜小跑到屋后窨井口小解，捎帶倒尿盆。就在他快走到時，但覺頭皮一麻，不由自主地“咦，媽呀”驚叫一聲，渾身軟綿綿地堆崴于地。

劉老歪長得五大三粗，論力氣，打仨挾倆沒問題。然一物降一物，青蛙降蟾蜍。劉老歪天生就怕長蟲。這一帶管蛇稱長蟲。長蟲不動刀不動槍就能降住劉老歪。

黃鼠狼專咬病鴨子。這次合該劉老歪倒霉，一大早就碰上了克星。他分明看到，在窨井口水泥蓋板上，有面盆大一片黑白相間的云豹狀大花團(tuán)。這花團(tuán)乃是盤著的一個活物。但見那活物的三角腦袋從花團(tuán)中央昂起，凸著兩只玻璃球般的眼睛，細(xì)小尖長，頂端分叉的舌頭，從舌鞘內(nèi)靈活飛快地來回舔縮著。

“你瞎咋呼啥？大清老早就一驚一詐的，跟×毛扎著腚了似的?！眲⒗贤岬睦掀懦裟萋牭秸煞蚝敖?，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慌得只穿了身白底藍(lán)花的睡衣，赤著一雙肉乎乎的大腳，趿拉著鞋，左擺右扭著肥臀，從屋里匆匆跑出來看究竟。

“咋回事、咋回事兒？”臭妮出門見丈夫癱倒在地，這才慌了手腳，急切跑上去，邊問邊欲攙起劉老歪。

劉老歪結(jié)結(jié)巴巴地手指窨井蓋“你、你”地哆嗦著，硬是吐不出一個字來。

臭妮順著劉老歪的指尖定神看去，先是一怔，接著“撲騰”扔下劉老歪，責(zé)怪道：“哎喲，你這個肉眼凡胎的瞎眼雞，這不是大慈大悲，法力無邊，全知全能，能給咱家?guī)砀Ｒ舻凝埻鯛旕{到了嗎！”竟也不顧劉老歪的死活了，跑過去雙膝跪地，肥臀朝天，磕頭禱告起來：

“初一十五好時辰，龍王爺來到俺家門。保俺居家都平安，滿斗神香謝謝您。千兩金，萬兩銀，不如龍王爺來家門。龍王進(jìn)門衣食足，來吃燴面的做不及。一年四季財源旺，大人小孩都安康……”

臭妮文化不高，實(shí)心眼，直性子，說起話來就像剛吃過生蔥沒刷牙，又沖又辣。她干活家里外頭都是一把好手。就是信神信鬼。這幾年她家干燴面館有了積蓄，她不認(rèn)為是國家的政策好，全都?xì)w功于神靈保佑命里該有。好在政治清明，信仰自由，平素也無人與她較真。

這會兒正是人們到戶外晨練之際，劉老歪這一喊一叫，臭妮又磕頭又禱告，頃刻間就引來不知就里的人們的圍觀。然后又一傳十，十傳百，知道龍王爺大駕光臨到劉老歪燴面館屋后的人開始以幾何級數(shù)遞增。人們越聚越多，你扛我擠，皆欲一睹龍王爺?shù)凝堫?。到半晌午時，劉老歪燴面館的房前屋后，已是磕頭碰腦，人山人海了。有的燒香，有的磕頭；有的唱，有的跳；有的許愿，有的禱告……

就在人們?nèi)绨V似醉，沸沸揚(yáng)揚(yáng)不可開交的時候，但見一名中年男子撥開眾人，擠到那盤花團(tuán)跟前，彎腰細(xì)瞅了一會兒，高聲吆喝道：

“老少爺們，別磕啦，別跳啦。啥龍王爺?。∥页Ｄ晖獬雠苘?，不知哪點(diǎn)沒招呼好，臀部長了幾個無名瘡。聽人講，蛇肉涼血解毒，對治療無名瘡有奇妙功效，就趁到南方出車時，順便買回兩條黑尾蟒蛇來。吃了一條。剩下這條，昨晚不知咋從籠子里鉆出來了。眾予不信，本人有養(yǎng)殖廠的發(fā)票為證……”

“?。　敝心昴凶右徽Z驚醒夢中人。

臭妮和那幫子哭著跳著燒香跪拜的人張口結(jié)舌，全都洋鬼子看戲，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