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丟掉的桶

2007年底，國內(nèi)幾個網(wǎng)站上有人發(fā)了一個內(nèi)容相同的帖子，說了這樣一件事：一家擁資數(shù)十億的集團(tuán)公司的王姓董事長在一次外出洽談業(yè)務(wù)的路上出了車禍，董事長身受重傷，雖經(jīng)醫(yī)生全力搶救、悉心治療，無奈終無回天之力，現(xiàn)在半身癱瘓，終日臥床。董事長大腦無損，思維清晰，但整天無所事事，性情大變，不是長吁短嘆、以淚洗面，就是怨天尤人、訓(xùn)斥叱罵，親朋好友為此十分擔(dān)憂，為了能使董事長的心情好些，這才在網(wǎng)上發(fā)帖高價招聘“陪聊”人。

到底有多少人看了這個帖子后去應(yīng)聘了，沒人知道，但確實(shí)有這么一個人，他去了。這人姓席，四川古藺縣人，他按照帖子上所說的聯(lián)系方式，先打了電話，作了初步確認(rèn)，然后便乘火車風(fēng)塵仆仆地來到了這個城市，他到達(dá)董事長家的時間是2007年12月20日下午三時左右。

董事長的夫人在自家別墅的客廳里接待了席先生。

落座后，席先生矜持地一笑，對王夫人說：“我祖籍四川，四川是愛擺龍門陣的地方，我從小就學(xué)會講故事了，而且我的經(jīng)歷、閱歷、資歷使我相信自己能勝任‘陪聊的工作—我上過前線摸過炮，當(dāng)過醫(yī)生賣過藥，販過古董燒過窯，辦過公司上過報，小飯店里掌過勺，旅游景點(diǎn)抬過轎，火車站上販過票，在公司垮后我還上過嶗山想當(dāng)?shù)朗?，從青島到家鄉(xiāng)的一路上我是當(dāng)乞丐討飯回來的……”

王夫人打斷了席先生的話，說：“你看過《一千零一夜》嗎？你能像那個宰相的女兒桑魯卓那樣每天講一個好聽的故事、最終感動國王山努亞、使他在殺了一千多個女子后放棄了殺戮的念頭嗎？哦，我的意思是，我家先生在聽了你的故事后會心情愉悅、身體漸漸康復(fù)起來嗎？”

席先生笑了，他笑得十分輕松：“王夫人，我可以保證我講的每一個故事都是好聽的，但有一點(diǎn)我必須向您說明—你們的招聘啟事說錄用的人每天陪聊一小時，這一小時的薪金是200元，但是，王夫人，容我說一句實(shí)話，我一個人沒有這么多好聽的故事，所以，雖然我每天只陪聊一小時，但我得花七個小時的時間到社會上去搜集各種傳聞逸事，恕我直言，這一小時200元的薪金是低的?！?/p>

王夫人一怔，她想不到眼前這人尚未被錄用就討價還價起來了，再一想，有道是“便宜沒好貨”，敢于討價還價的人，或許正是肚子里有貨的，于是，她也就沒有見怪，問：“那你想加多少呢？”

“一小時500元?！毕壬煅杂^色，接著說道，“貨因人而異，東西賣給不同的人自然會有不同的價格，如果我的故事講給普通人聽，或許一小時只收10元錢，甚至權(quán)當(dāng)茶余飯后的談資而分文不取，但對您家先生而言，那就完全不同了。當(dāng)然，您可以先‘試聽，我先講一個故事，您覺得好聽，我再給董事長講；您如果覺得不好聽，我馬上就走，您看怎么樣？”

王夫人沉吟了片刻，點(diǎn)了點(diǎn)頭，于是，席先生就講起了這么一個故事……

不能丟掉的桶

有個火車站上的接車員，叫常洪，

一到春運(yùn)，那就是他最忙的時候。

這年又到春運(yùn)了，這一天，常洪照例在站臺上接車，一列開往廣東的列車一到站，那洪水般的人流就擠得他幾乎站不住腳。人流中有一家子特別引人注意：夫妻倆帶著兩個孩子，那男的傻傻地抱著一只空桶一個勁地往前擠，他的女人手里牽一個孩子，背上還背了個小的，被人群擠得晃來晃去，直打趔趄，可那男人根本不管女人、小孩，只是把那個空桶抱在懷里，就像抱著什么珍奇的寶貝似的。常洪再仔細(xì)一打量，原來那是個建筑工地上常見的涂料桶，平日可以用來盛水，翻過來還能當(dāng)?shù)首佑茫猛暌煌巴苛暇陀羞@樣一個空桶，工地上到處都是。常洪奇怪了：他干嗎連老婆孩子也不管，卻把這個不值錢的東西當(dāng)寶貝？有你這么做男人的嗎？常洪看不下去了，迎上前去，沖著那男人喊道：“這都什么時候了，能上車就不錯了，快把那桶扔了，帶著你老婆孩子上車去！”

那男人聽常洪這么一嚷，先是一愣，隨即把那桶抱得更緊：“不行不行，這桶我得帶著?！?/p>

這時，女人背上的孩子哭起來，另一個大一點(diǎn)的孩子也被人流擠得松開了手，害怕地哭喊起來。常洪連忙幫那女人拉過那個大一點(diǎn)的孩子，擠著、護(hù)著，把那女人推到了車門口。很快，那女人帶著孩子先擠上了車，那個抱著空桶的男人也拼命往車上擠，終于也擠了上去，可就在他擠進(jìn)車門的一瞬間，他抱著的那個涂料桶卻突然從他的懷里滾了出來，那桶“咕嚕咕?！痹谌巳旱念^上打了幾個滾，接著便滾到了車下，只聽見那男人“哎呀”一聲大叫，轉(zhuǎn)眼間便和老婆、孩子一起被人流擠進(jìn)了車廂……

車門被重重地關(guān)上了，開車的哨音也響了，那些沒有擠上車的民工都放棄了努力，無可奈何地等著下一列車。

車子眼看就要開動了，突然，常洪看到有個人從窗口里跳了出來，那人跳下后就回過身來，飛快地從窗口里接下兩個孩子，這時，列車已經(jīng)在慢慢開動了，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女人也跟著跳了下來，男人慌慌張張地伸手去抱，兩人一起摔倒在站臺上！

不用說，這幾個人，就是剛才那一家子。常洪氣壞了：這一家子真是太沒素質(zhì)了，竟然做出如此危險的事，不過他又覺得很奇怪：剛才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上了車，現(xiàn)在竟然又跳了下來，這是為什么？常洪走上前去，指著那男人的鼻子，生氣地罵道：“有你這樣當(dāng)男人的嗎？你自己不要命，連老婆孩子也不管嗎？”

那男人朝常洪看了一眼，不吱聲，卻四處張望，突然，他看到那只桶滾在站臺下，便不顧一切地跳了下去，把桶撿了起來，又像寶貝一樣抱在懷里。

常洪氣壞了：跳到站臺下，這多危險呀！這時，那女人走過來，說：“同志，是我們不好，我給你賠不是了……我們是為了這只桶才跳車的，你別小看了這桶，它是我男人去年一年的血汗?。　?/p>

幾句話把常洪弄懵了：一個大活人一年才掙一只桶？這是怎么回事？

這時，那男人把懷里那只桶翻了過來，常洪一看，只見桶底上寫著：“今欠王大壯工錢8000元整，張二牛，2006年12月5日。”那男人看了看常洪，低著聲音說：“去年年底結(jié)工資時，包工頭說沒錢，要等開年后才能發(fā)。我們讓他寫個欠條，手邊沒紙，他就從地上拿起這只桶，隨手寫在桶的底部，就算是欠條了，我們這是帶著桶去要去年的工錢呢?！?/p>

常洪聽到這里，眼里濕漉漉的，心里酸酸的，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幫這一家子擠上下一趟車……

王夫人聽完這個故事，很久沒有說話，顯然，這個故事讓她聽出“味”來了，但她似乎還想考考席先生，便問：“你把這個故事講給我家先生聽，想讓他明白點(diǎn)什么呢？”

席先生說：“我想，董事長聽了這個故事，能領(lǐng)悟到的，會比我想告訴他的還多。”是呀，王董事長和這民工的一家子比起來，他已經(jīng)擁有很多很多了，如果他的身體漸漸康復(fù)了，那他擁有的將會更多更多……

《不能丟掉的桶》作者：張世輝

（題圖、插圖：安玉民)